夕阳的余晖包裹着他的白衣,飘飞如云,我能断定,他身上没有携带武器,但身后的丛林里却至少藏着四十余人,有十几个黑洞洞的狙击步枪的枪口,从枯树乱草间探出头来。\。qВ5、c0\\
村寨里的人毫无防备,并且木楼根本不具备防弹作用,即使战斗开始,大家就近躲进楼里,也会被对方开枪盲狙穿杀。
“过奖。”我保持高度警觉。
狙击手的位置距离寨门约六十步,我和何寄裳就像两个最醒目的活动靶子,附近没有可供隐蔽的掩体,对方一旦开火,马上非死即伤。很显然,我们一出木楼便被纳入了对方的狙击镜,而寨门口则是进退两难的最佳狙杀地点。
“我们老大想跟风先生谈笔生意,特派我来通知你一声。大家都是久在江湖的人,现实环境如何,你也很清楚,只要进了丛林,就是马帮的天下,是生是死,由我们老大说了算,对不对”
他的态度很嚣张,表面伪装出来的彬彬有礼,掩饰不住“大局尽在掌控”的得意。
“对,请讲。”我没有别的选择,不想连累身后所有无辜的人,无论男女老幼。闯荡江湖,不单单要有拼命的热血,更得有屈曲忍耐的气度。
“狙击镜会受夕阳光线的影响,我们只要向正南方向移动十五步,眩光会令狙击手进入视觉暂盲的状态,十秒钟时间,足够逼近杀敌了。”
何寄裳微笑着说了这句杀机凛然的话,大家都明白,在高倍狙击镜下,我们脸上的任何表情,都逃脱不掉狙击手的观察。
“你错了,向南三十度角的位置,三十步外树顶;正东五十步,树后,都有狙击手潜伏着。马帮的实力,并不像外界传说的那么零散颓败,否则,早就被山外的力量吞并了,还能支持到今天”我没有回避自己的口唇动作,对方可以使用唇语,自然也“看”懂我说的话。
这是一个标准的口袋阵,我们无论怎样移动身体,都会在三方面狙击手的近似直线瞄准点上。十分之一秒甚至更短的时间里,子弹就会呼啸着近身。
何寄裳调整望远镜观察这两个方向,黯然长叹:“你说得对。”
我不会故弄玄虚,每次临危时,只会实事求是地对比双方实力,从中找出最明智的行动方式,比如现在,只能被动地接受对方的条件,毫无选择余地。
“风先生果然聪明,哈哈哈”年轻人笑起来,抬起右手用力抚摸着自己的光头,拇指上戴着的一个银嵌红玛瑙指环,发出殷红如血的光芒。
“胭脂”我叫出了他的名字。
“不错,我是胭脂。”他的表情越发显得得意而亢奋。
据国际犯罪心理学家权威的诊断,如果一个外表正常的男人,故意起女人名字或者使用女性特征明显的饰物,代表他内心里有超过五成的女性倾向。这样的男人恰好成为匪徒的话,又恰好可以自由行使权力,将成为比正常匪徒更强悍、变态、冷酷十倍的超级杀人狂,根本无法用常理衡量,也不可能受所谓的“江湖道义、黑道规则”所束缚。对付这种人,要么远远地趋避,要么一击必杀,免生后患。
无疑,胭脂就是这样一个超级杀人狂。
“老大说,山里的藏宝他占九成,山外人只能拿走一成。同意这一点,大家相安无事,你寻你的宝,我抽我的成,不同意的,马上就死,别耽误了大家轮回做鬼或者转世成神,听懂了没有”
胭脂一直在笑,肤色白皙细腻,弯着细眉,眼睛水汪汪的,看上去像个非常善于保养的戏子。
我立刻答应:“没问题,成交。”其实,任何人都该明白,跟马帮的人谈论合作分成,比与虎谋皮的难度更大,最终结果,不要说一成,能不能活着离开大山都是未知数。
“风先生真是痛快人,那咱们以后有机会慢慢聊”胭脂缓步后退,隐入丛林里。狙击手们也极有秩序地退走,一看便知道是久经战阵的老手。
何寄裳郁闷地叹了口气:“逼到家门口上来了。”
她是个使毒的行家,对于攻杀阵势却不太精通。如果想在这里永久立足,单凭一个孤寨怎么行现代化的狙击武器,五百米到一公里内,弹无虚发,很多时候,连敌人的影子还没看见,自己人就中弹倒下了。
西南马帮的人只是不想动她而已,一旦攻击开始,现有的五毒教门徒,根本没有防范能力。
我一直在想,苏伦的失踪会不会与马帮有关系之所以这么想,我并不是无头苍蝇一样有病乱投医,而是很理智地把各方面因素综合起来考虑,不放过任何一条可疑线索。
