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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风大。
今晚金陵风雨。
可府衙喊杀阵阵,全城走马呐喊,这一切都与荣国府毫无关系,这里是全金陵最安全的地方,所有的风雨被挡在了门户之外。
贾诩孤身一人敲响了荣国府的大门。
隔壁的大老爷,府中谁都认识,守门的门子虽然得了吩咐小心戒备,但贾诩老爷自然不在戒备之列。
宁国公回绝了门子带路的提议,在府中缓步而行,冰凉的风吹在脸上,他的心情却说不出的激荡,自学问大成之后,他还是第一次感到如此无措。
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智者也是,哪怕神机妙算、虑事无缺,依然要在人心面前却步……自古人心最难量。
他叹了口气,轻车熟路地来到后宅,穿过垂花拱门,来到了老太君的院子,里面亮着灯,外面守着人,里里外外,如临大敌。
因为老太君吐血昏迷,这位以一己之力支持荣国府十数年之久的可敬老人遇到了最难跨过的一道坎……也许是最后一道。
贾诩微不可查地叹息着。
说明来意,薛宝钗与林黛玉已经迎了出来,她们向大伯行礼。
贾诩叹了口气:“老太太还好吗?”
薛宝钗点点头:“好一些了,但还是没醒……”
贾诩默然点头,他看到了薛宝钗的双眼,他发现这个来自薛家的聪明女子正在注视着他,明亮的双眼在微茫的灯光下闪耀着奇异的光,仿佛看透了他心中的茫然与秘密……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怎么可能……
自嘲地摇了摇头,他说道:“我进去看看。”
薛宝钗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心中飞速地思索着。
她如今已经不信任贾诩了,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夫君已经告诉过她,贾诩被忠顺王府的敌对势力挑拨甚至策反了。
她那时候想要去找贾诩解释,可被夫君郑重地阻拦,夫君说这是一个赌局,虽然不知道赌局的内容是什么,但她却能看到夫君眼中的凝重。
既然夫君不让她去,那她就不去了。
不过在这种情况下,贾诩已经不可相信,让他接触老太君自然是有一定风险的……这就是薛宝钗所为难的事情。
不过……
片刻之间,薛宝钗已经思索了几个来回,最终点了点头:“自然是可以的,请大伯务必小心,不要惊扰了老太君。”
“那是自然。”贾诩看了一眼周围,没有旁人,只有眼前的两个侄媳妇,他若无其事地低声问道,“老太君的事情……贾瑛有什么打算吗?”
薛宝钗心中微凛,平静道:“夫君只是让我们保护好奶奶,其他的事情,一切有他……既然夫君胸有成竹,我们也不必太过慌张。”
贾诩淡淡道:“也就是说,他奶奶惊闻这几天发生的噩耗,先是最喜欢的孙媳妇涉嫌杀兄逃窜,再是王家家主死于荣国府,后来连儿媳妇都死了,惊怒之下吐血昏厥,整个荣国府乱成一团,贾瑛他看在眼里,看着一群女人哭天抢地、六神无主,也不肯现身主持局面吗?”
话音刚落,林黛玉就说道:“哥哥是一家之主,如今他既然回来了,那这荣国府的家事,自然就不用宁国府来操心了。”
贾诩没想到林黛玉居然如此直接,言语无状,顶撞长辈,简直无法无天,他怒极反笑道:“怎么,我这个做长辈的连说都不能说了?”
林黛玉刚想反唇相讥,就被薛宝钗拦下,她以眼神制止了林妹妹,然后对贾诩歉然一笑:“奶奶昏厥,颦儿是最着急的,所以说话有些冲……”
贾诩哼了一声,再也不理两人,拂袖进了房间。
薛宝钗望着贾诩进去,语气埋怨道:“颦儿,你顶撞大伯作甚?”
林黛玉淡淡道:“他似乎不怀好意。”
薛宝钗轻声一叹,她当然也听出来了,刚刚那话之中的挑拨之意。
那赌局……到底是什么呢?
进了屋中,老太君的丫鬟鸳鸯正在床边静坐,见贾诩老爷进来,慌忙起身相迎,贾诩摆了摆手,语气低沉道:“你先出去吧。”
鸳鸯闻言,面露犹豫之色:“这……”
贾诩蓦然间烦躁起来,他冷笑道:“怎么?连我都信不过吗?觉得我是来害老太太的?啊?那你就在这里看着吧!都看着吧!”
