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狄为已到天山脚下,找户农家宿了,次日天刚亮就进山,接连问过七八个猎户樵夫,总算在日落前找到了云松客的草屋。那草屋结于山间、悬崖峭壁之下,虽然山顶终年皑皑白雪,不过草屋处却是绿树常荫,花香鸟语。那地方不甚宽敞,攀岩方可上去。
狄为把马暂放于崖下山野之中,上山敲响了柴扉,前来开门的是一个年幼的青衣小童,狄为道:“有劳童子通报一声,就说门外是一个叫狄为的人前来求见。”狄为话犹未了,草屋内一个沙哑的声音说道:“有客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请进吧!”青衣小童道:“我师父叫你进去呢!”狄为朗声道:“谢了。”当下跟在小童身后,进了草屋。
趁着夕阳的余晖,狄为看清了这是一间简陋的屋子,屋内收拾得相当干净整洁,靠崖一边斜放着一张藤床,床上盘脚端坐着一个闭目养神的男子,灰黑的长发从他的前额直垂到胸部,遮去了一半以上的面目,看不清楚他到底是丑是俊,有多少年岁。
狄为上前深深一揖,道:“在下眼前之人,想必是传说中对武林中事无所不知的云松客前辈了。”那人紧闭双目,没说什么。一旁的青衣小童却说道:“是的,是的,我师父就是云松客,不过我们这里却有个规矩,你既然知道我师父是云松客,就应该知道这规矩”。
狄为这才想起来,忙从怀中摸出十两一锭白银,笑道:“我倒忘了,是十两银子问一个问题吧!你看这些钱够是不够?”小童接过银子,放在手中掂了掂量,说道:“刚刚好,就只一个问题,你要问什么就请问吧!”狄为又向云松客施了一礼,问道:“晚辈千里迢迢过来,只是想知道,在什么地方可以找到草原上绿杨山庄失踪的绿杨小姐?”
藤床上那闭目养神的云松客突然开口说道:“西南云雾山,山有麒麟洞,洞藏鬼神刀,神刀惊神鬼。”他像念咒又像是在吟诗。狄为不悦道:“对不起了先生,在下耳拙,听不明白你在讲什么?”青衣小童道:“我师父说了,你要找人得往西南方向去。”
狄为道:“我好像听他说起什么山洞什么刀鬼的,哪曾听说过找人的事。”
云松客又念道:“见刀必见人,见人如见刀。”狄为心中暗骂:“这厮装神弄鬼,骗我十两银子不说,却害我跑了许多冤枉路,早知这样就不该来。”他不想多说什么,转身便往外走,尚未出那柴扉,却听身后云松客的声音说道:“无情刀,刀无情,人也无情。”
狄为一惊,回过头去,见那云松客已经睁开了眼睛,透过脸庞上乱发,可以看到他似电的双目正紧盯着自己。狄为心道:“好犀利的眼神,这厮怎知我外号叫无情刀?”转念一想,心里已明白:“刚才我在门前就已经通报过自己的名字,这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呢!”
却听那云松客问道:“年轻人可是要到南方去?”狄为道:“你的话,仅供参考。”
云松客冷冷道:“老夫劝你最好还是不要去的好。”
狄为心中非常奇怪,停步问道:“却又为何?”云松客道:“老夫担心你去了之后,将会给武林带来一场血光之灾。”狄为更奇了,道:“这话从何说起?”
