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杨姨娘想是平日里被高秀亭娇惯得厉害,受了我这等冷遇,她嘴角微微一僵,似想挽回尊严,还跟上来搭话,“世子爷,世子夫人。”
我一时更加不舒服了,不等她话说完,我浅笑打断了她,“杨姨娘这是作甚?我夫妻二人说话,你想偷听?”
“我……我没有,失礼了。”被我这么一问,杨姨娘一顿,莫名其妙的同时刻意摆的一脸委屈,目光不时的朝着高秀亭看去,似想要高秀亭给她解围。
然则,没等高秀亭说话。
顾知微却立刻察觉到了什么,半分也没有给那杨姨娘颜面,笑看了张嘴意图圆场的高秀亭,浅声道,“大姐夫,我娘子要与我说私房话,就先失陪了,咱们一会儿大堂见。”
话说完,他直接拉着我走了出去。
彼时外头寒风阵阵,我不觉打了个冷战,小心翼翼的朝着顾知微靠近了些。
顾知微满面笑意,温声问我,“怎么了?我瞧着你似乎不待见那杨姨娘,她可欺负你了?”
“她没欺负我,她欺负赵柔了。”我压低了声音,说起此事便不由愤然,“不仅她欺负赵柔,那高秀亭还为着这个杨姨娘与赵柔动手。”
“往日里,我还当是赵柔不待见我呢!今儿个,我才晓得,她是叫高秀亭那装模作样的衣冠禽兽给打了,就方才,她腿上还流血了呢!我一路跟着血迹跟了去,你猜我瞧见了什么?”
“你又瞧见了什么新鲜事儿了?”顾知微挑眉,满眼温柔认真,“莫不是瞧见那杨姨娘欺负赵柔?”
奸相就是奸相!
不亏是老奸巨猾的朝堂老狗。
被他这么猜中了,我都觉着没意思了。
但我依旧是满腹窝火愤怒,我左右看了看,将声音压到了最低,“我瞧见那杨姨娘管赵柔手里头要东西,那些个首饰根本不是债赵柔赐给她的,是她抢的!仗着自个儿肚子里有东西,便处处欺凌赵柔,还说赵柔是不下蛋的母鸡!”
“那高秀亭更是可恨,他经常受了杨姨娘的挑唆与赵柔动手。赵柔浑身都是伤,想是为了面子,她又没与娘家人说过。”我越说越生气,想到杨姨娘和高秀亭那副恶心嘴脸,我都恨不得替赵柔扇他们几十个耳光!
顾知微倒是十分懂我的心思,听完我的话,他眉宇微蹙,略显得几分不忿,说道,“若是如此,高秀亭还真不是个东西!那杨姨娘更僭越嚣张!”
“依你的意思,想要收拾这二人?”顾知微叹了口气,摸着下巴思量片刻,又道,“到底如今我占了赵询的躯壳,他长姐遇到这等事,也是应当出手相助的。”
顾知微的答话,让我瞬间松了口气,我还担心他不爱管闲事呢。
毕竟,他这人从来冷血狠辣。
如此,我也放心了。
我小心望了眼四周,没见着有人偷听,才又回他道,“赵柔受了委屈,不愿意说,一是生怕说了去惹得赵询与高秀亭大打出手,二则是要面子,此事若是要处理,只怕是要从长计议。”
“要不,咱去找靖国侯和他的夫人吧?这靖国侯到底是赵柔嫡亲的舅父,倘若他知晓了此事,从中调和,那高秀亭也不敢不听。”
我一脸严肃,当下就想要拉了顾知微前去寻靖国侯告状。
可顾知微却一把拉住了我,蹙眉道,“不必去寻靖国侯了,寻了也无用。”
“为何?”我一诧,有些纳闷儿,“这靖国侯到底是赵柔的亲舅父,怎能无用?”
“你当他毫不知情,想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顾知微冷笑了一声,目光轻扫过那高起的白墙,叹息道,“你想想,这长期居于一府,自家儿子恶行这些日子,他们会不知晓?即便高秀亭藏着掖着,可那位杨姨娘那等嚣张,难道半分也不能传到靖国侯夫妇耳朵里去?”
顾知微这话的意思,是说他们一家子都知道,却都不去管?
可靖国候到底是赵柔的亲舅父啊,他怎能瞧着杨姨娘骑到赵柔的头上,却坐视不理?
