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徐王庄,陈七带队又走了百来里路。这天已是初九,午后,镖队艰难地行走在崎岖的山路上。其时却好是夏日天气,骄阳似火,四野荒凉,热风卷着沙尘滚过来,拖车的马首先不高兴地喷起响鼻。夏季走镖无疑是件辛苦事,这条道上更是缺少水源,不少人渴得眼冒金星,陈七一路上不停地给大家伙儿打气,希望兄弟们能有一个好状态。
离交镖的日期已经很近了,时间紧迫,若误了行期,只怕不是一件好事情,大家关心的倒不是走这趟镖能挣多少钱,其实每个人关心得更多的只怕是镖队的声誉。天涯镖局这些年来在总镖头李天雄苦心经营下,在江湖上被公认为天下第一镖局,第一镖局的名声可不能砸在某个人的头上,一旦出了意外,依总镖头脾气,只怕不是很好交差,所以谁都不想去触那霉头,尽管这趟镖的主要负责人——二当家无情刀狄为暂时离开了镖队。大家在七当家的带领下,还是心往一处使,力往一处使,团结一致、一个劲儿往前赶路。
陈七骑马走在镖队前头,不时用他那鹰一般的目光扫视道路两旁叠起的高山恶岭。他不是第一天走江湖了,他知道,越是险峻的地方,就越是危险,在这种环境下,什么样的事都有可能发生。一阵风从前方的山顶上扫来,陈七苍白憔悴的脸上顿感一股凉意,很舒服。远处的天边,有一团黑云正悄悄地压扑过来。陈七勒马喊道:“虎豹兄弟。”一直骑马跟在他身后的司空豹大声答道:“七爷,有何指示,我哥他在后面,给我讲就成。”
陈七道:“我看这天像要落雨,你招呼弟兄们,赶紧把雨棚搭起来,莫要叫雨水打湿了盐。我们得抓紧点,赶到前面去找个地方避雨。”司空豹道:“七爷你放心,小的早注意到会下雨,已经张罗好了,只等它下雨呢!”陈七笑道:“你小子做事够利索,交镖回去后,我得给大哥说说,好歹也升你做个正规的镖师。”司空豹忙谢道:“若蒙七爷抬举,那敢情是件好事,小的感激不尽。”陈七道:“说哪里话,自家兄弟嘛。其实我早知贵兄弟有才能,只是一直不曾有机会举荐得,这回保管错不了。”
说话之间,前方出现了黑压压一带高山,甚是巍峨峥嵘,大半山巅隐在云雾里,空中野鸟悲鸣,声震山谷,只一条小路从山脚谷底通过。
陈七心惊道:“我说司空豹,你可知这是哪里?我看这地方不寻常。”司空豹答道:“我想咱们应该到了落雁崖了吧!七爷你看那鸟山,真他奶奶的高,据说连大雁都飞不过去哩!”陈七沉吟道:“落雁崖!落雁崖!这地方好像不太平啊!”司空豹道:“听说是有小股响马出没,不过在咱们天涯镖局的日月星旗下,谁他娘的活得不烦恼了,敢出来撒尿。我们这一路不都安全的过来了么?”陈七道:“做我们这一行,万事得小心,切不可粗心大意,阴沟里翻船的事,江湖上难道还少了吗?去吩咐兄弟们,以最快的速度冲过落雁崖。”司空豹答应一声去了,心中却想笑:这七爷年纪轻,虽然走过几趟镖,但未免忒胆小,什么事都怕,这青天白日的,哪来的强盗,就算有强盗,我就不信他敢惹天涯镖局,真是大惊小怪。
