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横空停顿了一会儿,见大家安静地看着他,才继续说下去:“我们能够逃脱出来,多亏了庄上一个管酒窖的老头,原来那老头前些年从酒窖里挖了一条密道,可直通后庄,目的是为了将庄上的好酒偷出去卖给草原上的牧羊人。就是那条又窄又潮的密道,救了两百多人的命。本来,绿笑胡老爷子已经从那条密道出来了的,可是当他看到家业尽毁,他痛不欲生。终于趁我不留意,绿爷跑回庄上去了。有人望见他纵身跳进了冲天的大火中。我还能做些什么呢!我只有将活着的人安全救出。其中包括了夫人和公子,还有我的儿子方城。我们趁着曙光逃出来之后,赶到了我的帐篷里,弄了几匹好马和几辆马车,一刻都没敢担搁,便带着大伙离开了蒙古。没想到哈十老贼知道庄内有人逃出,老贼不甘心,带兵一路紧紧追了过来。幸亏有这些热血侠义的汉子,紧急关头,他们挺身而出。这一路上全仗他们的保护,他们还暗中派人狙击哈十。我能来到这里与你相见,其实是他们的功劳。要不是他们,我早就死在路上了。”
有人给马横空递上水壶,惊马一口气将壶中水全部喝干,然后垂下头去。
绿杨还没有醒转,狄为沉默着,两眼半睁半闭,他的眼中没有泪水,只有怒火,燃烧着的怒火。终于,他一屁股坐倒在草地上,双手紧紧握住血恨刀的刀柄,就在这一刻,他已经决定了:要报仇。云中林说道:“看来朝廷已经对我们动手了,朝廷派兵攻打绿杨山庄,多半是因为绿爷的钱。马爷有所不知,我们前些天才在羊肠子村打了一仗。朝廷派飞刀门的如文昊和五台佛鹰灵光禅师率五千铁甲兵偷袭天涯镖局,多亏发现及时,我们提前采取了行动。那晚,如文昊和灵光扎营在羊肠子村西山脚下的稻田中,被二哥潜入帐中将那两个老贼刺杀了,还放火烧了铁甲营。如果不是事先得到消息,那么咱们现在的下场,肯定和绿杨山庄是一个样。”马横空道:“难怪呢,在我们过来的路上,碰到了不少的伤兵残将,他们一个个衣不敝体,满面熏烟,目露惊色,见人就找地方躲藏,一看就知是吃了败仗的士兵,看那些混蛋草木皆兵的样子。我在心里想,准是朝廷派去攻打天涯镖局失利的队伍,果然是。”云中林眼中透着深深的焦虑,不安地说道:“现在看来,事情变得愈来愈严重了,不仅总镖头那边会有危险,就是咱们在全国各地的天涯镖局分局,恐怕已遭了毒手。”听了云中林这话,马横空沉默了。在场的人都看出来了,在惊马的心中,似乎还有一些别的事,或许比绿杨山庄那场大火还要可怖。
狄为霍然一下从地上跳将起来,手中的血恨刀已经出鞘了。
只听他歇斯底里地喊道:“自从大哥答应帮助朝廷出兵攻打九方尊的那天开始,天涯镖局发生什么样的灾难,我都不会感到意外。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朝廷能信得过谁?太子能信得过谁?想投靠朝廷去干功立业,简直是痴人说梦。我劝过大哥——在天涯断肠园,在涿州他的征西将军府。我把我的心掏出来给他看,要他为兄弟们着想,不要再为虎谋皮了。他就是不听,死活不听。我没有办法啊!天涯镖局是他一手创建的,也肯定会因他而毁灭掉。”
惊马开口说话了,他的目光落在狄为痛苦变形的脸上,马横空的语气是悲痛的,他叫了一声“狄爷”,侧头望了一眼云中林,方才气苦地说道:“四爷说得一点不错,如果消息是可靠的。那么只怕——天啦!但愿不是真的——李爷此时恐怕已遭遇了不测。我在路上听人纷纷谈起,七月初八那天,朝廷将一个叫李天雄的大官五马分尸,有两条使大刀的汉子赶去劫法场,引起骚扰,刑场上死伤数万人,大多是些赶去看热闹的无辜老百姓。我还听说,后来那大官和两个劫法场的大汉都被大内高手杀死了。这事知道的人甚多,路人说得有声有色,应该是真的。至于你们在全国各大城市开设的天涯镖局分局,几乎在一 夜之间被官府一网打尽,逃出来的人恐怕不会很多了。我带来的这些好汉当中,有些人亲眼所见,他们可以见证。”
