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小双进门抱起了小狗海豹。

　　小东西好像又胖了，圆滚滚的沉。

　　“双儿，昨天赵冰和他妈，过来看我们呢！”

　　妈妈高兴地说，“别提我们老姐两有多亲了！抓着我的手一直不放！”

　　“何止是抓着手不放？”龙小茗插嘴，“说着说着，那阿姨就抹开了眼泪！那眼泪来的，真叫一个容易！演员都赶不上！”

　　龙小双“哦”一声，眉头蹙着，心里悬着：那接下来，会是什么？妈应该怎么发落我？

　　龙小双忐忑不安地等待下文。

　　“身体都恢复过来了吧？”爸爸切了一盘西瓜，递给龙小双。

　　龙小茗伸手抓了一块，说：“老头儿又偏心眼儿！”

　　爸爸佯怒：“你都快拆你妹妹两个了！还不省省！”

　　“等我嫁出去，我就不吃你家的东西了，你就等着干着急！”龙小茗斜眼瞪着爸爸。

　　龙承明扬手，要打她的样子。

　　龙小茗急忙钻到妈妈身后，大呼小叫。

　　龙小茗其乐融融。

　　龙小双七上八下。

　　“还好，爸。”龙小双说。她的眼神是忧郁的，含着似泪的水光，脸颊消瘦的，透着苍白。

　　龙承明坐下来，叹口气：“你一生病爸就担心。你妈知道，你长到十四岁上，爸才不再担心你拉吧不活呢。”

　　龙小双听妈妈说过。

　　十四岁发育之前，她是个黄草芽子，一副随时都会夭折的样子。

　　一年到头，趴在爸爸背上送去医院，那是经常的事。

　　十四岁那年，她开始发育，忽如一夜吹开的花苞，迅速绽放出丰满与娇艳。

　　爸爸感慨：可不担心这丫头长不大了。

　　往事让龙小双心里一楚，眼睛有些涩涩的。

　　“爸，还没说，妈妈叫我回来干什么？”龙小双问。

　　“来而不往非礼也。”龙小茗说，“妈让咱们两个，明天过去他家，回个礼节。”

　　“没…别的吗？”龙小双弱弱地问。

　　“暂时没别的。”龙小茗说。

　　“哦…..”龙小双忐忑的心稍有安息。

　　“他妈这次会在家待一段时间，然后商量下你跟赵冰的事。”

　　妈妈喜笑颜开地，“我就等这一天呢！”

　　果然是不会消停的。

　　龙小双心道，是福是祸，福祸躲不过。

　　“哦。”龙小双低声应，再无后话，抱了小狗海豹，去了卧房。

　　“她那个矫情，我为什么就是学不会呢？”龙小茗咯嘣咯嘣咬着西瓜子，看着妹妹清秀俏丽的背影。

　　其实她蛮喜欢妹妹的那副“矫情。”

　　那气质，多么的孑傲，多么的与众不同！

　　正是因为那气质是学不来的，所以龙小茗才永远保持，与妹妹截然相反的风格。

　　龙青阳的短信发来：有事吗，家里？

　　龙小双回：暂无。

　　龙青阳：你呢？

　　龙小双：还好。

　　龙青阳：别老让我揪着心，照顾好自己。

　　龙小双：知道。

　　想了想，龙小双又问：今晚应酬，毛莹莹在？

　　龙青阳：在。

　　龙小双没了动静。

　　半分钟左右，龙青阳问：怎么了？

　　龙小双回：没事。

　　龙青阳没了动静。

　　今晚的应酬，是毛振清安排的，毛莹莹肯定在，这是龙青阳预料到的。

　　但龙青阳同时也预料，毛莹莹是没有机会接近他的，毕竟是二轻局领导的场子。

　　但是席间，二轻局的某领导说过这样一句话：毛厂长退居二线，这是在培养未来女婿接班人那！

　　毛振清笑而不语，不置可否。

　　毛莹莹一脸含春，低首莞尔。

　　那个不识趣的领导接着说：哪天安排喝喜酒，不要忘了给咱下请柬那！

　　说着拍拍龙青阳的肩膀，酒意熏熏地说：听到了吗？年轻有为的龙总！

　　龙青阳笑笑：“毛厂长自己家的喜事，肯定忘不了的！”