鸳鸯虽然是老太君身边得宠的丫鬟,在府中也颇有威望,但在宁国府的大老爷面前还是很不够看,见贾诩直接发火,她只能忍着委屈灰溜溜地出去——下人是不能跟老爷啵嘴……我是说顶嘴的。
贾诩赶走了鸳鸯之后,来到老太君的塌前,慢慢坐在床边。
他抓住了老太太的手,感受着她体内的真气流动状态,感受着她的心脉跳动,贾家上一代硕果仅存的老人,曾经以一己之力撑起荣国府残破门楣的老太太,她如今双眼紧闭,躺在床上,满头霜白。
记忆中那个英姿飒爽、威风凛凛的婶子,再也回不来了。
贾诩的鼻子不由有些发酸。
他能够感受到这副衰老躯壳之下的伤痕与虚弱。
前半生美满幸福,后半生坚强独行,原本子孙满堂,但战争夺走了一切,夺走了她的丈夫、儿子、孙儿。
无人知道她心中的苦楚,她还得独自担起失去了男人们的门楣,她最喜欢的孙儿离家出走、音讯全无,又一时名满天下、冠绝六军,但却在最后一场战役中折戟,两年之后,他又重新出现,这本来是足以令老怀大慰、一生有终的大喜事,可命运却如此残酷,揭开不忍直言的真相。
真正的贾瑛,早已经死在了八年之前。
如今归来的贾瑛,其实是个冒牌货,他遭受了常人所无法想象的沉重命运,心中充满了扭曲的仇恨与杀意,他将贾府卷进了风暴与漩涡之中,他带来了残酷无常的命运,他让帝国失去了制造帝兵的能力。
这罪名,这罪过,根本无从拟定……帝国从建国之始,哪怕是最恶劣的谋逆,也无法与他做下的事情相提并论。
贾诩苦笑起来,笑中有苦涩、怜悯和不忍。
“你吃了一辈子的苦,支撑你度过这几年的,是对自己孙儿的怜爱与回忆,可这些是虚假的,甚至那建功立业、光宗耀祖的英雄也是假的,他根本不是你的孙儿,六年的牵挂和两年的伤痛都是假的……”
说到这里,贾诩的眼中甚至泛起了泪光。
他实在不忍心去想象,想象这位老人最后的归宿和命运。
得知真正的真相之后,她是否会痛不欲生、五雷轰顶。
就算被瞒在鼓里,沉浸于重见孙儿的喜悦,可她的孙儿已经成了造反的大逆,正在与皇权进行不死不休的博弈……她哪里能够安心?
所以贾诩感到了悲伤和遗憾。
无论老太太最后所看到的是真实的虚假,还是虚假的真实,都是同样残酷的命运……尤其是对于这样一个可敬的老人来说。
无常之命运,足以令最睿智的智者发出了无奈的叹息。
贾诩低声道:“换做是你的话,你希望看到什么呢?”
没人回答他的问题,夜风呜呜然,史老太君双目紧闭,躺在床上,呼吸平静,而窗外夜风如幕,房屋的另一边,孙朗平躺在房顶的瓦片上,脑袋枕在双臂上,望着深沉的夜色与无垠的星空,默然不语。
他慢慢地举起手来,伸向天空,伸向渺远的虚无,什么都抓不到。
地球,家乡,一切早已经远去,远到他没法回家,因为他不知道家乡在哪儿,他不知道地球是在遥远的光年之外,还是在另一个宇宙。
已经八年多了。
所经历的一切,所学会的一切,所失去的一切,回首一看,很多很多,是在地球时所无法想象的。
地球没有剑圣,没有一个能砍爆所有人的怪物,没有武功,没有天魔,穿越已经八年多了,我来到这个世界上已经八年多了。
已经回不去了。
希望看到什么吗?
孙朗慢慢地握紧了拳头,慢慢地笑了起来。
这是一个赌局。
他在心里说。
这是我给你们的机会……也是给我的机会,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没有人逼我承受,没有人逼我离开。
没有人在我一觉醒来就递给我一把剑,让我变成另一个人,然后代替他上战场去砍杀,去被砍,去当什么剑圣、将军和英雄。
也没有人在我适应了角色、放弃了幻想,想要高高兴兴地做剑圣、将军、英雄和另一个人之后,以不留余地的背刺剥夺了这一切,告诉我说我不配,说我是个域外天魔,是个异类。
命运由自己掌握,一切可以重新开始,关心我的人,我所关心的人,有时候满足一个人其实是很简单的事情,有时候我想要的东西并不多,这里曾经给过我虚假的温暖,哪怕是虚假的,也很温暖。
所以,只是一个赌局而已。
你们做到了,我就能做到。
给你,给你们,给你们所有人。
让你们看到你们想看到的一切。 我的大宝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