有几个随惊马一同来的江湖汉子站出来讲了他们的所见所闻;其中一个耳朵极大的汉子说道:“其实我也算是天涯镖局的人。虽然我从来没有见过狄爷和四爷,也没有见过总镖头李爷,但我是你们的兄弟,这个身份永远改变不了。我叫胡明亮,外号大耳猢,山西人,师从崆峒派九华真人。数年前因洪灾举家迁往河南。明亮向来敬仰天涯镖局众家英雄。半年前,天涯镖局的分局开到了郑州,我第一个想法就是去应征做一名镖师。当家的罗英大爷收留了我,让我先从护卫做起。有功之时才报请狄爷提升。我在天涯镖局郑州分局干了三个多月,镖局出事的前两天刚好我的妻子生孩子,我请假回家照顾她。当我听到河南总督派兵灭了咱们的镖局,还把兄弟们关进了大牢。我当夜便组织了六十多人前去劫牢,可是我们遭遇了伏兵,只有五人生还。我侥幸活出来了。那天我刚好招聚一帮人在郑州南安酒店议事,准备再次劫牢,却碰到马爷一行过来打尖,我才知道马爷原来是护送狄爷的夫人和公子回天涯镖局。于是我义不容辞就跟来了。”狄为拍了一下大耳猢胡明亮的肩膀,点头道:“好兄弟,是条汉子,不愧是我天涯镖局的兄弟,好样的。”得到狄为的认可,胡明亮眼中顿时涌出了感动的泪花。
又有一人身穿锦衣的年轻汉子站了出来,说道:“我是湖南邓九公,听这个名字人家都以为我是个老头,其实我今年才二十三岁。我不是天涯镖局的人,但我却极其尊重天涯镖局的各位豪杰。我的功夫不行,只是粗糙练过几天,目前在江湖上也报不出名号,但我侠义之心可不输给别人。八天前,我去了天涯镖局长沙分局。要找鲁啸师傅,他给我押的一批珠宝我迟迟没有收到。我去了之后才发现镖局的大门已经贴上了官府的封条。我向左右打听,才知道天涯镖局长沙分局被长沙知府拿下了。好端端的为什么拿人?我去找知府何大人理论,这下惹了大祸,那昏官不问情由便下令打我二十军棍,然后关入大牢。多亏他的师爷和我相识,及时报上我的名字。邓家在长沙有些薄产,何知府敲了我一万两白银。打也没打,关也没关便将我放了。我回家之后好不气愤,派人暗中联络江湖志士,想营救被关押的天涯镖局兄弟,却好听人说马爷路过长沙要来天涯镖局。我就跟过来报信了。狄爷,快快派人去救你们那些兄弟吧!迟了他们可都活不了,何知府是出了名的何拔皮,贪污残暴,什么坏事都干得出来。”
又有三五个人站出来说话,他们或者是听说,或者是目睹,说出来的事情都和官府围剿打击天涯镖局全国各地分局的事情有关。狄为不想再听了,将刀还回鞘内,深深叹了口气,道:“完了,完了,全都完了。我们的二十一家分局完了,大哥也完了。感激大家,冒死给我带来这些消息。难怪这两天我一直心烦意乱,眼跳不停,昨晚还梦到了大哥——原来如此呀。那两个持刀劫法场的大汉,不是虎豹兄弟便是潘兴南和邓来之,我想应该是潘邓两人,虎豹兄弟刀法不行,不常使用大砍刀,潘兴南和邓来之天生神勇,刀剑皆熟,功夫不弱。”
狄为说话时,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脸上,因为他的脸色变得很古怪,古怪得骇人。
狄为说着说着,忽然发疯也似的狂喊:“此仇不共戴天,就算是粉身碎骨,誓要报此血仇,否则枉自为人。”云中林分析道:“大仇必然要报,但须从长计议,目今天下各处都有人举兵造反,只是他们的力量与朝廷比将起来,毕竟差得太远,说白了各路反王多是乌合之众,真能与朝廷抗衡的,没有几人。我们也一样,如果去硬拼,无异于以卵击石。”狄为嘿嘿怪笑起来,大家还以为他疯了。惊马上前一步,摇晃着他的肩,道:“狄爷,你没事吧!”狄为道:“马爷不用担心,我没事。”惊马又道:“没事就好,但不知你有什么打算?”
恰巧此时绿杨醒转过来,狄为忙去安慰她,年青的妻子倒在丈夫怀中,放声大哭,母亲的哭声将孩子吵醒了,一家人相拥而泣。狄为替爱妻擦拭着眼角的泪水,伤心地说:“绿杨,我的好妹子,你莫要再哭了,哭多了会伤身子的。你家中发生的惨事,刚才马爷全都对我说了,我也很难过,很悲痛。既然不幸已经降临,哭泣也是无用,我们应该坚强。”说到这里,自己禁不住也掉下泪来,什么坚强都不顶用。绿杨擂着丈夫的胸膛,哭喊得更是厉害了。 保镖英雄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