云松客沉默了一会,方才说道:“如果你到了南方,一把可以自己杀人的刀也许就要重现江湖,你说武林中能不有血光之灾么?”狄为道:“很遗憾,老先生,小子愚蠢,一直不知你在说什么。”云松客重又闭上了他的眼睛,自言自语道:“一个月前,有一个来自蒙古草原的小姑娘找过老夫,她问我在什么地方可以找到当世武林中九十九种兵器排行榜上排在第一的血恨刀。老夫对她说了适才对你说过的那些话,她留下一百两银票之后走了。”
狄为闻言惊喜道:“如此说来,绿杨小姐曾经找过你,她向你打听血恨刀的下落?你叫她到南方去了?”云松客道:“我想是这样的。”狄为不解道:“可是你深居荒山,怎知血恨刀会出现在南方?”云松客道:“人老了,靠这个混口生活,恕老夫无可奉告。”
狄为道:“谢谢了,既然先生不方便说,在下就不问了。不管怎样,晚辈还是要感激先生,你也许不知道,你这消息给我提供了赚一万两黄金的机会。”云松客道:“老夫当然知道你是为了一万两黄金,老夫同时还知道,有很多的人也在打那一万两黄金的主意。”
狄为越听越惊,问道:“先生你到底是人是鬼,你能否告诉小子,绿杨小姐是一个人来,还是另有人随她一道来?”云松客道:“这算第二个问题。”狄为探手入怀,发现怀中已经没有太多的钱了。他这才想起,绿杨庄主所给那包银两,在来大沙漠的途中,全施舍了受旱灾正在路旁吃黄土的那一批批的难民。于是苦笑道:“谢了,下次再来请教。”
终于有了绿杨小姐的可靠消息,狄为从云松客的草屋里走出来,心情已经好多了,那时夕阳已只剩得半张脸露在山那边,天色虽未完全暗下来,山中却也模糊了。狄为飞身下崖,吹响口哨,黑狮子奔腾而来,狄为翻身跨上马鞍,手起一鞭,骏马四蹄如飞奔了出去。
再说史大彪一行,那日解决了阴阳双锤毕剑实,离了猴儿岩那间无名客栈之后,路上又走了几天。这日进了山东夕阳照谷底险道。镖主何之福病体已经痊愈了,心内高兴,他在车里吩咐跟车的护卫为他打开车窗,他想要看看那路边的景色。
夕阳照已是山东腹地,离黑云坊只三两日路了。
时间正好是中午,入谷前天气阴晴不定,阵阵秋风送爽,最宜旅人上路。镖队进入谷口后,沿途并不见一点太阳影子,原来这地方两旁却是耸入云端的高山,不要说是这种阳光忽明忽暗的日子,就是艳阳当空,也得等到傍晚,才会有一星半点夕阳的微光洒进谷底来。
这条路甚是森幽,不过谷中却到处开放着四季不谢的野花,遍地长满了常年青葱的杂草,一条小河延着路走,河水清可见底,河中鱼儿不胜水寒,时时跃出水面。小河的一边是一条山间小路,另一边却是原始丛林,山高林深,端的好个凶险去处。
护卫拉开了何之福那辆精致马车的窗帘,有钱人从车内探头出来,对那护卫说道:“出了这道狭谷,前去再走百余里,你们的任务就算完成了。”那护卫高兴道:“是真的吗!这一路真他妈难走,交了镖之后,也好回家睡三天三夜。我得把这消息告诉阮心安。”
何之福笑道:“不用了,昨天阮队长对我说过,这条路他曾走过两趟,他知道的。”
但那护卫还是压抑不住心中的喜悦,大步跑到镖队前头,看见阮心安和史大彪骑着大马,并头前行,在马背上说着话儿。那护卫大声喊道:“队长,阮队长。”
阮心安勒马笑道:“志鹏,你这厮不好生看护何爷,跑上来干嘛?”
