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早,从淮陵驶来了八十来艘大船,狄为和留在江汉江岸大营的六七百个兄弟,全部拔营乘船渡江,太子闻知他们要走,带着部下出城来送行。他本一片苦心,要收罗天下英雄人物,但李天雄却并不买账,太子来到岸上那时,天涯镖局的人已经到江心了,船队趁着东南风,去势如虹,不多久消失在江面上。
当朝太子久久地留在长江北岸,眼望滔滔江水,恍然若有所失,江淮血战成功,多亏天涯镖局,了却朝廷一桩心头大患,只是李天雄这一帮人,对当朝并无好感,他们的存在,对皇朝不知是祸是福,太子面皮冷漠,心头不知是喜是忧。
淮陵城中,施镇诚的将军府里,云中林躺在病床上养伤。眉州三杰的老三张兴红在侍候着他,原来张兴红留守淮陵,未曾参加渡江作战,这却是李天雄有意安排的。
李天雄和狄为来到病榻前,郎中已把云中林腿上弹屑全取出来了,只是云中林双腿大部分烧伤,经脉尽毁,也是残废。昔日轻身功夫纵横天下的云四爷,从此以后恐怕是再也跑不动了。
云中林双腿敷满药膏,缠着白布,睁着一双无神的眼,茫然地望着灰白的墙。两个哥哥站在他的床前,他却视而不见,但他知道是他们来了。四爷幽幽的吐了口气,说道:“昨晚大哥来过,我睡着了,我梦中见到你在床前轻轻唤我,可我却睁不开眼,我太困了。对不起。大哥。”
张兴红推了两把椅子过来,让李天雄和狄为坐下,然后退了出去。
李天雄黯然垂泪,道:“四弟,你别难过,是大哥不忍心吵醒你。自家兄弟,不说对不起。大哥见你醒了,心里很高兴。”云中林凄怆道:“我还梦到了六爷,他一身的血站在我床前,和我道别,我醒来后问了张爷。六爷的事,我全都知道了。我很难过,大哥、二哥,可怜我们这些兄弟啦!三爷走了,六爷也走了,七弟——哎,老七,他抛弃了我们。而我——我已经是一个废物。我成一个废物了,大哥,我生不如死啦!六爷一生悲苦,没曾好好活过一天,现在他就这样走了,我想他泉下一定好寂寞,我好想去陪他!我应该随他一道去的呀。”云中林哽咽了,泣不成声。
李天雄伏在他胸上,轻轻拍着他的肩,悲痛道:“四弟,你要好好的活着,六爷的事,大哥原不想告诉你,怕你伤心,现在既然你已经知道了。你要保重,不要难过,人生有谁无死。六爷死得有价值,临死前还将裴仲人那万恶之贼分了尸,也算对得起他的一世英名,只是大哥对不住他。你不要想太多,好生安心养伤吧!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总要好好的活下去。”
云中林痛苦地摇着头,道:“我这一生,已经毁了,我很清楚,我腿上经脉尽断,日后不要说走路,就是站起来,恐怕也没机会了。是马爷把我救出来的吧!我想这天底下,能在敌人的枪阵里将我救出,也只有惊马才有这等本事,可惜他不该救我的啊!我真想到黄泉路上去陪老高。”云中林言罢大恸,悲伤欲绝。狄为陪着他流泪,泣道:“事也如此,四弟你不必难过。只要你好好的活着,就比什么都重要;你还有我们,还有二哥,还有大哥,还有五弟,还有天涯镖局。天涯镖局是咱们共同的家。你这一生,我们都会守候在你的身边,关心你,照顾你,保护你。”
云中林闭上眼睛,尽量止住泪水不往外流,好半天后才说道:“大哥说得不错,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要好好的活下去。既然我活下来了,暂时也不准备要死,可是我始终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呀!我成了废物,一个不能走路的废物,我这一生将怎么办?老天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呀!”
