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正浓,远处有几点火光,想必是农家的小屋里面透出来的。
黄龙七子的老五朱冲冲高举着一碗酒,站在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头面前,朗声说道:“三叔,侄子满饮此碗,祝你老人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没灾没难,长命百岁。”
话没说完就已经单膝着地,跪了下去,把酒碗举到嘴边,仰头一口喝了。
老头哈哈大笑,抚须道:“好、好、好,难得你们一个个有孝心,老夫高兴得很。”
那是一间宽敞的土木屋子,屋内灯烛通明,外边的天却早也漆黑一片,十来个男女趴在地上,在给这个被朱冲冲称为三叔的老头磕头呢!三老头端端正正坐在太师椅上、眉开眼笑、满脸喜色,今日他过八十大寿,对老人家来讲,这是一个不同寻常的日子,他把自己的子子孙孙都叫来了,此时正有三四个顽童躲在他身后,伸出小手往旁边的桌子上偷桃子吃。
朱冲冲喝完了酒,站起身来,默默地立在一旁。
三老头对他说道:“唉!我说冲儿,你是怎么啦!我看你模样似乎不太高兴,发生什么事了。昨天我听顺子说,你又搬回山里去住了,还把婆娘儿子都带了去,这是何故啊?”
朱冲冲道:“三叔,侄子们的事情,你老人家就甭操心了。我搬回山里去住,是因为山里清静。”三老头道:“这话不诚实,我可听有人说,你搬回山里去住,是担心仇家来寻仇。你曾经答应过三叔的,不再去江湖上惹那些事非了,还有什么仇家不肯放过你。”
朱冲冲道:“不是的,三叔,我已经多年不在江湖上走动了,哪来的什么仇家。你莫信他人胡言乱语。”三老头满意道:“如此最好,你也一把年纪了,那份心也该收收了。”
朱冲冲恭恭敬敬地道:“三叔教训得是,侄儿铭记于心。”
朱冲冲的三叔虽然上了年岁,但他的老眼却并不昏花,居然是他最先注意到自己的家里不知何时多了两个不速之客的。进屋的门敞开着,夜风从门外卷进屋子。来人是一男一女,男的白衣长衫,身材瘦长,女的红色披肩,抚媚动人。却不是燕雪飞和毒观音是谁?
三老头认真打量了那两个年轻人,他们分明不是自家的儿孙,来人远远站在进门处,又不过来给自己磕头,显然不是来祝寿的。老头子不高兴了,大声问道:“嗨,你这俩个娃儿谁呀?哪来的,老夫可不认得你们。”燕雪飞和毒观音一语不发,径朝三老头走来。
三老头这时才看到那男的手中那柄沉重的鬼头大刀,喝道:“你们想干什么?”
他的子侄儿孙们争先恐后将来人团团围住,七嘴八舌抢问道:“你们干什么来的?还拿着家伙,想干什么?难不成是强盗,想打劫估计是走错了地方,说,说,说!要干什么?”
各种问话燕雪飞充耳不闻,燕雪飞一直走到朱冲冲面前,方才站住。
朱冲冲一张马脸不知何故突然变得毫无血色,手也不自然地抖了起来。
燕雪飞盯着他的眼睛,说道:“朱五爷,你还好吗?你可曾记得我?”
朱冲冲颤声道:“你们、你们果然是来找我的。你是谁?看样子是有些面熟,但我一时却想不起来你是谁了。”燕雪飞冷笑道:“朱五爷你好健忘,居然不认得我燕雪飞了。”
来人才报上姓名,朱冲冲也惊得倒退了一大步,大慌道:“你是燕、燕雪飞。”
燕雪飞冷哼一声,说道:“不错,在下正是燕雪飞。今天我来找你,不光为了灭门血仇,你死之前得先告诉我,你们把天涯镖局史三爷那五万两黄金藏哪儿去了?”
朱冲冲先看了看燕雪飞,又看了看毒观音,然后问道:“我想知道,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毒观音嘻嘻笑道:“这还得感谢你那可爱的宝贝儿子,说句心里话,你的儿子真是很可爱!”朱冲冲凶巴巴的吼道:“这小杂种,这么小就把他老爹给出卖了。那么你们杀了他了?”毒观音笑道:“我本来是想要杀的,可燕爷从来不对孩子和妇人下手。”
燕雪飞想起朱冲冲还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喝道:“快说,那些黄金藏在哪里?”
