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洗手间门口到对面墙上的镜子,距离为三米;从左手边的南墙,到最北面的窗户,距离大概是八米,地上铺着六十厘米见方的青石板,干净整洁之至。.qВ5、c0手间的墙上,未经涂料和石膏的粉饰,裸露着原始的青色页岩,像地面一样,是白水泥勾缝。
房顶,是钢筋混凝土浇铸的平板,涂着白色的乳胶漆,正中安了一盏长方形的白色塑料壳吸顶灯。
这就是洗手间的大概外貌,不会有暗室、秘道,也没有能容下一个成年人藏身的柜子,而大明星关宝铃就是在这里消失掉了。
我把水龙头开了关、关了开,足足放掉了半方水,也没看到有“水倒流”的情况出现,愤愤地在心里咒骂了鼠疫七八句,走出洗手间,去楼上卧室。连续两晚没睡好,身体倦怠之极,特别是来寻福园之前,还经过从开罗到北海道的长途飞行。
卧室非常干净,宽大的席梦思床上,全都是一色雪白的床单、枕套、被子,带着清新的香气。我来不及脱衣服,便一头扎向床上,拉过被子盖好,身子蠕动了几下,立刻陷入了甜蜜的梦乡。
这次,再不做梦了,香甜无比地大睡一气。
一觉醒来,满眼阳光刺眼,已经是正午时分。
我翻了个身,斜着向门外看,视线里正好能看到那尊手捧座钟的雕像。
“嗯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了从昨晚关宝铃消失后,座钟就一直没有响过,对不对”我用力抓了抓头发,刚刚睡醒,思想灵活无比。的确,在紧张地寻找关宝铃、跟鼠疫对打对话的过程中,一直忽视了座钟的存在。而在关宝铃失踪前,它曾发出连续敲过八次的怪事。
猛然一激灵,我从床上弹了起来,把被子也掀到了地上。
此时,客厅里光线充足,隔着五六米远,我能看到座钟的表蒙子是开着的,那枚莲花钥匙仍旧插在上弦孔里,把座钟的分针卡住了,所以座钟实际早就停摆。
我走到雕像前,看着这只座钟。
记得上午插上钥匙离开时是在十一点,而钥匙插在八点钟方向,此刻把分针卡住后,连时针也连累得停在十一点四十分的方位。
“如果昨晚听到的钟声是八次,至少会代表八点才对啊为什么表针停在十一点和十二点之间,而敲钟声却乱七八糟,毫无规律”
这是个巨大的疑点,我在雕像前来回踱了四五趟,拔下钥匙,看了看自己的腕表,把表针拨到正常行走的十一点五十分。
此时,不免突然想到这么一件事:“上次腕表与座钟,一个在晚上八点停止、早上八点恢复,另一个则是正好停在早晨八点钟这次呢无意中停在昨天的十一点四十分,直到今天又开始恢复运行,中间失去了二十四小时一切会不会存在某种奇怪的联系”
时间真是奇怪的东西,十二小时周而复始地在圆形表盘上重复运行着,实际外面的世界,却是无时无刻不在迅速变化,绝对不存在完全相同的两个十二小时时间。
从前的学校教科书上,曾有这样颇具哲理性的话:运动是绝对的,静止是相对的。
设想一下,如果有某个“人”或是动物,生存区域就在这个圆形表盘的时针或者分针上。他没有机会接触表盘以外的世界,也终生无法从表针上逃逸出去,那么,他的世界,会不会是一直都在单调重复着,从十二点走向十二点,再走向另一个十二点,一直无限循环下去,直到生命结束
我又打了个寒颤,如果那种情况的确存在的话,简直太可怕了在一个没有意义的“圆”里面,开始并结束自己的一生,无论怎么想都是比死更可怕的事。
在雕像身上,我似乎发现了某些事的头绪,但思想深处的灵感如白驹过隙,一时间还是无法捕捉。
“风先生,可以吃饭了吗”楼梯口传来安子彬彬有礼的声音。
她今天也换了新衣服,无独有偶,竟然也是凸显淑女气质的西服套裙,不过颜色却是典雅文静的烟灰色,极其浅淡飘逸,恰到好处地把年轻女孩子的细腰表露无遗。漆黑的头发则盘成一个古典的日本髻,显得比昨天的垂发更加成熟稳重了些。
我对于日本女孩子向来没有特别的好恶,既不喜欢也不厌恶,平淡如水而已。