在马帮眼里,苏伦是比我们早一批的探险队,当然也会用“抽九留一”的规矩来对付她。“会吗不会吗”这道选择题反复在我脑海里翻腾着,眼角余光突然瞥见一个黑瘦的影子在右边木楼角上躲躲闪闪着。
“谁”何寄裳率先喝问出声。
那个人畏畏缩缩地转出来,向我们堆着笑脸:“风先生,是我,巴昆。有件小事不知道您感不感兴趣,是关于驴子的苏伦小姐和席勒先生骑过的驴子。”
巴昆的瘦脸上嵌着一双黄褐色的小眼睛,不时闪过一丝贪婪的光芒。
我恍然发觉,自己一直忽视了那两头驴子,不管是席勒曾经骑过的妃子殿那头,还是村寨里被何寄裳收留的这头。也许是接踵而来的变化让自己的大脑有些混乱的缘故,只看到驴子活着,浑身没有伤痕,就以为它们身上找不到有价值的线索
“等一会儿再说,我们还有事。”何寄裳替我回绝了巴昆,距离影像出现的时刻越来越近了,那才是她最关心的。
巴昆连连点头,唯唯诺诺地退回去。
他能发现什么不会说话的驴子能告诉他什么刚刚由胭脂带来的不快马上被巴昆的神秘表现冲淡了。作为丛林里的猎手,他们往往能从别人不注意的角落里发现很多东西。这一次,他发现了什么呢
何寄裳已经换了另外一块腕表,不停地低头看着,一分一秒地计算着时间。
我盘腿坐在草地上,心事重重,思想被分成了四五处,特别是何寄裳说的深入兰谷的实际情况,如果一切未知的地点都在山体下面,那么,苏伦此前做的所有准备工作岂不都白费了
当务之急是调集人马,火速赶到她说的那个隧道外面,做最准确的实地勘测,不相信任何道听途说。
蒋光、蒋亮兄弟说过的话,已经被彻底推翻,他们应该是被空空小生骗了一个成名的盗墓贼是很少说真话的,这是生存竞争的需要。那么,空空小生一定是进入过阿房宫了只要有人去过那里,我就有信心沿着同样的路径进去。
“风,时间超过一分钟了,怎么那些影像还没出现”何寄裳有些不安。
的确,二楼的窗口静悄悄的,我能清楚地看到没来得及收拾的满地血污狼藉。昨天的强磁场也没再出现,她戴的腕表一直平稳而轻松地工作着。
又过了五分钟,何寄裳黯然长叹:“看来,天哥不会再出现了,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我沉默地摇摇头,自然界的神秘现象,百分之八十以上是人类应用物理学所无法解释的。何寄裳恼火地在一棵枯树上狠狠拍了一掌,满树枯叶簌簌地落尽了。
“你猜,天哥会不会去了那隧道深处,去了传说中的天梯、地下墓穴”她的心情变得烦躁无比,思考能力急剧下降,只是一味地随口乱问。
“哲学家说,要知道梨子的滋味,亲口去尝一尝才可以。何小姐,要想解开你心里的迷惑,明天随我们一起上路好了,或许我碰巧能破解那些拦路的石柱,大家精诚合作,一定能追着前人的足迹,找到想要的东西,怎么样”我们要追索的目标应该是殊途同归的,如果大哥留下过什么线索,必定就在兰谷尽头。
何寄裳忽然警觉地抬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了。你想借助碧血夜光蟾,避开飞蛇的侵扰”
这一刻,她像只受惊的野兽,脸上骤然浮现出浓重的杀机。为了“碧血夜光蟾”,她才被毁容逐出门墙,流落于江湖,当然会把那宝贝视如生命。
我笑了笑,起身向寨门走,在这件事上,最好的解释就是不加解释,让事实说明一切。遇到何寄裳之前,我的目标是过兰谷去天梯,丝毫没把“碧血夜光蟾”考虑在内。她不愿加入,我绝不勉强,更不会觊觎别人的宝贝。
“喂,别走”何寄裳弹身一跃,飞过我的头顶,拦在前面。
我冷静地看着她的脸:“何小姐,你大概是误会了,我们明日一早上路,在这里打扰了你两天,非常感谢。”
她仍在极其怀疑地审视着我,我绕过她,一直走进寨门。
“风先生,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巴昆哈着腰飞跑过来。
我暂时想不出驴子身上的秘密,看着他贪婪又可怜的样子,直截了当地问:“你要告诉我什么价值多少钱”
