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有为早上起来的时候，发现马老头正在安牌位，他看了看字体，应该是马老太和建国的。
昨天在殡仪馆的时候，他看到马老头找人去做牌位，没想到这么快就好了。
他没说话，站在马老头身后恭恭敬敬的给牌位鞠躬，又上前上了三炷香。马老头今天的状态好了不少，还主动给周有为打招呼。
他甚至在厨房熬了一锅粥，让周有为很惊异。
“怎么？担心爷爷会垮掉是吧？咳，我都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道理能想明白。就算再伤心我也得撑住，不能让老婆子跟儿子走了还担心我。再说了，我不养好身子骨，以后怎么给他们烧纸？”
周有为扭过头，努力控制住眼中的泪珠，他跑去厨房盛了两大碗粥，又切了盘咸菜。爷俩就那么饱饱的吃了一顿。
“有为，你等下陪爷爷去祠堂看看吧。也不知道昨天那帮兔崽子把正梁毁了没有，我去看看还能不能把他们安进去。”
“好嘞。”周有为急忙应和，只要一切按部就班，马老头的状态肯定会越来越好。
吃过饭之后，两人就往东北角走，有很多村民看见马老头过来竟然急忙闪身躲进巷子里，估计是没脸见马老头，不好意思说话。
马老头也不在意，还主动开导周有为。“娃娃，昨天你看大家对我的态度是不是不太好？不过他们也不是坏心，我昨天虽然也骂大家，不过那是因为一时气愤。其实我也理解，人活着是为了啥，不就是一口嚼头。他们不像我七老八十又没什么牵挂了，总得过日子啊。只是，这村子一拆，大家以后的联络就少喽。”
周有为心中很感动，马老头并没有因为昨天的事情心生怨气，竟然还能这么豁达，有了这份人生态度，自己还需要担心他吗？
走到祠堂门前，他们看到无比惊讶的一幕，大约有二十多个工人正在忙乎。不过他们不是在拆东西，而是正在修补祠堂，把昨天破坏的地方一点点修复。
什么情况？
祠堂周围零零散散围了一些村民，主任老六也在。他看到马老头，急忙跑过来。
“二哥，今天一大早杨氏集团就联系我说，昨天拆错了，他们今天会安排工人来修复祠堂。并且还会帮咱们好好加固一次，以后马家营拆了这里也会保留下来给我们祭奠。”
“啥？”马老头以为自己听错了，这昨天还那么蛮横的要拆，导致老太婆都丧命了，怎么今个就反过来了。
“我也不清楚，反正他们那边是这么说的，问多了也不说。不过能修祠堂总归是好事，二哥，昨天对不住，我是真的不知道。”老六脸上充满了愧意，马老太没了，他们都觉得自己是帮凶。
“算了，人各有命。我谁也不怨，修吧，修了好，以后马家的列祖列宗还能聚在一起。”马老头打断他，轻轻踱步往里走。
在脚手架前他们被工人拦住了，“现在还没修好，太危险。走远点看，听说昨天就砸死一位老太太，还不吸取教训吗？！”工人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说话很冲。
周有为满脸怒意，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算了，无心之过。”马老头竟然不生气，还对周有为摇头。他们就顺着脚手架的缝隙，看到里面也有些工人正在叮叮当当的施工。
昨天塌下来的那些土石已经被拉走了，现在堆的都是崭新的复古造型砖瓦，看起来很精致。周有为想起昨晚慧能说的话，那位中年军人地位挺高。看来这事真的闹挺大，杨氏集团怕了，现在开始主动示好了。
马老头就那么站着，怔怔的看着施工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不过不管怎样，他这余生都要跟祠堂结下不解之缘了。
眼看着日头渐渐爬上中天，马老头终于拧了拧身子往家走。
他们到家的时候，发现门口竟然站了一圈熟人：包老爷子、天叔、慧能，还有昨天送建国遗物的那两位军人。
吧嗒，除了慧能，其他四个人都对着马老头敬了个军礼。
“爷爷，先请客人进家说。”周有为这时候反而比较坦然。
进去之后，慧能主动介绍自己爷爷跟天叔，马老头有些懵，不明白这些人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老兄弟，我是登门道歉的。昨天那个惹事的年轻人就是我的孙子，给您带来的痛苦我万分抱歉。对您儿子的事迹更是非常钦佩，希望您能给我个机会聊聊。”包老头一开口就非常客气，他的表情却是有些惭愧，知道建国的事迹和老人坚持抚养建国战友遗孤的事、再看看这家徒四壁的老房子和客厅里崭新的两个牌位，包老头觉得自己这些年过于关注家事，在社会责任上懈怠了。