那护卫径冲到阮心安马前,停了脚步,喘着气道:“你知道吗队长,咱们就要交镖了。”阮心安道:“早知道了,你回去吧!通知兄弟们,打起精神来,过了夕阳照,我和三爷请大家喝酒。”那护卫喜道:“好嘞,队长。”看着他转身奔回去的身影,阮心安摇头笑了。
一旁的史大彪说道:“我早听大哥说过,阮心安善于带队,和兄弟们相处得不错,我原不把这话当回事儿,这一路走来,算是看清楚了,你小子可真有两下,懂得关心下属。”
阮心安道:“是啊!这些兄弟们其实都很苦,大家都是穷苦出生,我知道他们想要什么,其实我自己何尝不是一样,为了几两银子,过这刀口上添血的生涯。兄弟们为生计,拼了命来干这营生,能帮助他们的地方,我会尽量多给他们一些帮助。”史大彪道:“我是个粗人,几多事情不省得,这次与你一块押镖上路,端的是得益匪浅,从你身上,我学到了很多我原本不会的东西,交镖回去后,我一定要叫大哥提拔你,好歹也要给你做个镖师。”
阮心安淡淡地道:“对我来讲,职位并不重要,只要我喜欢的职业,无论做什么都无所谓。说真的,在天涯断肠园,我找到了一种家的感觉,这种温暖是在别的地方找不到的。李爷脾气虽是不好,蛮横霸道,终日不苟言笑,但他对兄弟们,那绝对是够意思的,弟兄们跟他出生入死,一个字,值。还有天涯镖局的每一个人,都强过自家的亲兄弟。”
史大彪感叹道:“心安兄弟你说得何尝不是,想我史大彪,自幼孤苦,年少丧父,母亲丢弃了我,远嫁他乡,我上无兄长下无姐妹,举目无亲,为生计所迫,只得沿街乞讨度日。记得在一个冬天的早晨,饥寒交迫的我晕倒街头,幸被少林主持静远大师救起,带我到少林寺做杂工和尚,在那里一住多年,还学会了一些武艺,可恨自家不长进,偷喝了酒,借着酒性下重手打伤了刚入门的师弟,方丈一怒之下将我逐出门墙。我这人没什么用处,什么都不会,除了一身蛮力之外,一无所有。在江湖上闯荡,为生存之事弄得狼狈不堪。一日来到郑州,饿得慌了,为争一个镘头惹恼了丐帮,我出手打伤了他们七名长老,这下可撞了大祸,我吃丐帮帮主祖老四率帮众围攻,正自脱身不能,亏得大哥押镖过郑州,出面为我摆平了这事,还收留了我。当时镖队初建不久,大哥给我做了个镖头,依我的能力,实不能担此重任。我一直深感大哥恩义,时时刻刻思量报答。我史大彪今生今世,跟了他无怨无悔。”
说到这里,这个铁打的汉子长长叹气,种种往事萦绕心头,不仅思绪万千,阮心安眼眶也湿了。良久,史大彪接着说道:“不曾问过你,心安,你老家在哪儿?你的家里都还有阿谁?”阮心安道:“我是云南人。世代务农,父母俱在世,如今是我弟弟在照顾他们。”史大彪道:“云南,好远的地方,我从未去过云南,不过有机会一定得去看看。”
阮心安道:“我的家乡是一个七彩的天堂,三爷若有时间是值得去看上一看。”
两人一路说着话,镖队在那狭谷中越走越深了。
所谓祸从天上来,史大彪哪里知道,他的镖队每前进一步,都落在七个人的眼中,这七个人正是在朱大娘茶馆和李天雄有过一面之缘的黄龙七子。
史大彪一行一进夕阳照,就被他们盯上了。此时黄龙七子就隐藏在小河对岸狭谷深处的丛林内,蛇匍狼行,隔河紧紧跟随镖队前进。
黄龙七子的老五朱冲冲爬到老大张梦才身边,轻声说道:“大哥,你拿个主意吧!劫还是不劫?”张梦才道:“你不长眼么!你没看到镖车上的日月星旗,是天涯镖局的镖队。胡四海那厮真他妈狡猾,只说有镖队要过夕阳照,却不说是天涯镖局的生意。”
在张梦才屁股后面爬行的老七仁之霸听了这话,不服地道:“这样说来,老大你是怕李天雄了,莫不是见到是天涯镖局的镖队就不敢动手?”张梦才喝道:“放屁,老子几时怕过人,老子是在寻找下手的最佳良机,要让他们不知是栽在谁的手上。” 保镖英雄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