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排火红色的东西越靠越近,我才看清楚,原来是一排火狐,大概有二十来只,个个油光水滑,一看就是不好惹的主儿。
胡允之一把将我塞进了马车里,车帘放了下去,我看不到外面的情况,却听到胡允之说道:“蕙兰姐姐,这大半夜的巡逻啊?”
“刚才手下来汇报,说有可疑人类上了山,鬼鬼祟祟的,我便带着姐妹们出来转转。”一道铿锵有力的声音响起,“怎么,允之刚从老宅出来吗?”
“嗯,回来拿些东西,这就要赶回去了。”胡允之答道。
然后我就听到一道脚步声慢慢的靠近,很快便站在了马车旁边,只要一撩帘子,就能看到我的存在。
不,就算不撩帘子,她们应该也早已经闻到了我的气味,会不会拆穿我,就要看胡允之的面子够不够大了。
“这马车……不是允之你的吧?”蕙兰忽然问道。
胡允之显然是紧张的:“不是,我的马车出了点问题,借了朋友的来用一下。”
“允之啊。”蕙兰语重心长道,“说起来,你跟着你三哥也有好些年头了,来往于胡氏公馆与老宅之间,受了很多委屈,难道就真的没有想过回到老宅来,安心的帮家族做事?”
“蕙兰姐姐,老宅有爷爷还有大哥二哥坐镇,我这种小孩子,只会捣乱罢了,让我在外面历练历练也好。”胡允之说道。
“族长爷爷年纪到底大了,最近几年很多事情都撒手出去,让大哥二哥主持。”蕙兰叹了口气道,“大哥二哥都那么优秀,谁独挑大梁都是可以的,允之,难道你不怕……”
蕙兰欲言又止,但我却从她的话里面听明白了一些事情。
狐族族长老了,需要选继承人了,但是老大老二的能力不相上下,选谁,必定都会挑起一场夺位之战,这种关键时期,如果胡允之不回去,以后怕是想回去,也没有他的立足之地了。
这个蕙兰姐姐,看来对胡允之还是挺好的,我一直提着的心微微的放下了一点。
胡允之苦笑一声道:“大哥二哥谁接手老宅,我都没有异议,反正我是挑不起这个担子的,就不回去瞎掺和了,蕙兰姐姐,时间不早了,回去复命吧。”
蕙兰没再说什么,胡允之一拉缰绳,驾了一声,马车缓缓的动了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另一个声音急急道:“蕙兰姐姐,不搜马车里面吗?说不定……”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蕙兰反而质问对方道,“五爷是自家人,难道自家人还能害自家人不成?”
“可是,刚刚明明……”
“刚刚明明什么?小桂我警告你一句,饭可以多吃,话可不能乱说,小心自己的舌头!”
蕙兰压低了声音喝了这么一句,那叫做小桂的立刻没声了,那时候,胡允之已经赶着马车走了一段路,我撩起帘子伸头往后看,只看到一片雾气蒙蒙萦绕在山林间,再也没有别的什么了。
“别看了,这次遇见的幸亏是蕙兰姐姐,换做别人,我们可就惨了。”胡允之说道。
我赶紧缩回脑袋,一手揪着车帘,露出小半边脸,说道:“胡允之,这蕙兰姐姐对你可真好,她明知道我就在马车之中,却还是维护着你。”
“老宅里面很多人都很好。”胡允之回头冲我笑了一下说道,“年幼之时,我们兄弟姐妹们在一起生活是那么的开心,如果不是那一年三哥……”
“现在爷爷老了,要退了,老宅里面整个气氛都变了。”
我多少能体会他的感受,说道:“你大哥和二哥全都很优秀,为了争夺下一任族长的位置,闹得很不愉快,是吗?”
“大哥二哥的确优秀,但在我看来,他们却远不如三哥,在我心目中,下一任族长本该是我三哥的。”胡允之一边赶着马车,一边说道,“如果我三哥有朝一日能回得去的话,我想,一切都会回到以往最美好的时刻的。”
“可是他回不去,对吗?”我揣测道。
“吁~”胡允之忽然停下了马车,回头无比认真的看着我说道,“三哥能不能回到老宅去,还得看孟姑娘。”
我皱起了眉头,不解道:“跟我有什么关系?”
