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天花板、淡淡的消毒水味道、心跳监视器的滴滴声响起。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圆乎乎看起来很和善的护士跑了进来。她先是有条不紊的检查了下各项指标，然后舒了一口气，看向周有为。

　　“又做噩梦啦？你别怕，车祸都过去好几天了，再说了，你多幸运，从那么严重的车祸中活下来，手术还这么成功。孔医生可是全国知名的专家，比你更严重的伤势都能治好。现在才凌晨两点，好好睡吧，恢复的好才能尽快出院。”

　　她好像习惯了周有为不说话，摇摇头转身出去了。

　　周有为确实没有听进去护士在说什么，他恨自己为什么又在这个节点醒过来了，为什么不能再在梦里多待一会。如果能再次入梦，他这次一定要早点起床，陪姚姐他们一起去堆雪人。他还要带姚姐跟子瑞去山里去采冬菇，被大雪浸润过的冬菇特别鲜美。他还有很多事没有带姚姐去做，这场梦最好能持续到天荒地老。

　　其实，今晚已经是他清醒过来的第三天了，每天都是如此，就连护士都习惯他的异常表现了。

　　三天前，他恢复意识后的第一反应就是喊阿凤，本能伸出双手去摸索。现在身体已经没有了失重的感觉，他们已经落在地上了吧。

　　可是睁开双眼后他看到的却是围了一圈的医生和护士：一个看起来有些严肃的中年医生带着一群穿着白大褂的年轻人。中年医生嘴里不停的说着什么，那些年轻人频频点头。后来他才知道，这位中年医生就是他的主治医生孔大夫，而那些年轻人都是孔大夫带的研究生。

　　“你们看这个病人昨天遭受了严重的车祸，当时送过来的时候断了七根肋骨，有几根肋骨的断面都是挨着很重要的脏器，他的内脏出血非常严重，除此之外，病人的手臂、大腿都有不同程度的......”

　　“阿凤，阿凤在哪里？！”周有为奇怪的看着眼前这些人，刚从昏迷中醒来，他的意识还没有彻底恢复。

　　“孔老师，病人清醒了。”有个面对着周有为的年轻人惊讶的指着他。

　　“嗯，没想到他身体素质这么好，才手术完五个小时左右就清醒了。小余，把今早的验血结果给我看下，小夏，病人的CT呢，小徐，你把......”中年医生神色很镇定，迅速对周有为的情况进行了诊断，然后又详细给学生们讲解了一些要点。

　　周有为终于慢慢的意识到这些人是医生，自己应该是在医院里。可是，姚姐呢，他用力的把头偏转了一点点，自己竟然是在一个双人病房，另一张床上空荡荡的。姚姐在哪里？两个人不应该是一起被送来的吗？那张病床为什么是空的？！他不敢细想。

　　他焦急万分，可即使是用尽了全身的气力，也只能发出一些微弱的声响，“阿凤，阿凤在哪？你TM别给我查了，快告诉我阿凤在哪？！”他知道眼前这人救了自己的命，可是礼貌、修养哪里有姚姐重要。

　　“哎，你这个人怎么这样，昨晚为了给你做手术，孔老师整整站了六个小时，现在又马不停蹄的来病房给你做检查，你怎么能骂人呢！”有个年轻人受不了周有为这种态度，虽然顾及到他是病人，音量很低，但是语气很不满。

　　“小余，别说了，平时怎么教你们的，不要刺激病人，要照顾他们的情绪。你们几个先出去吧，我来跟他说。”这位孔大夫有些生气，把那些年轻人都赶了出去。

　　“你叫周有为是吧，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里？”

　　“我知道自己在医院，你是医生。大夫，我现在只想知道跟我同一辆车的女人在哪？她有没有事？我们应该是被一起送过来的。”周有为甚至有些恨这个大夫怎么这么负责，直接回答问题不就得了。

　　“好，既然你恢复了思考能力，我就直说了。周有为，你昨晚伤势非常严重，手术就进行了六个小时。幸运的，你的手术比较成功。我没想到你用了五个小时就清醒了，不过你现在的身体还是很虚弱，所以情绪一定要稳定，不能大幅波动，以免牵动伤势。等下无论是什么结果，我都希望你不要激动，先做几个深呼吸再说话。

　　昨晚刚好我值班，你们的事故很惨烈，两辆车相撞，还从高架桥上翻滚了下来。一共送过来四个伤员，两男两女，你是最先恢复的，另一个男伤患刚做完手术还在昏迷中。

　　至于另外两个女伤患，我不知道哪位是你的朋友。很抱歉，两位女士在救护车赶到的时候就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我听说她们的遗体被公安局暂时封存了，好像是为了调查事故的起因。”