李天雄也流泪了,兄弟三人相拥而泣。
飞天鹞子殷十一推着一把新制的雕金轮椅走进病房,轻声说道:“李爷,这是你要小的连夜赶造的椅子,现在做好了,你看合不合适。”李天雄收了泪,站起身来,推着轮椅走了几步,说道:“很好。从今天开始,你负责照顾四爷的饮食起居。你不是很会走路么!这方面四爷可是行家,你那点轻功,在四爷面前简直不值一提。你把四爷侍候好了,一旦四爷开心,传授你点走路的窍门也说不定,这对你来说,是一个好机遇,你要好好把握。”殷十一欣然道:“若能得月夜追风云四爷指点一二,那是小子前世修来的福份,感谢李爷成全。至于服侍四爷,十一义不容辞。”
云中林转过头来,痴痴望着那轮椅,凄然笑道:“恐怕我这后半生,都将要在这玩艺儿上面度过了。天意真是捉弄人啊!一时它让我很会走,一时它又让我不能走。真他妈有意思。”
李天雄安慰道:“四弟,不论你成什么样子,你将永远是天涯镖局的云四爷。是我的四弟。二弟说得不错,我们都会守在你身边的。你永远是我们的好兄弟。咱们一块回家吧!有一事要对你说,太子已经来了江淮,那厮居心叵测,我看此地不宜久留,咱们今天就回天涯断肠园。”
云中林惨笑道:“太子来了,我们是该回去了。这次来江淮,死了那么多好兄弟,让整个江湖都震动了。咱们尽力了。到头来却为他人作了嫁衣。幸好我们当初过来的目的,原是为救江淮上百万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否则我们岂不更难接受这个事实?好了,我们的任务完成了,倭寇消灭了,裴仲人也死了,我们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思。是呀,天涯镖局才是我们的家,回去吧!”
八步神拳张云冲坟上的土尚未干,它的旁边又多了一颗新坟,天涯镖局的六爷高振邦永远的与他为邻了,这两个英雄永远地留在江淮大地上。李天雄亲手在高振邦坟前竖起一块木碑,碑上刻着‘天涯镖局高振邦之墓’九个血字,是李天雄咬破手指用血写上去,再用断肠剑雕刻成的,字写得很丑,刻得也很丑,东倒西歪,字不像字。李天雄本来读书不多,但他是一片诚心。
天涯镖局所有的兄弟在江边拜别了六爷,上路了。
张兴红在高振邦坟前辞别李天雄,打算回眉州,李天雄难过道:“张爷,你这一去,万水千山,路途遥远,现在你就孤身一人,无依无靠,天雄的意思,是希望你到天涯镖局来,好歹坐一把交椅,咱们生死兄弟,早早晚晚,也好有个照应。”张兴红强着欢颜,道:“叶落归根,李爷保重,兴红还是回蜀中老家的好,大哥二哥家中均有后人,只有兴红不才,尚未娶亲,不过他们的孩子,同样是我的孩子,我要回去照顾他们。我相信大哥九泉之下,也希望我重振眉州雄杰门,咱们蜀中自古多才俊。蜀地男儿的打不败的,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告辞了,李爷,你们一路走好。”李天雄再三苦留不住,狄为出来劝说同样没用。
张兴红骑了一匹瘦马,独自一人踏上眉州的路,默默地走进江风中。
这一天是七月十三,鬼节,李天雄一行原是大年初一离开天涯断肠园的,当初接下江淮三蛟三十来两散碎黄金出的这一趟所谓‘血性镖’,走了半年多时间,总算是圆满的结束了。
天涯镖局出镖时人数是两百余人,而收镖时却有六七百人,在人数上虽是大增了,但来时的兄弟战死的也不少。这一趟镖,天涯镖局发出了‘武林血柬’,牵动了整个中原武林,前后卷入江淮战场的江湖中人和山野平民共有八千七百余人,沿途战死的有两千多人,消灭敌人三万余人。
大的战役主要有海城、马场坝、万松林、马鞍山、淮陵、最后就是渡江一战。其中马鞍山和万松林两战被后世认为‘不可思议’,而李天雄却说那两战打得相当漂亮。
天涯镖局所走的这一趟‘血性镖’,彻底清除了在沿江沿海一带作乱多年、让朝廷束手无策的倭寇和海盗,维护了国家和民族的尊严,拯救了整个江淮地区,致使江淮十一个市县三百六十一个村庄的百姓免遭荼毒。也算对死去的江淮三蛟有个交待了。
对江淮地区受苦受难的百姓来讲,天涯镖局的人是默默的来了,然后默默的走了,直到他们离开了江淮,许多老百姓还弄不清楚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这些‘兵’,处处维护着老百姓的利益,还为他们做了那么大一件好事情。若干年过后,一个江淮本土参加了那场血战的老头指着马鞍山缺口告诉他的子孙,救他们于水深火热之中的,只是一队草莽英雄,他们怀着一腔热血来到江淮,领头那个是做保镖的,听说是什么镖局的总镖头,那事与统治他们的朝廷并无半点干系。 保镖英雄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