“孟姑娘,你今夜夜闯老宅,不会仅仅是因为好奇,但你要知道,你是进不去的。”胡允之正色道,“我也没办法带你进去,但是如果我三哥能回去,他肯定会带着你的。”
我一下子被胡允之踩中了痛处,对,我的确很想去狐族老宅打探我的身世,但今夜我上山,已经被发现了,如果不是胡允之及时出现,帮我打了掩护,我今夜怕是要有麻烦了。
以后再想过来,估计更危险。
胡允之在告诉我,帮胡定棠,也就是帮我自己。
“我能帮他什么,你们倒是跟我说啊?”我问。
胡允之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忍住了:“时机未到。”
马车重新动了起来,回去的路上,我与胡允之再也没有别的交谈,一直等我回到了寿衣店,胡允之下了马车才说道:“孟姑娘,三哥连老宅都带你去看了,可见他是真的把你当做自己人看待的,希望孟姑娘也能像三哥那样,真诚待他。”
……
后半夜,我躺在床上,回想着这些天发生的一切,自己其实也能理出一些头绪来。
胡定棠每到十五,身体就会发生状况,而这个状况也是当年他从狐族独立出去,被狐族排斥的原因,我的阴阳针让他看到了扭转局面的希望,而所谓的时机未到,就是我的能力未到罢了。
之前发生的几件事情,胡定棠将我抛出去,其实是在测试到底是不是老宅那边的人在搞鬼,得到了他想要的结果之后,他想收我做弟马,是想帮我积攒功德,早日强大起来,方能帮他。
可谁也没想到,我做不了他的弟马,他又不想放弃,便转而受了吴婆子,变相的让我帮他做事。
而我做不了他弟马的事情,让他怀疑了,最终他发现了我身体里潜藏着的,连我自己都没觉察出来的狐狸内丹,有这颗内丹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便不是正常的人类,当然做不了胡定棠的弟马。
他也知道用吴婆子与我拉扯关系是不足以收服我,所以,他一次次的冒犯我,想要将我彻底变成他的女人,以此彻底的拿捏住我,至今未果。
他对于我来说,一直是一头虎视眈眈的狼,他允许我在他的手心里蹦跶,但却不允许我任何的背叛,否则,我会死无葬身之地。
并且,从我自身来说,我也的确需要借助胡定棠来强大自己,在阴司局的那么多年,让我懂得一个道理,只有自身的强大,才有话语权。
所以,分析到最后,我没有任何理由去与胡定棠作对,我得帮着他脱离困境,回去老宅,到那时,我也才真的有机会去查探自己的身世,也是到那时候,即便是我的身份真的暴露,也不用担心再受追杀了。
胡定棠……看来我们是真的要绑在一起了。
我翻身起来,看了一眼时间,明日又是十五了,这一日算是胡定棠的受难日,他会在哪儿避难?
胡允之之前说过,这些年,每到十五,胡定棠就会去乱葬岗的古墓之中闭关,可如今古墓已经塌了,他会去哪里?
第二天一整天我都在考虑这件事情,一直到夜幕降临,我洗漱完想要上床的时候,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明阳山的环境是不适合胡定棠这一天闭关的,否则之前那么多年,他也不用去古墓,临安镇就这么大,他还有什么地方可去?
我想不到,又不死心,忽然就想到,他会不会还是去了古墓?
当初古墓塌了,主要是甄姬所在的墓室被毁了,其他的墓室,应该还有残缺吧?
据说,这段时间已经有人过来专门考察了,说不定胡定棠一直闭关修炼的墓室并没塌呢?
我太想弄明白胡定棠到底面临着怎样的困境了,所以这个想法一出现在脑子里,我便等不了了。
收拾了东西,锁上店门,便急匆匆的朝着甄姬古墓的方向跑去。
这已经是第三次走这条路,驾轻就熟的,但毕竟是我一个人,在经过那两个空村的时候,心里还是一直发毛。
甄姬灰飞烟灭之后,我一直没有弄明白,这两个村子为什么会成了空村,但我却明白,这事儿与甄姬的关系可能相对较小,与那饿鬼疽的关系,可能更大一些。
甄姬没了,可那曾经多次与我遭遇的饿鬼疽,却隐藏了起来,至今再也没有出现过。
那东西从豢养出来,到不断的修炼成长,得需要多少无辜的生命去填补啊,七月十五那一夜,它趴在我外婆的后背上,不就是在吸食我外婆的精元吗?
但让我没想到的是,在越过乱葬岗,靠近古墓的中间地段,我竟然看到了亮光!
那是一个临时搭起来的住所,地方不大,能容纳五六个人平躺,但外面挂着的灯泡,却让我一惊。
临安镇能用得上灯泡的人家不多,前面那些人,应该是从外面进来考古的人吧?
我小心翼翼的靠近过去,很快他们也发现了我,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问我:“你是人是鬼?”
“人。”我说道,“古墓不是塌了吗?”
我说着,已经走到他的面前,那人伸手捏了捏我的膀子,下手有点重,我忍不住嘶了一声,那人才说道:“是活的,大家别担心。”
转而又对我说道:“姑娘你别介意啊,主要是遇到的事情多了,疑心比一般人要重,冒犯了。”
“没事,小心一点为好。”我说着,又指了指古墓的方向,再次问道,“古墓已经被破坏了,还有研究的意义吗?”
“只是一个小墓室坍塌的比较厉害,大墓室的残存还是很有研究价值的。”男人说道。
我点点头,抬脚又要往前走,男人赶紧叫住我道:“姑娘,你干什么?你不能随便靠近古墓。”
“没事,我下去过,不怕。”我坦言。
男人一愣,随即小跑着追上我,一把拉住我的膀子问道:“姑娘你下去过?我听说当初下过这个古墓的人差不多都死了,只有一个女孩子活着出了古墓,那么,你就是孟九裳吗?”