屋内鸦雀无声,也许是五万两黄金把这些人全给震慑住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朱冲冲脸上,他们也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朱冲冲镇定了下来,向左右瞟了一眼,阴笑道:“老子不知道什么金子,就算知道了也不可能告诉你。”说话之时,朱冲冲竟然出手了;错步进身,一招摘星盗月,使个锁喉势,右手奇快无比地抓向燕雪飞咽喉。可惜他是来喝寿酒的,忘记带上他的成名兵器流星锤。
燕雪飞嘴角上依然挂着冷笑,显然他也不想过多纠缠,他出刀了。
眨眼之间燕雪飞出了两刀,而朱冲冲那只想抓他咽喉的手却在他喉前三寸处软软垂下。
两刀过后,燕雪飞拖着毒观音,两人霎那间消失在门外的夜色中。
他们来得勿勿,走得也勿勿。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屋子里的人一个比一个呆,这些人呆若木鸡,早忘了要拦下那对男女。连偷桃子的孩子都忘了把偷来的寿桃藏起来。
朱冲冲倒下了。如果不是因为朱冲冲的倒下,这里似乎什么事都未曾发生过。
朱冲冲倒下之后,头滚到三老头的脚下,上半截身子横在一边,两条腿连着半边肚皮斜在另一边。一个完好的身躯就这样在极短的时间内被切割成三段,血和一些污七八糟的脏东西从他的身体里流淌了出来。原来燕雪飞先一刀砍断了朱冲冲的脖子,后一刀才是腰斩。这是鬼影神刀对他恨之入骨的人施加的最严厉最残忍的惩罚,他一般情况下杀人不用两刀的。
看着眼前这惨不忍睹的场境,过寿的三老头终于明白发生的是什么事情了,老人家怪叫着,大哭大嚷了起来,一迭声要他的儿孙们赶快去追回那两个贼男女,他要为他的侄儿报仇,可他的儿孙中没一个争气的,竟然无人敢走出那通往黑夜、晚风正刮将进来的木门。
云中林和虎豹兄弟来到夕阳照那天,血案已经过去三天了。
这日一早,天刚放白,三匹快马进入夕阳照狭谷,这条道相当寂寞幽静,平时不太有人行走。刚入谷口,云中林远远就注意到黑色老鸹和鸱鸟的悲鸣,这有空中旋转的秃鹫。
谁都知道,这都是一些不祥之鸟,它们喜欢出现在有死人的地方。死尸是黑色老鸹最好的食物。云中林一颗心急得差点跳出了嗓子眼,他拼命鞭打着胯下的骏马,那马腾云驾雾般向前奔去,虎豹兄弟两骑快马紧随其后。此刻的天涯镖局四当家面色惨白,脸上全无一点血色,人也瘦了整整一圈,尽管他中毒后的身体已还好如初了;平时意气风发的月夜追风现在看上去痛苦而疲惫,憔悴不堪,大概是过份焦虑的缘故,他从百花山庄醒来后就没合过眼。
当成群的黑色老鸹出现在他的视野里时,云中林从马背上摔下来了,是虎豹兄弟将他扶到那些死尸旁边的,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差不多已腐烂,有的尸体已经被野兽和鸱鸟侵犯得面目全非。此情此景下,三个人都瘫软了,虽然他们不知死了的是谁、谁、谁。但他们都认得自家兄弟穿出来的衣服,是统一的兰色服装。而地上的死尸,穿的几乎全是兰色衣裳,有的肩上那‘天涯’两个小字分明还在,倒在路边野草丛中的日月星旗沾满了泥浆与血痕。
到了这个田地,什么情况大家已经心知肚明。显然,他们来晚了。
清澈的河水静静流淌,云中林嘶哑的声音在这空荡的山谷中回响:“三哥、三哥!三哥、三哥!全死了、全死了、全死了!”这个顶天立地的汉子眼中没有泪,只有火。
他爬在冰冷的地上,一个劲地用头磕撞路面,鲜血从他的额头上渗了出来。
司空虎和司空豹蹲在成堆的尸体旁,双手掩面,眼中竟然有血流出。
良久,云中林终于站起来了,他发疯般地开始狂奔,奔过去再奔回来,他的轻身功夫本来就好,只见一道黑影在这狭谷中的山路上飘来飘去,还扮随着野兽般的嚎叫。
最后不知是清晨冷风的缘故、还是什么别的理由,云中林毕竟冷静下来了,他收住了脚步,不再奔跑,摇摇晃晃地来到史大彪尸身旁,跪下;他不会认错的,他很清楚三哥那光头。云中林抚摸着史大彪有些发臭的头颅,铁打罗汉早也不成人形,两颗眼珠已照顾了山中的鸱鸟。云中林悲愤异常,他想哭,但他没有泪,他红肿的双眼中燃烧着仇恨的怒火。
半空中有几只苍鹰凄厉的叫着。云中林回过头去,虎豹兄弟二人还扒在地上,早也哭得死去活来。云中林喊道:“别哭了,你们过来。”虎豹兄弟赶紧站起来,他们俩的脸上满是泥土,嘴角处多道血痕,是他俩由于悲痛欲绝自己咬的。这哥俩朝着云中林缓步走来,脚步不稳,东歪西倒,很明显,他们伤心过度,血红的泪水从他们眼眶内直泻而下。
云中林哽咽道:“不幸的事已经发生,此时,悲伤对咱们来讲全无用处,你俩个到对面的丛林里去寻些柴草来,咱们得把三爷他们带回家。”虎豹兄弟哭道:“四爷。”
云中林面目扭曲,双目血红,眼中透着寒光,再不言语。
遵照四爷的意思,司空虎和司空豹飞身踏过河面,到对面丛林里去寻找柴草。
云中林恢复了冷静,开始收拾尸体。
地上共有一十九具死尸;数来数去,都是一十九具。
怎么会是十九具?云中林明明记得,三哥一行只是十五个兄弟。
月夜追风云中林敲了敲发痛的头,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保镖英雄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