顾知微的回话,让我心头更加不忿了。
“那靖国侯到底是赵柔的亲舅舅,他便是偏袒自己的儿子,也不能叫那杨姨娘骑到了赵柔头上吧。”我咬牙切齿,愤愤不平。
与我相比,顾知微显得格外从容。
他活的时间比我长,看得也比我多,见我如此愤然,他轻轻拍了拍我的肩头,摇摇头道,“你啊,到底是见得少了。所谓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山间有远亲。这宁国公府自老国公离世之后便大不如前,赵柔赵询又年幼丧母不得宁国公喜欢。赵柔嫁到靖国侯府八年无所出,而赵询呢,往日里从来不争气。再加上,往日里靖国侯府太夫人宠爱赵询生母,好的都给了她。靖国侯和他那夫人从来不满,若是太夫人在世,他们尚且不敢造次,可太夫人于四年前离世,这靖国侯一家,自然也就不将赵柔当回事。”
“那……那就这么算了?”听完顾知微的分析,我更加怒火中烧了,一下子看着整座靖国侯府都极其不顺眼。
这侯府,看起来高门大户的。
在外头个个都装得人模狗样,可暗地里竟是这等狭窄歹毒之徒。
我现在一想到,竟要与他们同桌吃饭,我都不觉有些恶心!
他们坏成这样,赵柔竟是拿他们一点法子也没有!
诶……我怎么忘了!
赵柔没法子,赵询有啊!如今赵询已改头换面成了那南平王,收拾高秀亭,定是绰绰有余的。
想到这里,我不觉咬牙,阴着脸与顾知微道,“要不,咱们将此事告知南平王,让他来收拾高秀亭和那杨姨娘?”
“杜娇娇!我是不是说过,不许见他!”我话未说完,顾知微打断了我,满目凌厉。
顿了顿,他又白了我一眼,仿若看白痴的眼神,说道,“再说了,告诉南平王有什么用?让他在朝堂上参高秀亭一本?还是让他将高秀亭和杨姨娘暴打一顿?你是觉得皇帝会管一个六品少府的家事,还是希望闹得个两尸三命?”
被顾知微这般一分析,我顿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可我还是不平,不忿,不服气!
我拽了拽他的袖子,低声问他,“那你说怎么办?总不能瞧着赵柔被那些个贱人欺凌坐视不管吧?长此以往下去,她怕是都要丢了性命。”
听到我的话,顾知微眉头深锁,思量片刻,认真看着我说,“当务之急是先将赵柔接回国公府好生养伤,其他的还需要从长计议。首先得询问赵柔自个儿是个什么意见,倘若我们竭尽心力的帮她,却不是她想要的结果,她未必会感激。”
顾知微这话说得也对,有些事,不是自个儿身上,不能切身体会,若是贸然出手,对方未必会领情。
我默然,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顾知微的意思。
当日晚上,眼瞅着时间差不多,顾知微便拉着我随高家一众人进了厅堂。
高家与宁国公府相比,人口实在不算鼎盛。
也就就三子一女,世子高秀与,二公子高秀亭,三公子高秀春,唯一的一个幺女便是高敏慧。
除此之外,还有孙子辈儿一男一女,皆是出自大房。三公子常年在外游历,至今还未成亲,二房虽是妻妾成群,却除了杨姨娘有孕,其他皆无所出。
故而,这一顿团圆饭,旁的地位低下的妾室也不好上桌。杨姨娘身为贱妾,却因有孕破了规矩,很是欢喜的坐到高秀亭身旁。
高秀亭很是心疼她,一个劲儿的往她碗里夹菜。
杨姨娘满心欢喜,略有几分炫耀的意思,娇声道,“二公子莫要与妾身夹菜了,这不合规矩的。”
“呕……”说完,她忽然侧身,对着旁边的赵柔便是一阵呕吐。
虽说只是干呕,却难免叫人吃不下饭,更是显而易见的挑衅。
更可恨的是,她还故意伸手扒到赵柔腿上,赵柔疼得顿时一颤,险些就要掉泪。
可因着是这等场合,她又生生忍了回去。
反而还扶起杨姨娘道,“杨姨娘,你没事吧?”
“谢谢姐姐关心,我无碍的,这孩子调皮得很,总是闹我。”杨姨娘支起身子,满面温柔笑意,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眼底里却嚣张至极。
高秀亭见她如此,更是心疼坏了,忙将她扶住,温声细语的,“艳儿,要不要请大夫与你看看,你这近来吐得实在厉害……”
彼时,我看到赵柔的手微微一颤,眼睛里似都要噙上泪了,可她却什么也没说,只低头吃饭。
如此那杨姨娘还不肯罢休,娇声又说道,“二公子多虑了,妾身又不是那等娇惯小姐出身,没有那般娇弱,为着孩子,妾身吃多少苦都愿意。”
她抚了抚隆起的小腹,刻意瞟了赵柔一眼,赵柔依旧没说话,眼圈略有些发红。
她不说话,我却忍不住了!
