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邃的夜空,星月模糊,有些小虫在身边低呤,狄为拖着疲倦而虚弱的身子,一连翻移了好几个山头,见前面是一块低陷的洼地,看样子似乎也无路可走了。
天涯镖局的二当家迷路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此时置身于何处,更不知该从哪里寻找出路,抬起头茫然地去望那星空,想借助星星的指引分辨一下方向,突觉屁股上有剧痛感,似乎有东西流出,忙伸手摸摸屁股上伤口,被草原苍狼阿忽汗刺伤的地方已经结了硬疤,只因急着赶路,结疤的伤口不小心迸裂了,血水正渗出来。狄为这一惊不小,心想:坏事了,不知我昏睡了几时,一定是很长的一段时间,伤口都愈合了,时间应该不会短。越想心头越急,只盼望能够尽快走过眼前那片洼地,可是那片洼地漫无边际,狄为只好选择去翻侧面那道山岭。他的气力逐渐弱了,好不容易爬上半山腰,已经是头晕目旋,寸步难移,再也走不动了。
狄为无声地叹了口气,斜着身子坐倒在草丛之间的一块岩石上,张嘴直喘粗气。
这一坐下就不想再爬起来,肚饿多时,饥饿感反而减弱了一些,只是浑身乏力。狄为索性放平四肢躺在岩石上,尝试着提取真气恢复体力,就这样约莫过了一两个时辰,仍然无法将丹田之内那游丝般的散气凝聚到一处,狄为凄然一笑,放弃了,身体虚弱如同无骨。
夜幕深垂,寒气侵人,狄为自忖道:“老子一生纵横四海,几时沦落到如此田地?如果此时跳出一两只虎狼什么的野兽来,哪可如何是好啊?”突又想道:“真是作怪,我为什么要到这里来遭这鸟罪?为什么一听到绿杨出事,我这心头竟如猫抓火挠般的着急,她出事与我在甚相干?我与她不过相识一场而己,当初去黔地找她,无非为那一万两黄金,这不过是笔交易而己,早就结束了,过去了。现在她出了事,我放着打倭寇多大的事不管不顾,竟跑到这里来,万一我此行有个三长两短,我如何对得起这一路上那些死难的兄弟们?还有,大哥会怎样看我?真是的,我犯得着为她送命么?”狄为找出了种种理由,连江湖大义,路见不平这些都搬出来了,仍然说服不了自己,不仅摇头苦笑道:“我知道,如若不能将她救出虎穴,我想我这一生,都会遗憾,都会愧疚,都会悔恨,都会不得安宁,那样的日子我过得下去吗?天啦,我肯定过不下去。我从来做事只求无愧于心,我岂能做缩头乌龟。不行,就算拼上一死,也要设法救她出来。”这时狄为想起了当初在黔地结识绿杨的前前后后,自语道:“看来我是爱上她了,这小姑娘温柔善良,天生丽质。自从与她分别以来,我没有一天不想她,她的音容笑貌常常出现在我的梦魂之中,我欺骗不了我自己的真心,欺骗不了我的感情。我来神蜂岭只是因为我爱她,没有别的理由。可是我的天啦!像我这样的人,我有资格去想那种事么?二十几年了,我强迫自己不去爱,甚至不敢去想与爱情有关的东西,在这种乌烟瘴气的乱世里做一个镖客,我不知道我哪天会因它而丢掉性命。我连自己的生命都没法保障,我拿什么去保护我的爱人?江湖上血雨腥风,大哥说得一点不错:谁家的闺女会嫁给一个亡命徒。大哥口中的亡命徒,指的当然就是我们这些人了。可是我为什么不能去爱啊?就算只爱一天、或者只爱一个时辰也好啊,在爱情的面前,我承认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懦夫。”
狄为拼命敲打着自己的头,真想放声大哭一场,他已经暗自下定决心,这次若能救出绿杨小姐,就请求她做自己的妻子。年轻的无情刀正在胡思乱想间,突然听见身侧的草丛中有‘沙沙沙沙’的声音响起来,好似有什么动物趁夜出动,那响声着实吓了狄为一跳。狄为叫了一声糟糕,忙挪身悄悄滑下岩石,将身子隐藏在岩石之后,暗想道:“不好,这地方果然有野兽,来的千万不要是那些大家伙,但愿是野兔或者野猫什么的,也好让我吃它一餐饱肉。”
听那沙沙沙的声音在往自己这边过来了,狄为从岩石后面伸出头来,偷眼往外望去,见前边不远处的草丛之中,一个黑影慌慌张张在疾步行走,不时回头四顾,迷朦的星光下看那黑影,有头有手有脚,还挎着一个极大的包袱。这明明是个活人,哪是什么野兽。