　　毛振清哼了一声，算作应答。

　　他嘴角含着一丝冷笑，心底下道：好个两不沾边，两不得罪的话！

　　他服龙青阳的气：这小子的立场，不管面对谁，从来不含糊！

　　次日，龙小双早早起床。

　　第一件事，是今天上午得先把昨天撞了“老张”，剩下的那三百块钱给送去。

　　否者那个像极了“江青”的岳英，会认为她做人有问题。

　　龙小双跟爸妈说，自己去银行提钱，然后买些礼物，回来接了姐姐，一起去赵冰家。

　　妈妈看龙小双这么懂事，连连点头。

　　思量着距离不远，又不是繁华公路，龙小双还是壮着胆子开了车。

　　银行取了款，按照处方笺上的地址：秦钢榴园干部大院某排某行某号，龙小双找到了赵恒的家。

　　榴园大院，是一个独门独户、家家两层楼的社区。

　　社区布局很好，但一看就是有了年岁。

　　几乎每家两层楼的房舍，都被葳蕤的绿植覆盖着半面山墙。

　　路边放下车，龙小双站在大门前，拍了拍灰色的木门板。

　　里面有人问：“谁啊？”是昨天那个赵恒的声音。

　　“9968的车主。”龙小双说。

　　里面赵恒喊：“妈，人家真来了，你说你弄得！”一面回应龙小双说，“来了哈，我开门。”

　　脚步声响，赵恒跑过来，打开了大门。

　　随后，中年女人岳英和老张也出来了。

　　岳英搀扶着老张，嘴下嗔道：忙着你什么了？不好好在屋里呆着。

　　龙小双进来大门，驻足，取出三百元钱，递给赵恒，说：“这样就够了。昨天的事，真的对不住了。”

　　赵恒推拒，说：“不值当！没什么大事，算了算了！”

　　龙小双说：“是我伤着了叔叔。应该的。”

　　老张埋怨岳英：“你看你，就这点事儿，弄得好像掉钱眼里了！丢人不？”

　　岳英挽着老张胳膊，抬头望着他，有那么些许谄媚的神情，嗔笑道：“还不是心疼你啊！”

　　龙小双把钱放在旁侧的一株大盆景上，说：“这样就没事了。我告辞了。”随即走出大门。

　　赵恒出来送了两步，龙小双没有回头。

　　社区门口的商场里买了四样礼物，龙小双回了家。姐姐龙小茗刚刚起来。

　　妈妈催促说：“你还不快点，这都几点了？”

　　龙小茗一面刷牙，一面嘟囔：“昨天赵冰不是跟你说，他十点提前下班，过来带着我们去他家的？这才九点不到。急啥！”

　　妈说：“就你丫头能！”

　　龙小双看着妈妈，觉得妈妈的精神状态，是真的好了。

　　龙小双心里颇感安慰，也许自己的牺牲是对的。

　　十点多点，赵冰来了。

　　见到龙小双，他看起来大方了许多，不像以往那般扭捏。

　　看来他觉得跟龙小双的关系有了眉目，心里的底气足了。

　　龙小双淡淡的，不言不语。

　　赵冰兀自跟妈说：“昨天跟我妈交代好了，她这会儿在家里等着，也想见见小双呢。”

　　妈笑着说：“双儿一早就去买了礼物，等你过来呢。”

　　赵冰看看龙小双，满眼的喜爱，满脸的欢笑。

　　等龙小茗收拾完，三个人下了楼。

　　妈妈送下来，反复嘱咐龙小双：好好说话，不要拗脾气，不要给妈妈丢了脸。

　　龙小双点头，再点头。

　　龙小双开了车，赵冰坐副驾驶，指挥路途。龙小茗坐妹妹身后。

　　出了社区，行驶了一段秦钢自建的公路，在赵冰的指挥下，来到了一个社区。

　　龙小双一看，居然还是榴园！

　　只不过这次是从左面路口拐进来的，看起来路途顺当了不少。

　　“这么巧，他家也在这个大院。”龙小双心想。

　　穿过两条街道，赵冰说：“到了，前面第一家。”

　　龙小双放下车，下车。

　　然后就有些懵：好像还是刚刚来的那个地方，只是这次放车的位置不同。

　　后备箱里取出礼品，三人分别拎着，去往赵冰家。

　　站到清一色的灰色大木门前，龙小双心里咯噔响一下。

　　回想已经被她扔掉的处方笺上的门牌号码，再看眼前这个，她终于确定：是同一家！

　　是刚刚来过的，赵恒、岳英、老张的家！

　　“是这里？”龙小双不由地蹙眉疑问。

　　“是。这是我家！”赵冰说着，一面推木开门，笑说，“里面，里面请！”