看着杨姨娘那副嘴脸,我都恨不得立刻撕了她的美人皮。
眼看着她还想炫耀,我立即笑了一声,满脸和善的附和她,“杨姨娘说的是,舞姬出身的身子就是好,想是往日里与人表演,常常跳舞身子骨总是格外强健。”
我此话一出,杨姨娘微微一怔,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她不是傻子,自然能听出来我在骂她。
她眼底愠怒,嘴角依旧扯着笑,回我道,“表弟妹说的是,想是过往动得多了,身子骨总要好些。听闻表弟妹的生母原是青楼的花魁,想来比我们这些个养在府里的更是跳得多。”
呵呵,她这是在说她到底是官员私养的舞姬,再下贱也比我娘好。
我浅笑,半分也没有生气,点点头道,“是了,我生母未曾入永昌伯府以前,乃是飘香楼颇负盛名的才女,有多少达官显贵慕名而来她都拒之门外,不想最后竟是选了我父亲!入府以后啊,她亦和善待人,从不逾越。倒是她曾在花楼的一个姐妹,听闻叫人买回去做了舞姬。”
“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与主君扯到了一处,生是想压主母一截儿,靠着有孕在身,竟当面辱骂主母生不来鸡蛋的母鸡!实在是不知尊卑,存心寻死,生是将那主母娘家给惹恼了!”
我话都说到这样份儿上了,屋里的人自然都明白我的意思了,赵柔脸色一时很是不好看,她伸手想要阻止我。
那位杨姨娘却是很不服气,她嘴唇都有些发抖了,脸上含笑的问我,“后来呢?”
“后来主母娘家弟弟将那贱人砍死了!”我轻轻夹了一块儿鸡肉放到她碗里,皮笑肉不笑,“据说啊,是等那孩子出生当日,将那舞姬开膛破肚,扔出去喂了狗的……”
我话说得极其血腥,杨姨娘脸色都有些发白了,结结巴巴道,“是吗?这无端死了个人,官府不曾追究?”
呵呵,她还反威胁上了。
我微微瞥了高秀亭一眼,轻声笑道,“杨姨娘多虑了,不过是死了个贱妾罢了!说得难听些,那些个心怀叵测的贱妾连个畜生都不如。当日那主君得了她,亦是为着开枝散叶,这孩子生了,直接给了主母做了嫡子,省的旁人指着鼻子骂他娘是个心比天高的贱妾,那还省了心呢!主君即使再宠爱贱妾,也不能为着个贱妾与侯府结仇的不是?”
我云淡风轻,谈笑风生,字字影射。
杨姨娘脸色顿时难看极了,眼神里愤愤不已,却再也说不出话来反驳。
旁边的高秀亭自也是听出了我在指桑骂槐,但是这样的场合,他也不能直接袒护杨姨娘。
他顿了顿,眼底里隐隐怒火,僵笑着道,“弟妹说笑了,这天底下,怎会有这样的事。倘若真有这等事,因着几句口舌之争就要了人命,未免太过狠毒……”
高秀亭这个禽兽,就他那副德行,他还敢说人家狠毒。
我原本也就是看不惯杨姨娘挑事儿的,现在我连带着高秀亭也想骂。
我轻轻将筷子搁下,一副茶肆里说书先生的精彩,满面惊悚道,“自然不能只是口舌之争了!那下贱舞姬还老是仗着宠爱抢了主母的首饰,更是挑唆主君殴打主母!那位主君也实在是个昏庸禽兽的货色,竟当真为着那个贱妾不顾八年夫妻情分,将妻子殴打至遍体鳞伤,还不许人家说!”
“好在最终还是东窗事发,妻子的弟弟心存怨恨,觉着杀了那贱妾还不够。于是啊,这位医术高明的弟弟便暗自与那姐夫下了剧毒,从此那姐夫一病不起,没过两年也就跟着贱妾一命归西了……”
我话说完,高秀亭的脸都白了,额头更是隐隐冒汗,目光有意无意的朝着顾知微看去,脸带着几分牵强的笑。
似想让顾知微教训我这不知礼数的贱内,玩笑的语气说道,“阿询啊,你这媳妇儿娶的好啊,能说会道的,没去茶肆里说书,当真是浪费了这么一张利嘴。”
他这是在拐弯抹角的说我一个女人不守本分,管起男人的事儿来了,让同样身为男人顾知微教训我。
可高秀亭不知道,现在的表弟已不是从前的表弟。
就算是从前那位,要知道他姐姐受了这样的苦,还不得直接将他们这对狗男女给劈了!