“好的哦,安子,我想请教你一下,这尊雕像佩戴的宝剑,能不能拔出来”
我指着那柄青铜剑,很客气地向她请教。
安子款款向前走了几步,做了一个典型的日本人鞠躬动作,轻声细语地回答:“风先生,萧小姐试过很多次,拔不出来,或许是跟剑鞘铸在一起的吧”
剑鞘上刻着飞龙、凤凰、麒麟、巨蛇等中国传统文化里的珍禽异兽,精美纷呈,我实在不相信外表如此华美的工艺品,能粗鲁地把剑跟柄铸在一起那简直就是牛嚼牡丹、暴殄天物了。
看到只有中国文化里才会出现的吉祥动物,我能够肯定这尊雕像是中国人铸造出来的,甚至可以说是从中国运出来的东西。
按照爱国人士的通常解释:羁留在日本境内的中国文物,百份之九十九是二战时强行从中国掠夺走的。剩余的百分之一则是昏庸无能的晚清政府,眼睁睁看着日本人“借走”的。
如果能弄明白雕像是从何而来的,肯定会对揭开座钟时间的秘密有所帮助。我的手下意识地又握在剑柄上,被锉处理过的部分粗糙扎手,真不知道此前的收藏者,为什么要把好好的古董文物做如此修整
我的手向外一拔,突然之间,一道雪亮的白光闪过,这柄剑竟然被我拔了出来
“啊啊”安子惊诧地叫起来,愣了几秒钟,立刻返身向楼下跑,刚刚转过楼梯拐角,就一叠声地叫着:“萧小姐、萧小姐,剑剑拔出来了剑拔出来了”
这个结果,既在情理之中又有点出乎意料,毕竟此前拔过好多次,都没成功过。
剑长一米,剑身青灰色,剑刃带着一抹淡淡的月白色,握在手里沉甸甸的,重量大概有十公斤到十二公斤的样子。古代武士大都身强力壮,彪悍无比,所以手里拎的兵器也都超出现代人能灵活使用的程度。
楼梯只响了三声,萧可冷已经飘然而至,肯定是情急之下,也将轻功提升到了极限,不再顾及淑女形象。
“怎么怎么能拔出来”她不相信似的看着我手里的剑。
剑刃上带着明显的寒气,虽然是在阳光直射下,它浑身都没发出一点点反光,只是洋溢着一种阴森森的冷气,刺得我手背上的汗毛都根根倒竖起来了。
萧可冷咝咝地倒吸冷气,赞叹着:“好剑只有杀人过千的上古名剑,才会有这种凌厉之极的杀气。古谱上排列过的十大名剑,大概跟此剑水平相差无几了吧”
据古人论剑的资料记载,名剑杀人,刃不留血,往往会把被杀者的灵魂带走。所以,杀人太多的剑,会自然而然带着阴森森的杀气,若是在“开天眼”的人看来,一柄剑上会附带着众多簇拥而来的阴魂。
“我曾经无数次试图拔出这柄剑,可惜始终没有成功。恭喜你,风先生看来,你才是它的真正主人。”萧可冷在故意躲避着我的眼光。
我也感到纳闷:“怎么会突然能拔出来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导致剑鞘里的机关失效”
萧可冷接过宝剑,随手挽了几个剑花,立刻满屋子都是寒意。
“风先生,这柄剑很古怪,阴气很重,拔出它好像好像并不是件好事呢”萧可冷的脸突然阴沉下来,把剑还给我,忧心忡忡地叹着气。
仿佛是为了配合她这句话似的,窗外的阳光突然给一块浓云遮住,屋里的光线顿时黯淡下来。同时,有一股穿堂入室的阴风飒飒刮了起来,冲入书房之后,将十几本书籍的封面吹拂开来,发出“嗤啦嗤啦”的响声。
我跟萧可冷对视了一眼,都在暗自心惊。
“那怎么办再放回去”我微笑着,虽然硬撑着不信邪,可这股风来得非常怪异,让人禁不住有些毛骨悚然。我低头看着手里的剑,竟然生出了一丝“爱不释手”的感叹。
“风先生,古剑藏邪,特别是那个空着的剑鞘,更是铸剑师们最忌讳的东西,我想咱们还是把剑还给这位将军的好”她仰面向雕像看着,神态无比恭谨。
日本人敬神成风,虔诚无比,萧可冷在日本生活久了,难以避免地受了日风西渐的影响。
说到剑道,日本人根本什么都不懂,只会造那种双手握着横砍竖劈的愚笨的武士刀,不像中国古人,不但懂得铸剑,更懂得论剑。
萧可冷说得没错,古代武士上阵杀敌,往往激战之后,根本无暇擦拭剑锋,宝剑带着敌人的血直接还鞘,势必会无数次把敌人的血带进剑鞘里。