　　龙小双钉当地，犹豫：是进还是不进？

　　龙小茗已经大咧咧地走进院子里。

　　赵冰以为龙小双的停滞是因为羞涩，笑了笑说：“没事的，跟我来。”

　　已经没有退路了，龙小双迟疑地迈进院子里。

　　“妈！客人来了！”赵冰兴奋地朝屋里喊。

　　随后，龙小双听到中年妇女岳英，一下变得甜美而热情的声音：“来了啊！太好了！妈等着呢！”

　　岳英和赵恒一起迎出屋门，大家目光相碰，岳英和赵恒都愣住了。

　　昨天的时候，赵冰和母亲去龙小双家里，龙小茗已经见过岳英了，她礼貌而热情地道：“阿姨好！”

　　龙小双没有说话，她只是迎着岳英的目光，微微点了点头。

　　“赵冰，……是这个姑娘？”岳英指着龙小双问。

　　“是的，妈。这就是小双。”赵冰一脸的满足和骄傲。

　　“阿姨好。”龙小双这才淡淡地微笑，颔首致礼。

　　岳英脸上有些挂不住，青一阵白一阵的，然后皮笑肉不笑地说：“里面坐，里面坐吧。”

　　“不方便，我就不进去了。”龙小双说。

　　“双儿？”龙小茗低声叫，她以为妹妹又犯了拧。

　　赵冰急忙说：“这怎么行，都到屋门口了！”拉了拉龙小双衣袖，将她请进屋里来。

　　没见老张。

　　也许是腿脚不方便，没出来。龙小双心想。

　　但是，这里是赵冰的家，那个和岳英十分亲密的老张，是什么角色？

　　环顾屋里的摆设，陈旧，简单，冷清，没有一丝鲜活的、家的气息。

　　“这些家具，得有二十年了吧？”龙小双琢磨。

　　三岁记事时，眼里就是这种家具。

　　墙面上一张诺大的全家福，也是色彩暗淡的老照片。

　　龙小双举目细看，里面有十二、三岁的赵冰，有十岁左右的赵恒。

　　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估计是他们的姐姐。

　　然后，有一个俏丽的少妇，是年轻时的岳英。

　　她的身边，是一个沧桑的中年男人，看起来比岳英大十岁还要多的模样。

　　中年男人的长相跟赵冰、跟那个小姑娘十分相似。他应该是赵冰的父亲。

　　龙小双见过这个男人。

　　在上小学时的校会上，这个男人以劳动模范的身份，以抗灾就难的英雄身份，给师生们做过演讲。

　　龙小双作为少先队员代表，给他献过花，系过红领巾。

　　在龙小双模糊的记忆里，这个男人是英雄，是干部楷模！

　　这个人已经去世十一、二年了吧？龙小双心想。

　　但是那个老张又是谁？还有那个赵恒，简直就是老张的翻版。

　　“张叔……”龙小双收回记忆，微笑着对岳英说，“他的脚好些了吗？”

　　岳英的脸上明显有些窘迫，她拉了赵冰一把，说：“跟妈上楼！”

　　龙小双的那句问话，让龙小茗和赵冰都傻了一下。

　　迟疑间，赵冰被母亲拉上了楼。

　　老张在楼上。

　　“你说怎么着，赵冰相中的那个姑娘，龙承明家的小丫头，就是昨天开车撞你，刚刚来送钱的那个！”

　　“怎么这么巧？”老张的声音。

　　“你们说什么？妈？”赵冰的声音。

　　“是就是呗，反正已经这样了！”老张的声音。

　　“你说你，我藏着掖着，这不还是被……”月英的声音。

　　龙小双心下疑问：什么藏着掖着？

　　“妈，怎么回事？”赵冰问，明显有些着急的声音。

　　“这事儿，停两天再说。”岳英有些不耐烦的声音。

　　“那可不行！小双好不容易答应了！”

　　“她答应，我没答应！”

　　“我用不着你做主！”赵冰说，“你从哪来，就回哪去！我的事，轮不到你管！”

　　赵冰摔门的声音。

　　岳英叫道，“不行就是不行！你给我站住！”