这消息是怎么传出去的?
转而又想到,当初幸存者里面,除了我与外婆以及胡氏公馆的人,就只剩下了吴勇,吴勇又做了吴婆子的干孙子,有再多的话也能被吴婆子套了去,吴婆子的嘴又是个不带把门的。
既然被认出来了,我也不隐瞒,点头道:“是我。”
“真的是你?”男人一把握住我的手,自我介绍道,“我是京都那边过来的金教授,这次带了五个学生过来一起考古甄姬墓,却没想到能见到你,真是三生有幸。”
我被他弄得很不自在,收回手之后,说道:“我当时也是被人救出来的,所以知道的并不多。”
“孟姑娘,这外面怪冷的,我们进里面聊吧?”金教授说着,已经将我带进了简易房间里,他的一个学生立刻给我倒了一杯水,凉的。
而我环视四周,当时便觉得不对劲。
金教授刚刚明明说,他带了五个学生过来,可是目前在我面前出现的,只有四个。
简易房间的拐角处,放着一堆东西,用白布裹着,看起来让人有些脊梁骨发寒。
金教授看我的眼神黏在那白布包裹上,这才伤心道:“那是我的一个得意门生,我们第一次下墓,他就消失了,直到今天中午才找到他的尸体,我们正打算商量一下,什么时候送他回家。”
“在古墓里消失,然后又找到了?”我问。
“对,几天前在古墓里与我们走散,我们找了好久没找到,可今天,尸体却在不远处的乱葬岗里找到,让我们有些弄不明白。”金教授回答道。
这不对劲啊,如果在古墓里走丢,应该死在古墓里,怎么会出来了?就算是出来,也应该第一时间来找金教授他们吧?
“查出来他是怎么死的了吗?”我问道,或许死因能暴露这里面的蹊跷呢。
“应该是被地火烧死的吧?”金教授说的很不自信。
当初,的确是胡氏公馆做法燃起了地火,但那地火当晚就灭了,怎么可能在这么长时间之后,再悄无声息的烧死一个人呢?
我踱步到尸体旁,伸手想要掀开白布看一看,金教授却上前一把按住了我,摇头:“不要看了,死状有些恐怖。”
“没事,我不怕这些。”说着,已经掀开了白布的一角,刚好对上死者瞪得圆圆的眼睛。
那男生大概二十出头,国字脸,寸头,面目狰狞,两只果着的膀子,还保持着脱衣服的姿势,而他全身从上到下,就只穿着一条已经只剩下半截的中裤,我能看到的皮肤上有不少暗纹。
“金教授你是说,你的学生是被地火烧死的?”我看着那些暗纹问道。
金教授点头:“因为检测需要一定的时间和仪器,所以,我只能依照尸体上的这些暗纹以及他的状态来判定了。”
我蹲下去,又仔仔细细的研究了一下尸体上的暗纹,摇头:“不对,你的学生不像是被烧死的。”
“孟姑娘是看出什么来了吗?”金教授谦虚道,“我刚来临安便听说孟姑娘是有大见识的人,曾经也上门去拜访,孟姑娘却不在,没想到在这儿能碰上您,真是太好了,我没见过地火,所以解释不了这种现象的时候,就只能根据当时的情况推断。”
“如果推断错了,还请孟姑娘不要笑话我这个老头子,也请孟姑娘指点迷津。”
我有些不好意思了:“我懂得也不多,只是跟着外婆看了不少记载奇闻异事的杂书罢了,不巧,倒是在书上见过这种暗纹。”
我当然不能跟他说,当初我在阴司局的时候怎样怎样,只能再次拿书来说事。
“这种暗纹怎么来的?孟姑娘请指点迷津。”金教授双手抱拳冲我揖了揖道。
我赶紧回礼,嘴上说道:“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位学生应该是被冻死的。”
“冻死的?怎么可能?”另一边,一个女同学立刻否定我道,“哪有挨冻还要脱光身上衣服的道理,这位孟姑娘,我们可是研究人员,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事实,你还想来蒙我们?”
金教授立刻斥责道:“你懂什么,有本事你来说说李刚到底是怎么死的?”
那女生立刻闭了嘴,金教授满脸堆笑的问我:“孟姑娘,你这么说必定有你的道理,我相信你判定的结果,只是如何判定出来的,孟姑娘一定得告诉我们啊。”
“这是反常脱衣现象。”我问道,“你们在找到他的时候,他是不是全身蜷缩成一团,像是一只被塞在一个极小的空间里面似的?”
“对,是蜷缩着的。”金教授立刻点头道,“他就靠在一块墓碑上,却缩成了球,我们把他弄回来之后,倒反而舒展开来了一点。” 毒骨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