眼看两位老人开始聊天，慧能给周有为使个眼色，拉着他下了楼。
周有为心中有一大堆疑问，陈子明跟刘贺立怎么处理的？马家营的拆迁计划有没有变？祠堂后续怎么安排等等。他知道慧能肯定会给自己解释。
“哥，啥也别问，等我慢慢说。”慧能跟周有为相处那么久，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的心思。
他理了理思绪，开始讲述这半天发生的事情。
包老头一大早就带着他们去了城东分局，到了就发现陈家老太太跟中年军人都在那里了。前后脚的，杨乐风竟然也到了。
包老头、陈家老太跟中年军人都认识，到了他们那个层次，大家就算没有见过，基本信息都是熟悉的。
中年军人的态度很明确，本来马家营拆迁这种事件不属于他的管辖范畴，但是设计到烈士家属，他就必须要表明态度：相关责任人必须付出代价！责无旁贷！
对此，包老头也很赞成。陈老太虽然表情不情愿，但是在这种情形下她也没争辩，只有杨乐风的脸色比较难看，相关责任人这话说起来可就大啦，自己身为杨氏集团的总裁，要说没有责任那也所不过去。只是，连陈老太都没反对，他哪里敢提什么意见。
梁局作为经办人给大家讲述了昨天发生的经过，以及陈子明跟刘贺立的口供。反正根据口供，陈子明只是接到通知，让他去观礼的，后续发生的冲突也只是看到周有为这个仇人情绪激动，并没有针对其他人。由此带来的一切不好后果都不是他本意。
而刘贺立那份口供就比较精彩了，说马家营的拆迁工作是他负责。为了尽快完成，他就动用了一些不合规手段，这次强拆也是他一手策划，甚至对马老太的死也愿意负部分责任。
刘贺立是杨氏集团的员工，大家的目光自然集中到杨乐风身上。
而杨乐风的解释听起来也很合理，他们知道马家祠堂不仅是座百年建筑，还是马家营族人的情感依托。所以一开始规划的时候就避开了祠堂，甚至准备围绕祠堂建一座小公园来保护它。为此，他们还特地拨了一千万资金给祠堂项目。哪里知道刘贺立急功近利，竟然私下篡改报告，说祠堂年久失修已经坍塌，经得马家营村民同意，决定拆除此建筑。
“刘贺立还提交了马家营村民的知情确认书跟合同啊，白纸黑字很规范，所以我们就没有细查。不过这件事，如论如何杨氏集团还是要负一定的责任。刘贺立必须要受到法律制裁，集团也会给此次事件的家属一份丰厚的慰问金来表达歉意。”
用慧能的话说，杨乐风言辞恳切，目光真诚，把所有的责任都推给了刘贺立。就好像他这个杨氏集团的掌舵人竟然还不如刘贺立权力大一样。
这件案子到了这一步，看起来很清晰，所有事情都是刘贺立一人搞的，陈子明不过是误打误撞出现在那里，又碰巧遇见了仇人。马老太也是运气不好，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进了祠堂。
可是，周有为眉头紧锁，“大家没有意见？都相信陈子明他们三人的口供？”
慧能叹了口气，“哥，你的想法我理解，那些人更不傻。可是，事情能推进到这一步还是有那位将军压着，不然以陈家的势力，陈子明根本就进不去！有些事情根本没办法深究对错、只能博弈结果。其他的你就别问了，现在的结局也算不错了。”
周有为默然，这就他们当初在海州的境遇何其相似。到了某些层次，对错并不重要，有结果就行了。
现在的处置结果起码算是对马老头有些安慰了。刘贺立作为主要责任人被收押，据说没个十年八年别想出来，陈子明训诫之后释放。杨氏集团在马家营的拆迁工作要暂停，给相关单位提交全新的规划论证通过之后才能再次动工。
杨氏集团赔偿给马老头五十万，杨乐风个人又追加了五十万，一共赔偿给马老头一百万。
不管真正的责任人有没有受到处罚，起码刘贺立这个蹦跶最欢的受到了严厉的处置，马老头作为受害者家属也收到了经济补偿。对他们那层人来说，达成这个结果已属不易，就连中年军人都没继续争执，可见潜规则之深。
慧能陪着周有为发了会呆，他虽然心态很好，但是亲眼目睹他们达成了这种看似合理的结果，心理上受到的冲击不比周有为小。
他们还没上去，包老头他们竟然都下来了。大家的表情都很平和，看来跟马老头沟通的不错。
那位中年军人临走之前特地跟慧能和周有为说了句话，他对两人昨天的表现印象很好。
慧能拒绝了一起回去的要求，说跟周有为再陪陪马老头，晚上回家。
他们确实需要留下来，不仅仅是为了马老头，也为了帮自己抚平心灵的某些激荡。 娱乐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