　　“你要把小双给我弄黄了，你就给我等着！我不是赵恒，听你摆布！”赵冰跑下楼的声音。

　　龙小双拉着姐姐走出了屋门。

　　龙小茗一脸的莫名其妙：“这是怎么了？”

　　“这家人有问题。”龙小双说。

　　“我听着也是！”龙小茗说，“楼上那个说话的老男人是谁？”

　　“姘夫！”龙小双毫不客气的说。

　　“啊？”龙小茗惊讶。

　　“小双！”赵冰跑出来。

　　“我先回了。”龙小双说，“就这样吧！”

　　赵冰拦过来，说：“好像有误会。”

　　“跟我没关系！”龙小双说，“这是你家里的事！”

　　“回头我会处理好！”赵冰说。

　　“那是你自己的事！”龙小双说，“我再说一遍，跟我没关系！”

　　赵冰愣了愣，忽然说：“好！我知道了！我找他们算账去！”然后他铁青着脸，气呼呼地跑回屋。

　　一分钟都不能再停留了。

　　龙小双拉着姐姐跑出院子，跑回车里，麻利地点火，启动，一溜烟上了路。

　　一路上，龙小茗自言自语问了够一百个问题。

　　龙小双锁着眉，只字不语。

　　“回家怎么跟妈妈解释？”龙小茗所有的话，就这句有技术含量。

　　“我也不知道，看起来好乱。”龙小双蹙着眉，想想一会儿到家，她也害怕面对妈妈了。

　　赵冰家的事，的确让人摸不着北。她不知道如何跟妈妈解释。

　　但是她料到了一点，妈妈会疯！

　　因为赵冰的母亲，会再一次否定她！

　　妈妈心里的黑洞，她没有弥补上，反而，越撕越大了！

　　回到家，龙小茗百般糊弄妈妈去了。

　　她的策略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撒谎造谣，形势一片大好，大好一片形势。

　　先把妈妈安抚好，然后私底下，再看赵冰那边怎么个解决。

　　本来龙小双被赵冰母亲拒绝，应该是个好事。

　　但是现在因了母亲的身体缘故，这个原本的“好事”，却成了祸患。

　　龙小双躲在房间里给龙青阳打电话，声音有些瑟抖：“你再不来，我自己开车走了！”

　　龙青阳听出她的异样，急忙说：“我在出租车上！马上就到！双儿你听话，千万不要动车！”

　　龙承明也觉得事情不对，问龙小双：“怎么回事？”

　　龙小双锁着眉，一时不知如何跟爸解释清楚，只是说：“赵冰家，好像是个问题家庭。”

　　“什么意思？”龙承明疑问，“怎么个问题法？”

　　“说不清。待会儿让姐姐给你解释。”龙小双抬起头，看着爸爸：“你对赵冰家有多少了解？”

　　龙承明蹙蹙眉，说：“没什么了解的。就是爸妈结婚那会儿，大家都在简易房那里住，他父母做的证婚人。再后来，老赵一路飞升，成了秦钢的重要领导，赵冰他妈也成了干部，分了好房子，大家就疏远了。没再来往。”

　　“那赵冰的爸爸呢？”

　　“老赵是个好人，可是去世得早。以后的事，就没再听说。”龙承明说，“双儿，你问这干嘛？”

　　龙小双摇摇头：“没什么，就是纳闷。”

　　“赵冰那边说，看小双的属相和生日，下个月定亲比较吉祥。”妈妈从卧室出来，笑着对龙承明说。

　　“哦！”龙承明含糊地应，“那就先放放吧。”

　　“不是放放，是下个月开始张罗。”妈妈开心地说，“岳英姐，真是有心人，还知道查看双儿的属相，我自己都没想到。”

　　龙小茗跟在妈妈身后，给龙小双打个OK的手势。

　　龙小双明白，姐姐这是把问题往后延了。

　　“拖”字诀，也是个招数，那就把问题，先交给时间吧。

　　龙青阳匆匆跑上楼，满头大汗。

　　看到龙小双完好无损，他才松下了一口气。

　　但是她的神情是憔悴的，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

　　龙青阳立刻决定，带龙小双立即返回秦安。

　　龙承明要两人在家吃饭后离开，龙青阳对叔父说：“再折腾下去，双儿又要病倒了。”

　　龙承明看看龙小双晦暗的脸色，点了点。

　　他知道，他的女儿需要安静。 铸就一颗完整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