　　周有为感觉大脑如遭锤击，一下子坐了起来。“不对，你骗我，阿凤怎么可能有事，下周子瑞就要过来，她不可能让子瑞失望的。我要去找阿凤，我要看看她！”这就是他当下的第一反应。

　　“你，你”孔大夫惊讶的指着周有为说不出话，等到周有为双脚落地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你疯了，断骨刚刚接续，你不能走动的。不对，你的麻药劲应该还没过，怎么可能会站起来？！”

　　被孔大夫这么一说，周有为才察觉到一股难以言喻的疼痛感侵袭了全身，刚刚的气力好像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他低头看了一眼，就发现胸前的病号服开始洇出大片大片的鲜血，接着就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他这次是被疼醒的，深入骨髓的痛，骨头里面麻痒痒的好似有很多小蚂蚁在抓挠。可是这些，他统统都不在乎，他只想确认姚姐的消息，他还记得在昏迷之前孔大夫说的那些话，他不相信，他不愿意相信！

　　眼前熟悉的场景，让他出现了一刹那的恍惚，他的床前还是围了相同的一圈人，孔大夫带着那些年轻人正在检查机器的指标，这次，孔大夫没有在讲解。如果不是疼痛感如此剧烈，周有为甚至会以为之前清醒的记忆是一场梦。

　　可是孔医生的话打破了他的幻想，“你醒啦，唉，早上怪我太鲁莽，没意识到你们的关系会对你的意志影响如此之大。早上你激动之下竟然突破生理极限走下床，导致手术接口又出现了错位，不得已进行了二次手术。幸好，老天爷再次帮了你一次，手术仍然算是成功。

　　我知道你心里很悲恸、情绪不可能稳定。可是从医生的角度，我还是要提醒你，尽量不要太激动，你的伤势禁不起折腾了，否则我怕会留下残疾。你想想你朋友，她如果在这里的话，肯定也不希望你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吧。”

　　“可是，她不在了。”周有为双眼呆滞的望着天花板，心如死灰。

　　她怎么就能不在了呢？她怎么忍心抛下子瑞、抛下自己就这么走了呢？老天爷为什么要眷顾自己，把自己的幸运分给姚姐多好啊！

　　当晚周有为就做了一个梦，梦到他带着姚姐和子瑞回老家过年，梦到他们在家乡玩的有多痛快，梦见一家人其乐融融，梦见姚姐答应了他的求婚。

　　可是，再往后就没有了，他看不到两人的婚礼，每次到了这里，幸福的场景就会破碎，老鼠姐姐扭曲的脸庞就会遮盖姚姐温柔的眼神。梦境被血色充盈，他就一次次的从中惊醒。

　　除了刘天龙来的时候，他都没有睁过眼，他不敢睁开，怕自己一睁开双眼就要面对真实的世界、就要面对残酷的现实。他不愿意相信姚姐真的走了，可是就算他不相信孔大夫的话，那晚的景象又如此真实的不停在眼前闪现。他不傻，出租车撞击的最大着力点就在驾驶位，很可能在撞击的一刹那就夺走了姚姐的生命。但是，他就是不愿意细想、不愿意说服自己相信。

　　他一次次的想要入梦，欲在梦中去完成自己未竟的心愿。一遍又一遍，嬉闹的场景、醉人的温存、破碎的眼神，既是幸福也是折磨。他的神经就像被大卡车反复碾压，折磨的越痛，他心中的负罪感就越重。

　　只要他是清醒状态，那晚的情景就在眼前挥之不去。两人的对话、姚姐的眼神、扭曲的脸庞。每一次回想都让他痛苦万分，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处于真实还是虚妄中间。

　　他好恨，原来自己的第六感是真实的。

　　可是，为什么第一次判断错误之后就麻痹了呢？为什么不能在看到第二辆出租车的时候就稍稍注意一些，哪怕是提前一秒也好啊！

　　为什么那晚不是自己开车，这样就算是撞车，死的也是自己而不是姚姐。

　　为什么要让自己承受这些呢？小雯和乌鸦的事情刚刚告一段落，就要再次给自己重重一击。

　　老天爷啊，老天爷，我看你不是眷顾我，你就是在折磨我啊！

　　每当这个时候，他都要强迫自己睡去，只要睡着他就会做那个重复的梦境。

　　这也算是一种逃避，我愿长醉不复醒！ 娱乐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