你还别说,这落雁崖还真有响马。在落雁崖主峰的山腰间、树荫深处,一堆乱石岗后,百十条破衣烂衫的汉子匍伏地上,一个个两眼睁得贼圆,透过层层的树丛和横生的岩石,注视着山脚谷底那条崎岖的小路。他们之中为头那胖汉,上身脱剥得精光,圆鼓鼓一个大肚皮油光粉亮。胖汉用双手俯撑着一块凸起的山石,和他的兄弟们一块紧张地关注着谷中的动静。他那麻绳做成的裤腰带上斜插着一把金黄色大斧,连斧柄都是金黄色的,这斧是他的随身兵器。这家伙名叫张老三,是这伙响马的头子,平时在落雁崖一带挡路抢劫。张老三有个外号‘黄金斧’,据说他那把大斧从里到外都是金子铸成的,张老三对别人也是这样讲,不过他心中是清楚的,这年头吃饭都不容易,哪有金子用来造斧,这把斧不过是一把寻常铁斧而己,只是在上面镀了一点黄铜,看起来像是金子铸的,其实不是。
在张老三身后不远处,有一个身材修长,清秀俊朗,身穿白衣的年青书生站在斜坡上,倒背双手,面无表情地仰望天空,好像他很关心那团滚动的黑云。
在这种地方,居然有这种人,简直是怪事。这儿只他一个人比较特殊,他和大家保持了一定的距离,他穿得和别人也完全不相同。最奇怪的是,他对这里即将发生的一切漠不关心,好像这里的人和事跟他半点关系也没有,让人费解的是他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黄金斧张老三回头看了看白衣书生,终于忍不住喊道:“嗨,嗨嗨!我说那书呆子,你发什么愣啊!你他、妈、的不要光顾着背你那之乎者也什么的了,那东西反正又不能当饭吃,你给老子过来,过来,过来,老子有话要对你讲。”
白衣书生慢腾腾的走下了斜坡,来到‘黄金斧’身旁,懒洋洋地问道:“张爷,有何指教啊?”黄金斧道:“我说读书人,你可听说在这几天之内,会有一支盐队要过落雁崖?”
白衣书生道:“听说了,这还是我对你们说的呢!”
黄金斧一拍脑袋,道:“对啊!我想起来了,是你小子说的。可老子已经在这里等了三天半,咋不见狗日的来,莫不是你小子撒谎?如果你乱报军情,当心老子宰了你。”
白衣书生用手遥指谷底小道,说道:“那不是来了么!”
黄金斧放眼望去,果见烟尘滚动,一支车队正走过来。强盗头子狂笑道:“兄弟们,生意上门了,今晚老子做东,好好吃他娘的一次盐,这半月不吃盐,连牛肉都没啥球滋味。真是老天有眼,给爷爷我送盐来了。”响马们一阵欢笑,摸拳擦掌,准备开始干活了。
白衣书生没有笑,也没有动,面色反而更冷穆,凝重。黄金斧注意到了他,觉得这人好生古怪,笑骂道:“读书人,是不是你妈她老人家归天了,老子怎么看你总挂一张死人脸,很不高兴的样子,你这怎么回事呀?”白衣书生冷冰冰地说道:“我妈她老人家早就归天了,看在你我相识一场的情份上,我想对你说:张爷,这批盐是动不得的。”
黄金斧气得跳了起来,破口大骂:“放你娘的屁,啥鸟动不得?说有盐的是你,说动不得的也是你,你小子到底安的什么心肠?前些天你来投奔老子,老子就觉出你不是诚心的,你一定有什么目的,说吧!你来投奔老子是什么目的,为什么说盐动不得?”
白衣书生冷笑道:“张爷不眼瞎,你不会看不见‘日月星旗’吧!”
黄金斧闻言着实吃了一惊,跌坐在地上,半晌后方才深吸一口气,口里喃喃说道:“日月星旗?你说是日月星旗。天涯镖局的生意,是天涯镖局的镖队,老子咋没看到,是他们在押盐。”白衣书生道:“不错,来的正是天涯镖局的人,看来人数还真不少。”
天涯镖局这几个字在全场传开,可把这群张牙舞爪的小喽罗给震住了,显然他们听说过这名字,或者领教过天涯镖局手段,他们用目光求助于他们的老大:劫、还是不劫?
