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有为把小囡囡抱起来转了两圈，吧嗒吧嗒亲了好几口，“舅舅路上赶的急，明天再给你买。”

　　母亲终于能颤颤巍巍的晃动着身子迈步，周有为急忙快走两步，迎上母亲，跟她拥抱在一起。

　　放在平时，他是做不出这么煽情的动作的，可是这次相当于经历了一场生离死别，感情特别浓厚。母子两人抱头痛哭，大姐在一旁的也哭的泣不成声。

　　甚至，父亲压抑的哭声都从西屋传了过来。一家人除了小囡囡之外，竟然全都哭的昏天暗地的。

　　即便隔着厚厚的棉衣，周有为还是能感觉到母亲的身板比之前又单薄了不少。他心内愧疚感又加重了几分，这些日子不知道父母是怎么熬过来的。

　　“额，你们还准备哭多久，天寒地冻的，差不多就可以了吧。”慧能的声音在此时显得格外突兀，一下子把大家的情绪从相逢的悲喜中抽离了出来。

　　“二娃，这位是？”大姐最先反应过来，奇怪的看着慧能。

　　慧能现在已经走进了堂屋，正在逗弄小囡囡。

　　母亲眼里还是只有周有为，泪眼朦胧的伸手给周有为抹眼泪，“二娃，瘦了，瘦了。”

　　周有为咧着嘴，在国清寺的生活虽然清苦，自己的体型和之前也相差不大。只是，在天下母亲的眼中，游子归来，都是在外面吃尽了苦头的吧。

　　“二娃，你过来让爹看看。”父亲的声音掺杂着浓厚的鼻音。

　　周有为给大姐个眼神，示意慧能的事等下再说。他三步并作两步走进西屋，里面还黑岑岑一片，他知道父母省灯油，只点了一盏在堂屋。

　　就摸索着点燃了父母床头的那盏小油灯，微弱昏黄的火苗驱散了冬日的黑暗，照亮了父子两人的脸庞。

　　周有为刚止住的眼泪又流了下来，父亲太瘦了！用皮包骨来形容也毫不为过，想想三四个月前，他跟乌鸦一起回家的时候，父亲还是红光满面、脸庞很水润，没想到这次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消瘦。他简直不敢相认！

　　父亲的眼角也还在流泪，他咧了咧嘴，慈爱的看着周有为，“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你这娃娃，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该娶媳妇的人了别哭鼻子。”

　　周有为抽着鼻子，“嗯，俺不哭，爹，我回来了，都过去了。我给您拿个毛巾擦擦，然后吃饭。”

　　“中，中。”能看出来父亲是想努力把眼泪收住，可是就是停不下来。

　　周有为用热水烫了烫毛巾，给父亲细细擦干净脸，然后把母亲放到堂屋桌上的那碗粥又端进房，一勺一勺的喂父亲吃了个干干净净。父亲是想坐起来自己吃的，周有为坚持要自己喂。多尽一点孝心，自己才能减缓一些愧疚之情。

　　周有为刚刚洗毛巾、给父亲喂饭的时候，母亲和大姐都在一旁静静的看着，没有插话。直到看到父亲吃饱了，母亲她们才开始张罗着给周有为和慧能做饭吃。

　　“娘，先别忙乎，你跟大姐你们先吃饭。我去烧点热水，慧能我俩要先洗个澡，晚上我们就不吃了。”周有为拉住风风火火的母亲，自从自己一进家门，母亲就像换了个人似的，整个人看起来精神振奋了很多。

　　他简单说了一下慧能是外地寺庙的一个小师父，自己落难的时候他们师徒收留了自己。现在跟着自己回来看看新鲜。更多的话他就没说，周有为知道在自己消失的这段日子，亲人们肯定听到了一些消息，也有很多疑虑。他也已经想好了说辞，但是现在太晚了，休息好了明天再细聊。

　　母亲和大姐也没追问，估计在她们心中，只要周有为回来，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同样的，母亲坚持要去烧水，被周有为劝住了，强行把饭碗塞她手里，“你好好吃饭，我跟慧能去烧水。”

　　周有为一回头，发现慧能这小子跟小囡囡真的是玩的不亦乐乎。他正低着头，让囡囡摸他光溜溜的脑袋，“怎么样，叔叔这脑袋手感不错吧。”

　　周有为翻了个白眼，这整一个怪蜀黍的既视感。“慧能，过来干活。”

　　两个人烧了满满一大铁锅热水，然后周有为去屋后翻出家里那个旧木桶。两个人就着月光，在这冰天雪地里，用热水好好擦洗了一把。

　　“有为，我听说外面有什么冰火两种天的东西，咱俩现在就算是在冰火两种天吧。”慧能冻的牙齿咯咯作响，语气中充满了好奇。

　　周有为一阵恶寒，“你一个出家人，从哪里听来的这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咱们这叫冬浴，跟人家冬泳一个道理，锻炼身体。快点擦擦穿上衣服，别感冒了，阿嚏！”