前人说,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为了快速得到有用的情报,我最常用的手法一直是金钱开路,往往行之有效。
“五五百块,人民币。”巴昆兴奋地直了直腰。
我点点头,低声吩咐他:“说吧。”
他立刻清了清喉咙,稍带紧张地说下去:“席勒先生出现后,大家忙着抢救呼唤,是我把驴子牵住拴好的。我发现它脚上的皮掌都不见了。进山之前,我按照苏伦小姐的吩咐,把所有征用的牲口去掉铁掌,更换了皮掌,以利于行走山路。结果,其他驴子的皮掌都在,唯独这一头的不见了。”
我们一边谈,一边向拴着驴子的那栋木楼走过去。
村寨里的人个个都很平静,并没意识到西南马帮的人曾经虎视眈眈地到达了寨门,又悄然而去。包括飞鹰手下的队员在内,都缺少这种应有的戒备意识,这样的战斗状态,绝不会是胭脂带领的那队人的对手。
我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个新想法:“在苏伦的探索计划中,除了李康这伙人、飞鹰这支队伍,会不会还存在着另外一队伏兵”
苏伦做事很小心,应该比我更清楚飞鹰的战斗力,所以完全有可能做到“狡兔三窟”,在两路援兵的假象后面,还会有真正的主力存在。换了是我,可能也会这么做,把老弱残兵摆在表面上,故意麻痹敌人,实际上一旦遇到突发事件,最后一队,也是实力最强大的一队马上出现,动手清扫障碍。
“风先生,风先生,我还继续说吗”巴昆误解了我的沉默。
我们已经走到拴着驴子的檐下,它正懒洋洋地躺在地上,四腿平伸地休息着。不用巴昆说,我也看到驴子脚上的皮掌不在了,只留下光秃秃的脚底板。
“这个样子,走不了十里山路,它的脚就会被石板和荆棘磨破,很快,四条腿就一起废了。风先生,问题并不是出在我这里,所有的皮掌和铁钉都是精心挑选过的,其他驴子脚上的都没事,只有这两头。”
他困惑地挠了挠头皮,向我苦笑着:“我不知道这代表了什么,只是上次钉过的皮掌,至少能跋涉五百公里而不掉,到底为什么呢”
首先可以排除一点,没有人会处心积虑地跟驴子上的皮掌过不去,拿钳子把钉子拔掉。我联想到的是另外一件事,如果驴子曾进入过一个力度无比强大的磁场,铁钉会不会被吸走呢过去有一个物理学家们的磁力试验实例,内容是把一只全身砸满铁钉的木箱,放入磁力范围内。当磁力无限加大时,无论多长的铁钉都会被拔起来,最终导致木箱散落成木板。
我觉得,只有这个例子能解释皮掌的失踪,可惜以巴昆的思维能力,无法跟我探讨这个科学问题。他拿了我付出的五张纸钞后,乐颠颠地离开,大概是向自己的兄弟们炫耀去了。
李康已经把父亲的尸体搬走埋葬,何寄裳的手下也以最快的速度清理完杀戮现场,并且燃起了一炉熏香。等我再次登上二楼,一切都恢复了原状,只看表面现象,没有人能意识到蒋光、蒋亮、李尊耳三个活生生的人已经从这世界上消失了。
我很想拨个电话给什么人现在,我需要有人在我身边,听我对种种神秘事件的分析,然后逐一讨论验证。特立独行是人类最高贵的品质之一,但在层层迷雾笼罩的困境里,更需要有一个智慧跟自己基本相等的伙伴,相互砥砺修正,避免走弯路。我不想也不敢再耽误时间了,苏伦下落不明,早一些找到她,就能少一点让她受伤害。
何寄裳够聪明,武功、毒术也够凌厉,只是她与我的思想考虑方向偏差太远,并且一提到“碧血夜光蟾”就会下意识地产生敌对情绪,所以,她不可能像苏伦、萧可冷那样,跟我息息相通。
北海道方面未完成的事很多,萧可冷自然不能离开,那边还需要她独撑大局。
下意识地,我拨出了一个号码,然后把电话放在窗前的桌子上。屏幕上的拨号图标不停地闪烁着,大概过了十秒钟,对方接起了电话,是一个甜美温柔的女声:“风”
我一下子愣住了,这个卫星电话的号码是到达妃子殿后才启用的,她不可能预先获知。
“我知道是你,风,你还好吗”看不见对方的表情,但从声音里听出,她正在微笑。