强盗头子黄金斧张老三在地上呆坐了片刻,突然一骨碌爬将起来,大声吼道:“什么天涯镖局,这他妈有什么了不起的,老子不能眼睁睁看着到嘴的肥肉又跑到狗嘴里去,喂了别的狗,这趟买卖老子做定了。兄弟们,给我抢,要吃盐的,都跟我来。”
做老大的发声喊,带着他的人不要命地往山下冲去。
才踏上山路,贼首张老三便从身边那背弓的小喽罗手里接过铁胆弓,顺势搭上一箭,尽全力把箭射向走在镖队前头的陈七。
黄金斧张老三出身绿林,大小买卖何止做过千单,经验丰富之极,他一眼便认出骑马走在前头的陈七准是个大人物,所谓‘擒贼先擒王’,拿下大的,小的就不是问题,这是他的经验,趁乱暗放冷箭,往往容易成功,黄金斧每次抢劫得手,靠的几乎都是这个法宝。
这群喽罗一出现,便张开大嘴“呱呱呱”的一片声怪叫,山谷震动,天蹋地陷,好像有千军万马同时杀出。这伙无法无天的强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摆开在镖队面前,挡住了镖队的去路。
忽如其来的变故的确让陈七吃惊非小,更为吃惊的却是他的坐骑,这畜生被强盗的喊声惊扰,长嘶一声,竟人立起来了,两条后脚撑地,两只前腿向天蹬出去。恰巧张老三那枝箭飞过来,正中陈七胯下马儿前胸,顿时插了进去,马儿一声悲鸣,倒地死了。
能一箭射杀一匹马,强盗之中确有能人。陈七心里想的还不是对方到了多少好手,如何保护镖盐之类的事。坐骑受惊之时,天涯镖局的七爷早跳到了一边,他眼睁睁看着心爱的马儿横尸荒野。这匹马跟随他有两年半了,他与它之间也有了情谊。爱马惨死,他却不能救它,他心中的感觉真是比杀了他自身还要难受。
陈七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要替他的坐骑报仇。而此时张老三一伙已到了他的面前。陈七脚踏实地,大吼一声:“谁射的箭?站出来。”原来张老三放箭过后,早把弓给扔了,手里换上那把名声响亮的黄金斧,所以当陈七用犀利的目光搜寻凶手时,居然没注意到他。
这声大吼,陈七是动了内息的,声若惊雷,山摇地动,谷底回响着‘站出来’、‘站出来’的吼声,这吼声把响马的呱呱声压下去了。在众多响马骇异的目光下,陈七右手斜举鬼头大刀,两眼冷肃地盯着拦路的强盗,威风凛凛站立当地。
陈七的身后,一字儿摆开了天涯镖局七八十号押镖弟兄,这些人平时在他们的总镖头断肠剑李天雄的严格监督之下练功,人人都曾接受过残酷的训练。李天雄一再对他的手下说:“兄弟们,莫怪我这做大哥的不讲人性,实在是我爱你们爱得深切,我们做保镖的,过的是刀口上舔血的生涯,喝的是鲜血合着汗水煮成的稀饭,你们在训练时多拔一次刀,多受一点苦,多流一滴汗水,在关键的时候,将能减少你们的伤亡,你们的血才有可能得以保全在你们的血管里。”对天涯镖局的兄弟来讲,训练永远是残酷的。天涯镖局上至镖头镖师,下至护卫马夫,没有一个不接受残酷的训练。正因为这种训练,使得他们没有一个不是能征会战的角色好手。
眼瞧这等阵势,张老三有点怯了,不过现在势成骑虎,想逃恐怕也未必容易,更何况他们需要的盐还不曾弄到手呢!
陈七终于留意到了张老三,他是从小喽罗的目光里弄清了那没穿上衣的家伙就是他们的头目,陈七冷森森地问道:“朋友,光肚皮的朋友。我想知道,是不是你射杀了我的马?”
张老三心里直发毛,勉强答应道:“对,对,不错,是的,你的马,是的,你的马的确是我射死的,老子不光射马,老子还要抢你们的盐呢!”
听他讲话的神气,明显中气不足,显然,黄金斧心中惧怕了。陈七一手提刀,大步向张老三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你箭杀我的马,你必须死。”他说话的声音很冰冷,这种冰冷的声音应该只有地狱里才会有,可是这些不幸的人们都清清楚楚地听到了。
死字一出口,刀光已闪动。陈七来到了张老三面前,并且毫不含糊地出刀了。
张老三正准备说点什么,但是已经太迟了。他那厚厚的嘴唇尚未完全张开,他那圆鼓鼓的眼睛已看到了朝他面门上劈来的发着刺眼寒光的鬼头刀,他来不及举起手中那把颇有名气的黄金斧,他的半颗圆头已被对方一刀劈得飞了出去。
陈七收刀入鞘,张老三鲜血和脑浆涂了一地,黄金斧掉在地上时,它的主人那笨重的身躯随之倒下。 保镖英雄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