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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希仁掌京兆府多年，威名横压帝都。
治理首都的政治生涯中，他与形形色色的人打过交道，有好人，更多的则是坏人，刁钻的闲汉，泼辣的恶妇，贪鄙的庸人，乃至跋扈的二世祖，狗仗人势的刁奴，不学无术的勋贵皇戚，甚至还有朝堂上的重臣。
他觉得自己什么人都见过了。
他觉得自己什么奇葩都见识过了。
可嚣张到这种程度的奸臣，真是第一次见到，其飞扬跋扈，其嚣张大胆，其指鹿为马，其颠倒黑白，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所以包大人怒发冲冠：“莫须有三字，何以服天下？”
孙朗很莫名地笑了起来，随即反问道：“大荒山之事，你听皇帝和帝姬给谁认真解释过吗？这天下人算哪根葱，我管他们是怎么想的？”
目无王法到这个地步，简直猖獗到无法无天。
偏偏包大人却无话可说。
大荒山之战终结了天元乱世，可谓是前所未有的大胜，天下歌舞庆贺，帝国陷入狂欢，在赫赫武功和无尽荣耀之下，很多诡秘都被掩盖，包括悄然消失的战帅贾瑛……他的战死实在是太过离奇。
很多人不相信他死在了大荒山，一直没有放弃暗中追查真相，而包大人是个耿直boy，他直接上书询问陛下，可十几封奏章全都石沉大海，随之而来的是武殿的暗示与恩师的劝告，他从中明白了陛下的态度。
他所寻求的答案，也许永永远远都无法再见天日。
但只是也许。
这世界有着太多太多的变数与离奇。
那个本应该早已死去的人，带着真相，带着愤怒，回来了……
这个人此时此刻就站在自己面前，拍着自己的肩膀，语气温和而有耐心，仿佛在说一件很寻常的事情：“老包，黑仔，我教你个乖，这事儿啊，我说什么，那就是什么，不管我自己信不信，反正你们都得信。”
藐视秩序，心怀不轨，飞扬跋扈。
这样的人，是包希仁这种忠臣所最讨厌的，他用极其失望和悲伤的眼神望着孙朗，他心痛于当年的战帅变成了现在这样——愤怒，决绝，永不原谅，对苍生的爱全都变成了对帝国的恨。
可义正言辞的怒斥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也许忠义本来就是难以两全的答案，让孙朗变成如今这样的罪魁祸首到底是谁，他心中原有答案。
但即使如此，包希仁也不能作壁上观，包希仁也不能亵渎自己的职责。
但即使如此，战火也绝对不能在这片土地上再度燃起。
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孙朗。”
孙朗平静地点头：“嗯？”
“那些可耻的人，在铜雀台中犯下大罪，作为京兆尹，我要将他们绳之以法，让他们为自己的罪行付出代价……这是我的使命。”
孙朗说道：“我也认为，他们得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那就将人证和物证交给我，剩下的事情交给京兆府。”
“我拒绝，我不相信你们的法，你们的正义已经迟到了，迟到的正义，还过来干什么？正义不会缺席，但，现在是我的正义。”
包希仁冷冷道：“难道你的正义，就是无中生有，将这些人的行径栽到天魔身上，要挟他们，利用他们，让他们成为你复仇的工具和爪牙吗？”
“不。”孙朗淡淡道，“我的正义，是要让死去的人安宁。”
“无规矩不成方圆。”
“那就让皇帝先下罪己诏，否则，你们有什么资格跟我谈规矩？谋害功臣，擅杀大将，他李广渊还有理了！”
包希仁厉声道：“放肆！竟敢直呼天子名讳！”
孙朗的眼神一如既往的平静，但谁都不怀疑他的意志：“我会让你看到更放肆的，放心，不会太久。”
“……孙朗。”
“嗯？”
“我会阻止你的。”
“你做不到。”
“那我就把命压上。”
“可你连这些世家大族的那一关都过不了。”
“那我就把命压上。”
“请便。”
“你今晚做下了无法无天的丧心病狂之举，别以为所有人都会袖手旁观。”
孙朗挖了挖耳朵，他的表情第一次发生变化：“慢着，慢着，阿SIR，你在说啥？我今晚做什么了？”
包希仁心中怒气有再度升腾之势：“你率众冲击铜雀台……”