那个黑影已经快到面前了,狄为手压刀柄,喝道:“谁?滚出来。”黑影抬起头来,睁着一双惊恐的眼睛到处张望,这回狄为看清了,来人竟是草原苍狼阿忽汗,阿忽汗也看到了藏身岩石后面的狄为,两个都吃了一惊,结果草原苍狼返身就跑。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狄为拔刀出销,长身而起,只一步,跃到了岩石之上,大喝一声:“狗贼哪里走!”猛然间不知从哪里钻将出来的力气,狄为手中的刀已脱手而出,钢刀夹带着呼呼风响声,径朝阿忽汗飞去。他二人此刻正置身于一道稍微倾斜的山坡上,草原苍狼沿着山体奔出不过两丈,听得脑后风响,急忙闪身躲到了一边。让草原苍狼做梦也想不到的是,狄为出手的钢刀在与他擦身而过的同时竟然折了回来,并且一下子扎进了他的前胸,三尺长锋穿胸而过,阿忽汗一生中从未见过会临空转向的暗器,他死不瞑目。
狄为跳下岩石,摇晃着身躯来到阿忽汗尸体旁,伸手从死尸上拔出自己的钢刀,暗道:今日之事真是险之又险,连老天都在帮我,要是这家伙选择和我打上一架,那么死的就不会是他了。可惜他不敢赌,因为他是一个怕死的人。越是怕死的人,死得也就越快。
惨白的月亮升到了中天,夜风吹得山上的树木猎猎着响,寒气更重了,山野间安静得骇人,连鸟虫的叫声都没有,不时有黑云遮住月光,狄为踏过阿忽汗的尸体,却要离去,突见阿忽汗手中紧抓着一个大包袱,狄为好奇道:“一时不曾想过,这厮怎会出现在这里,却不知他手里提的甚么鸟东西?死都死了,还紧捏着不肯松手。”
狄为弯腰从已死的阿忽汗手中抢过那大包袱,入手好生沉重,心里想道:“这厮莫不是偷了乐无瘦金条,这笔不义之财,弃之荒野可惜,不如拿它去救那些吃不上饭的老百姓。”当时就月光下打开包袱,入眼一看,吃惊非小。包袱之中除了数百两黄金之外,还有年前他千辛万苦从黔地的大瀑布之中取回来的那柄血恨宝刀。意想不到的收获,狄为不胜之喜,暗道:人家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此话半点不假,这草原苍狼也真心黑,他不仅偷了乐无瘦的金子,还偷了绿杨小姐的血恨刀,这样的人,死不足惜。
满天星星在闪烁,月光下,狄为将那黑沉沉的宝刀提在手中,左看右看,越看越爱,心想此刀极是锋利,当初要是没有它,自己早就丧身在七杀天手里了,今日无意中又得到了它,狄为笑道:“上天真是待我不薄,看来明日与乐无瘦一战,又多了几分胜算。”
其实他并不知道,乐无瘦已经不可能再与他为敌了。
狄为把血恨刀放回那个大包袱,连同金子一块背了,挎上钢刀,使尽了浑身的力,终于爬上了山头,才转过几道山嘴,迎风听到满山遍野的喊声。狄为寻声望去,山坡上、丛林里、断崖边,到处都是火把,狄为奇怪道:深更半夜的,怎会冒出这么多人来?他们在干什么?再侧耳仔细听了听,那喊声好似在叫‘狄爷’。狄为认真听了几遍,没错,叫的就是狄爷。狄为忖道:“莫不是在找我?会是谁呢?不会是乐无瘦那厮使了什么鸟计吧!”突地想起一事,狄为伸手拍了一下脑门,暗叫了声惭愧,自语道:“真是该死,一定是大哥带人来了,林霸成万飞松那两个混球,一定是他们把老子独自来神蜂岭这事对大哥说了。”
狄为寻思不错,一定是大哥在找自己。一时间心头又悲又喜,所吃的苦都化着泪水流了出来,下山的路再走不动了。
喊声愈来愈多,愈来愈响,狄为一屁股坐倒在山岭上的杂草丛中,伸手去身边摸出一个五彩信号弹来,用火石点燃了,信号弹升起在空中,‘嘭’的一声爆响,炸开了五色烟花,顿时漫山遍野无数的火把,无数的欢呼声,都往狄为所在的山头涌了过来。
燕雪飞第一个找到了狄为,两兄弟相见了,紧紧拥抱到了一块,声泪俱下,接着是李天雄、余从贵、谭远山、魏白重、白护法、香香等纷纷都赶到了,十余个保镖汉子把狄为举了起来,又笑又哭,他们是狄为的部下,跟随狄为练习无情刀法的。 保镖英雄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