污血生暗鬼,久而久之,剑鞘里的确不干净。
我决定把剑还回去,不管信不信鬼神。但我无意中向剑鞘里瞄了一眼,贴着剑鞘内壁竟然有一圈薄布一样的东西,忍不住一愣:“这是什么”
萧可冷用小刀挑出了那块东西,摊在茶几上,竟然是一块椭圆形的羊皮,极薄,硝制得很仔细,所以上面写着的文字,丝毫没有变形污损的斑痕。
这样的羊皮纸,在古代一般用来记录非常重要的信息,比如皇帝的圣谕、家族的遗训或者是海盗的藏宝图之类藏宝图绝对是每个冒险家的瑰丽梦想,当然也包括我。所以,我匆匆把青铜剑插回了剑鞘,跟萧可冷一起趴在桌子上,全神贯注地盯着这块两只巴掌大的羊皮纸上。
纸上绘着四幅画,所用的字迹笔墨是非常尖细的黑色。单是这一点,就够让我们惊讶的。无论是古代的中国毛笔还是近代的西方鹅毛笔,都不可能留下如此细致的笔迹。
第一幅画,是茫茫大海中的三座岛屿,简练的笔画,只寥寥几笔,就把海洋的阔大与岛屿的傲立不群,描画得极为生动。
第二幅画,是一层一层的台阶,呈之字形分布,从半空中起始,一直向下,经过非常多的来回盘旋后,一直通到海面波浪里。作画者为了表示“极多”的概念,竟然在上下两段台阶之间点了很多可以看作“省略号”的点。
第三幅画,是一间方型屋子,中间放着一尊光头佛像,佛像手里,捧着一颗闪闪发光的宝石。
第四幅画,是那颗宝石的单独画像,体积放大了十几倍,表示光芒的笔画,也画得浓密之极,当然表达的是“光芒万丈、耀眼之极”的意思。
“这是什么”萧可冷捏着羊皮纸的一角捻了捻,皱着眉苦笑。
最现成的答案,就是“藏宝图”三个字,而那颗光芒万丈的宝石,就是作者想要指引别人去攫取的“宝”。
楼梯又响起来,我跟萧可冷对视了一眼,她马上心有灵犀地起身下楼,前去阻止安子姐妹上楼。这种奇怪诡异的事,当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风先生,我有很多想法,等会儿把她们支走再交流”她在楼梯口回身,向我低声而急促地说了这句话,然后迅速下楼。
羊皮纸上没有任何文字,只有这些看似连贯的简笔画。
从画面的意思,自然而然地可以做以下的解释:大海上,有三座岛屿。上了岛,经过无数阶梯,到达一个位于水面以下的地方,或许就是放着佛像的屋子,便能看到那颗光芒闪烁的宝石。
现在关键问题是:“什么人会建造那么多阶梯通向海平面以下这张图纸的记录年代是什么时候图纸、宝剑、将军、座钟四者之间,到达存在什么样的关联”
午饭后,萧可冷安排安子姐妹回居住的别墅去清理本年度的财务账目,顺利地把她们支开了。
我们坐在客厅沙发上,第二次铺开那张羊皮纸,并且在旁边放了两个记录本、两支铅笔。
萧可冷说出的第一件事就够我震惊的了“这张羊皮纸的年代,我可以做粗略估算,判定应该在公元前二百年前后。”
她的表情非常严肃,用力咬着嘴唇,额前的短发垂下来,一直遮盖到眉骨,全神贯注思考问题的时候,早就失去了清晨刚过来时的淑女气质。在她这样能干的女孩子面前,我常常会忽视了对方的性别,把她当成可以患难与共、联手奋进的战友。
“你能肯定”
她点点头,短发跳荡了一下。
午后的阳光从大门玻璃上投射进来,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
“公元前二百年那是个什么概念”我沉吟着,那是秦始皇一统天下,四夷宾服的年代,如果羊皮纸来自秦代
“不可能吧小萧,你能不能进一步肯定一下”
我说这句话的根据,是因为秦代连毛笔、墨汁的制做技术都不够完备,绝不可能留下如此细致的笔迹。还有,第一幅画的绘画视点,是从半空中俯瞰海面,可以理解为类似于“航拍”的工作流程。无论从哪方面讲,秦代都不可能出现“航拍”视点的画作。