我拿起电话,带着意外的惊喜:“顾小姐,你怎么会猜到是我”一牵扯到古琴,我便会想起她,并且深信,她在古琴上的造诣,远胜过兄长顾知今。只是,万没想到,她会第一时间叫出我的名字。
“那有什么,我有吉普赛女巫的魔法水晶球,任何人都逃不脱它的影像追踪,而且,我还知道,你在西南边陲的北纬三十度线上,具体位置应该在毁诺坑、落凤坡、妃子殿连线一直向南的位置,对不对”她胸有成竹地说着,但语调平和,绝没有咄咄逼人的气势,如一杯极品乌龙茶,清香扑鼻而来。
我们在电话两端同声大笑,虽然只有一面之缘,却仿如深交十年的挚友。她当然不会有水晶球,也不会是吉普赛女巫,我更希望这是一次心灵感应的完美尝试,在我想到她的时候,她也恰巧想到了我。
夕阳已经落山,窗口对面,何寄裳愣怔地木立着,向我这边凝望。
明天,我会带人离开,一直向南挺进,潜意识里,我对何寄裳的话深信不疑,才会拨打顾倾城的电话,询问关于古琴的事情。
“风,你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事到临头抱佛脚,有什么问题请说,只要是关于古琴的,我会尽我所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她比我更爽快,几乎没有寒暄便直指正题,我也最欣赏她这种“正事放在第一位”的行事作风。
“顾小姐,我想请教一架古琴的情况,琴身上錾刻着雎鸠的小篆印鉴”我走进秘室,打开电脑,找到何寄裳画出的古琴简图。在这种黑白草图上,看不出更多细节,或许明天到达那个隧道外面之后,我能得到更直观的认识。
电话那端,顾倾城轻轻“嗯”了一声。
“七弦、印鉴,我只得到一个草图,明天会给你更详细的现场描述。”没有人会平白无故地把古琴的图案凿刻在山林中的隧道入口两侧,这会是一个标志或者干脆是某种提示。
听筒里传来敲击键盘的声音,随即顾倾城慎重地开口:“风,我一时不能确定它的来历,如果有实物图片,请第一时间传给我。这样,我可以暂时猜测一下,这样的古琴,应该共有十六架,分为八对,每一对都是一模一样的,上面錾刻的印鉴分别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十六个字。
“古琴出于楚王宫中,据说昔日楚王在巫山遇见神女之后,一夕好梦,然后在都城中铸造快哉台,挑选最好的琴师伐夜郎之木、截东海鱼筋费时三年造了这十六架古琴,准备迎接神女驾临。可惜秦王横扫六国,把荒淫好色的楚王打入囚车流放,古琴也运载回咸阳。”
我们伟大的中国真的是地大物博、历史悠久,随随便便取几架古琴来,就有这么源远流长的历史,遑论故宫里那些汗牛充栋、束之高阁的文物
顾倾城羡慕地啧啧长叹:“风,有时候我真的不明白,难道世界上只有盗墓高手才能近距离地接触到各种各样的宝贝早知如此,我该禀明家父,去学考古而非音乐。”
她是在故作谦虚了,以顾知今的丰厚收藏,古董奇宝极多,怎么会轮到她来羡慕别人
我笑着道再见:“明天下午,我会再打给你。”
顾倾城忽然悠悠笑着:“欢迎不欢迎我加入你的考古探险队不必付我薪水,我甚至可以倒贴工钱给你,怎么样”
我微微一笑,只当她是在讲笑话,随即收线。
那本诸世纪仍在桌子上,我很自然地坐下,翻看着这本书。
这个无意间的动作,恰好跟我们看到的影像相同,大哥也是坐在这个位置看书,然后走到窗口去的。
我想起对面站着的何寄裳,立即抬头望出去,她双臂齐展,凌空而飞,像一只优雅的灰鹤,一直落在木楼的窗台上。
“天哥”她对着我叫,同时抬手揭去了面具。
楼里光线很暗,我刚站起身,她已经急速向前一扑,要冲进我怀里来。
我飘然后退,避开她的身体。
“天哥,你终于回来了,这么多年,你去了哪里”她悲悲戚戚地诉说着,带着令人心酸的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