孙朗打了个哈欠：“这是临机决断之事，我堂堂神策上将军，为什么会跟一家妓院过不去？当然是里面藏着天魔了……”
“……你还公然追打忠顺王爷，将其逼到承天门前痛殴。”
孙朗高声道：“十四！十四！忠顺崽！”
小王爷从一边的房间中现身，瞠目结舌道：“包大人从哪里听到的流言？小王与上将军一见如故，将其视作亦师亦友的长辈，怎么可能与他老人家动手？上将军以消灭天魔为毕生夙愿，小王佩服得紧，决心从此追随他……”
包大人没料到世间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辈：“你……你还挑衅天策府！”
孙朗挖了挖鼻孔：“你有证据吗？你把天策府的人证带来啊，问问他们，我到底有没有孤身一人闯进天策府打塌了半个天策正殿然后将天策府几十号文武大臣全都按在地上摩擦了一遍？你让他们亲口说啊？”
从政多年，从来没有一个奸臣能将包大人气得头晕，不过这也激起了他的斗志：“我一定会阻止你的！”
孙朗摊手道：“好，我是帝国一等良民就不说，即使一定要冤枉我，我也有办法劝原告浪子回头，不要再污蔑我，我想我根本无罪的。”
至于怎么劝告，简直是显而易见。
包希仁怒道：“你别以为武功高就可以为所欲为！”
孙朗笑出声来，旁边的安卓也很配合地露出了闷声发大财的笑容：“抱歉，武功高就是可以为所欲为的，我想你永远都不会明白这种境界。”
再也无话可说了。
在鸾凤和鸣楼众将士的欢送之下，包大人愤然离场。
安卓的表情有些唏嘘，他也是聪明人，包希仁的态度已经预示了他即将遭遇的事情……就像孙朗所说，他连那些世家大族的那一关都过不了。
安胖子轻声道：“难怪在他过来的时候，你说枪来了，包黑子辛苦来这一趟，就被你当成了枪来使，他明知如此，却依然不得不为……”
孙朗答道：“这是信念之争，这些执着的人从不会顾惜自家生命，他们欣然于用自己的一条性命证明这个世道尚未沉沦，证明这个人世还有希望……”
安卓反问道：“那你相信吗？”
这一回，孙朗没有迟疑。
平一刀，孔仲吾，戚王氏，白羽威，老太君，这些人的身影留在他的心田，他点头道：“我相信。”
安卓默然，然后转移了话题：“包希仁回去之后，就会为此事发难？”
孙朗点头道：“是，他追求司法公正，要将那些渣滓绳之以法、以律例论处，绝不认同我乱扣帽子、扩大打击范围的行径，所以他一定会在我收网发难之前将这个案子定下性来。”
安卓说道：“可那些高门大户不会允许包希仁辱及他们的名声。”
孙朗点头道：“是，但这也是好事，包黑子帮我挡住了火力，并且让这些人知道什么叫两害相权取其轻，毕竟啊，人是一种没有逼数的生物，有时候需要一个鲜明的对比，才能明白取舍，才能知晓死活……”
孙朗双手比划着，解释着：“鲁大师曾经说过，人性本贱，譬如一间不透风、味儿超大的房间，你说要开窗透个气，肯定有一群人说啊呀好冷啊外面风大啊这里也不臭啊巴拉巴拉，反正就是不愿意你开窗，但你说去他马勒戈壁老子要把房顶掀了，他们肯定就会说，别冲动不至于，咱们开窗吧。”
安卓有点听懂了，但纳闷道：“鲁阿姨能说出这种话来？”
“另一个，另一个，人家其实姓周，名绍兴，浙江大钊人。”
孙朗摆手道：“这不是问题的重点，重点是，没有对比也就没有伤害，包黑子就像是一条鲶鱼，主要是活跃气氛用的，有他在外面跳，这些名门大族就会明白一点逼数——他们会很清晰地认识到，包希仁跟我孙朗，到底哪个更容易对付一些，明白了这一点，他们就会做出抉择。”
“第一条路，让包黑子将此事掀开，承认自己的家族出了个凌虐无辜、丧尽天良的畜生，让整个家族为此丢丑。”
“第二条路，听从我的吩咐，宣称家族的一名子弟一时不察被天魔夺了舍，惊怒之下大义灭亲，积极配合神策上将军的调查，并且为了证明家族的清白、洗刷此事的耻辱，踊跃响应上将军迎战天魔的召唤……”
“两条路。”
孙朗说道：“很快，他们就知道到底哪一条更加好走一点，到底哪个敌人更容易对付一点。”
安胖子点了点头，叹息道：“那包黑子就几乎没有反抗之力了。”
“这可不一定。”孙朗目光幽然，淡淡道，“因为皇帝会暗中帮他。”
他转头向安卓一笑：“所以，正中我的下怀。” 我的大宝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