　　等他俩收拾好，进了堂屋发现母亲和大姐正在忙碌的收拾床铺。仔仔和囡囡已经睡着了，正躺在父母床上。

　　“娘，大姐，你俩干啥。不用收拾，俺跟慧能在堂屋打地铺。”周有为看这架势，就知道大姐打算跟父母挤一张床，家里的床本来就小，三个大人两个小孩怎么挤也挤不下。

　　“哎呀，那哪成。春夏还行，这大冬天的天寒地冻，咱这门又不防风，打地铺准得感冒。再说了，人家慧能小师父来家里，咋能让人睡地上。”母亲一瞪眼，还悄悄给他使了个眼色。

　　“大姐，你把俩孩子抱回去，你们娘仨还是睡东屋。俺跟慧能晚上打坐就行，不用睡觉。一会俺去厨屋弄点苞米皮子铺上，再垫个褥子就行了。”周有为推着大姐去抱孩子。

　　慧能也开口，“两位善信，不用这么麻烦，我晚上有一席之地打坐就行了，不用睡觉的。”

　　“这”母亲和大姐看两人说的这么笃定，有些迟疑。

　　周有为不管，叫着慧能去厨房抱了一些苞米皮子进来，把饭桌推进去。往地上一放，又拿了张褥子铺上去，然后拽着他在上面一盘。“喏，你们看看，就是这样。”

　　母亲她俩拗不过周有为，还是各自回房睡觉去了。

　　可能是回家的关系，周有为心底有些兴奋，坐在那里迟迟进入不了状态。他看到慧能在一旁气息悠长，知道他已入定。就悄悄起身，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本来想抬头看看星星，但是天上黑漆漆的一片，竟然还有一些细碎的雪粒正在飘洒。

　　得，看来又要下雪了。老家就是这样，年根上基本每天都在下雪。周有为走出院子，咯吱咯吱的踩雪声格外清脆，他轻声呢喃，“阿凤，你看，我们老家又下雪了。明天我就给你堆个雪人看看。”

　　回去的时候，慧能的气息听起来没有任何变化，周有为暗暗佩服，慧能年岁跟自己差不多，这修行的功力真是深厚的很。他在国清寺几个月，自然了解入定时间越长，代表一个人的动力越深。当然这不是说武侠小说中那种功力，而是一种修行的状态。

　　念头刚转过去，就听到耳旁的呼吸声变成了轻微的鼾声，他有些错愕，这才刚夸完，这小子竟然已经睡着了。

　　周有为早上醒的很早，起码他能感觉到东西屋都还没有动静。除了身旁的慧能，空空如也。

　　他推开门就发现片片雪花飞舞，昨晚的小雪粒已经变成了鹅毛飞雪。

　　一排略显模糊的脚印从门口延伸出院外，他走出去，果然，慧能正在院子西边滑雪。周有为家村子的最西边，这里空地比较多，下了一夜的大雪，再加上之前的积累，有一片缓坡都快变成天然滑雪场了。慧能现在正兴致勃勃在那里冲上、滑下，跟个孩子似的。

　　“有为，快来玩啊，你们这的雪才叫雪啊。我本来以为今年台州下的足够大了，跟你们这一比还是毛毛雨。”

　　看到慧能手舞足蹈的样子，周有为有些恍惚，有那么一个瞬间，他以为在那里上蹿下跳的人是子瑞。

　　哎，如果是子瑞愿意跟自己来玩多好。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再跟他说话。

　　想到子瑞，周有为就想起了梦中的雪人。他努力回忆子瑞曾经给自己讲解的机器猫的样子，就开始行动起来。

　　这漫天的大雪给他提供了充足的原料，就算是这样，周有为把大概的样子堆出来的时候也有些喘息，额头微微见汗，这玩意就是个体力活。

　　不过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还高大一些的雪人，他嘴角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主体工程完工，再装饰一下就行了。

　　他去厨屋旁边的柴火垛扒拉出一团红薯藤，然后又在地窖里挑了个最大个红薯当鼻子。当梦中的事物终于还原出来的时候，一滴眼泪悄悄从他眼角渗了出来。“阿凤，你看，这就是你跟子瑞堆的机器猫，我比较笨，没那么相似，你可别嫌弃啊。”

　　慧能终于玩腻滑雪了，呲溜呲溜的滑过来，“有为，你这是堆的什么啊，丑死了。这个围脖勉勉强强，地瓜鼻子是个败笔。”

　　“嗨，你一个和尚怎么这么重的俗心，啥事都要掺和两脚。这是机器猫，懂不懂，现在最新潮的漫画。”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又想起当初给子瑞补课的时候，这小子的书包里总是放着一本最新出版的机器猫漫画书。子瑞当初跟自己“扫盲”的时候也是这种样子的吧。

　　“舅舅，舅舅，大雪人。”小囡囡从院子里跑了出来，看到雪人很兴奋，竟然还反客为主的给周有为介绍，仿佛这是她的功劳似的。

　　大姐在后面走了出来，她悄悄给周有为使个眼色把他带到一边，“有为，昨晚我就忍着没问，你怎么光头还穿着僧袍，还有个和尚跟你一起。你跟姐说实话，不会是出家了吧？！咱家就你一个男娃，你可不能让周家绝后。”

　　看到大姐焦急的神态，周有为哑然失笑，“姐，你想哪去了。” 娱乐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