萧可冷同时伸出双手,把羊皮纸擎在半空中,仔细地看了五分钟,才重重地叹息着:“风先生,我出身于丹青世家,从七岁起就学着裱画、拓印,特别是对于两汉之前的文字,几乎每天都要读、看、描、摹。所以,请不要怀疑我的判断力,这张厚度为零点四厘米的羊皮纸,是用中国黄土高原上的一种鱼尾羊”的皮做成这个种类的羊,在史记和资治通鉴里都有记载,是秦丞相李斯命人把秦地与燕地的两种羊放在一起,杂交而成,专供皇帝食用。”
她放下画,又皱着眉补充:“我可以剪下一毫米的样品寄往札幌大学的朋友那里,四十八小时内便能得到准确的年代分析。”
我指着第二幅画:“小萧,如果说是秦代的画,怎么可能有如此复杂的阶梯建筑,而且会一直通向海底要知道,进入海底水下作业的工人,需要有严格的压缩氧气供应。秦代的人有这种科学技术吗没有氧气,他们怎么可能完成复杂的水下作业”
画面显示,进入海底的阶梯部分,为数不少,毫无疑问,这种复杂的水下工程的修建,在生产力极度低下的秦代根本无法想像。
我分析到的问题,萧可冷自然也能想到,若是坚持“秦代羊皮纸”的结论,后面任何一个问题都会难以自圆其说。
天又慢慢阴沉下来,我觉得身上有点冷,便在壁炉里生起了火。
我们把两个沙发拖到壁炉边,相对而坐。想起昨晚,在这间客厅里,我也曾经跟另外一个人相对而坐,可是,她却神秘失踪了。
“风先生,我想问您上午说的那些事都是真的”萧可冷凝视着壁炉里的火苗,若有所思。
我苦笑着,有口莫辩:“当然是真的,包括听到的水泡声,可惜你不信,也没人相信。”这个时候,我第一个想到的是苏伦:“不知道她会不会相信我”直觉上,苏伦会无条件信任我,相信我说的每一句话。
“我信。”萧可冷简练地回答。
“为什么你不是说过根本不相信的话吗怎么会现在又信了呢”我盘腿而坐,一边谈话,一边打坐运功,调整内息。
“因为因为我说的话,也会被人怀疑,比如这块两千年前的羊皮纸”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伸出手烤火,表情轻松了不少。
关宝铃的失踪是最大的怪事,虽然萧可冷说是相信我说的话,但我自己都无法自圆其说。
根据最近十年全球怪事统计资料上显示,似乎还没有哪件事能跟关宝铃的失踪接近,除非是一直以来传说的“百慕大魔鬼三角”失踪事件。在那个神秘的区域,非常多的轮船、飞机、乘客,总会毫无理由、毫无先兆地消失,而且不留任何痕迹。
那么,关宝铃就这么奇怪地失踪了人间蒸发,再不会重返人间
她不是普通人,而是全球瞩目的影视圈光彩夺目的明星、炙手可热的人物,又是大亨叶洪升的情人,一旦失踪,只怕比黛安娜王妃的车祸更引人注目。这样一来,寻福园肯定要热闹好一阵子,连带我也得大大地出名一把了。
“风先生,我有个提议今晚,咱们一直在这里,看有没有水泡声或者其它神秘事件。当然,如果鼠疫再度出现的话,不管付出多大代价,都得让他把所有的话说出来包括炼狱之书”
提到那本古书,萧可冷的情绪明显地兴奋起来,起身指着洗手间的方向,眉飞色舞地继续说下去:“咱们可以轮番去洗手间,看看能不能再出现那种神秘消失的情况。当然,不但要去,还得模仿关宝铃的洗手、开窗、再回到洗手台前的所有行动轨迹和动作,怎么样”
她的提议非常合理,我愿意奉陪到底。
“我希望这次消失的是我,至少可以到另外的神秘世界里,想办法把关宝铃救回来”我在开玩笑。
萧可冷笑容一收,悒郁地“哼”了一声:“风先生,跟苏伦姐相比,关宝铃小姐是不是更火热主动、风情万种可你不要忘了,她可是大亨的情人,而且娱乐圈里的女孩子风流成性,只是在利用你而已,千万别当真好不好”
她比我的年龄小,但说话的口气却老气横秋、过尽千帆似的。
我没忘记这些事,更不会对关宝铃产生什么不合实际的想法,而是宁愿跟苏伦在一起,联手破敌,共同分享这种连续不断的冒险生活。
萧可冷甩了甩短发,大步向洗手间走去,仿佛是上刑场之前视死如归的亡命江湖好汉。
2006年12月15日凌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