顾知微不动手,可他动动嘴皮子却比动手更叫人难堪。
他浅浅笑了笑,满目深情的看着我,温柔道,“表哥莫要见怪,我家娘子向来如此。平日里无事,她就喜欢去茶肆里听书,难免耳濡目染了几分,说起这些个混蛋遭报应的故事,她总是忍不住多说几句……”
高秀亭大抵以为他这位表弟如今到处广结显贵,便是为着那些结党营私的朝政事,也当与他同仇敌忾的。
此刻不但没有得到顾知微的帮衬,还被又骂了一顿。
他当下就有些坐不住了,吃了两口菜,阴着脸道,“父亲母亲,我突然有些不舒服,就先下去了。”
话说着,他转身就走。
杨姨娘见状,脸上的得意瞬间变成了无措,也忙不迭起身道,“妾身也有些困了,就先退了了。”
“等等……”他们二人步伐刚踏出半步不到,顾知微大声喊住了高秀亭。
高秀亭一诧,艰难的回过身,强作平静道,“表弟还有何事?”
顾知微笑,缓缓看了赵柔一眼,若无其事道,“是这样的大姐夫,我父亲近来甚是想念大姐,我想着,明儿一早我与娘子回去的时候,大姐便一道儿回去。”
高秀亭神色有些为难,想是生怕赵柔回去说了什么,忙就要寻理由拒绝。
但是没等他开口,顾知微又十分犀利的戳穿了他道,“大姐夫这副神色,莫不是不愿大姐回去?是因着杨姨娘有孕在身须得大姐伺候?”
“你这孩子说什么呢?一个贱妾,岂能让阿柔伺候呢!”靖国侯扯着笑,马上朝着高秀亭瞪了一眼,冷声道,“你个不知轻重的东西,成日里只知道围着个贱妾转!倒是连阿柔回家的事儿都给忘记了!明儿个一早,你与阿柔一道儿前去看看你岳父……”
高秀亭挨了靖国侯一顿训,也不好再说什么,只点点头道,“父亲说的是,是儿子不懂事了,明日一早儿子就陪阿柔回娘家去。”
话说完,他便退了出去。
许是怕顾知微再找麻烦,他也没敢去与那杨姨娘温情脉脉,杨姨娘一听高秀亭明日要走,似有些慌乱了,可这个时候,她也不敢再多言,只如老鼠一般仓皇而逃。
经由了这么一番风波,一桌子的人都不太高兴。
但因着顾知微如今颇负盛名,怎么看都是要大有前途,靖国侯不高兴也得端着虚伪笑脸与之高谈阔论。
一顿饭过后,已是亥时。
靖国侯府依旧灯火通明,靖国侯府夫妇的房里至高慧敏屋里一片亮堂,想来皆是难眠之夜。
从杨姨娘处路过时,还能听见砸东西的声音。
听到她如此愤恨,我心里别提多舒服,一路到了客房里,都忍不住与顾知微笑道,“相爷,你瞧见高秀亭和杨姨娘那嘴脸没有?可给气坏了!”
“被指着鼻子骂能不气坏么?”顾知微褪下外袍,伸手将我搂进被窝里,幸灾乐祸笑了一声,又叹息道,“不过你别高兴地太早,此事还要看赵柔的。便是赵柔愿意处理,那高秀亭和杨姨娘也不是好打发的。”
“自古小人与女子难养也,那二人啊,都占全了!”
这不用他说,我也是知道的。
明日,那高秀亭和杨姨娘怕是又要出幺蛾子的。
想到此处,我忍不住又问了顾知微一句,“相爷,你说明日那高秀亭和杨姨娘又得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我哪儿知道?我又不是宵小之辈,哪里晓得他们的龌龊想法。”顾知微摇摇头,温声又喊了一遍我的名字,笑道,“行了,莫要胡思乱想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话说完,他便熄了灯。
一夜过去,再醒来天已大亮,我与顾知微洗漱一番,又前去吃了早饭,这便收拾行李。
我们收拾好之后,等了赵柔好一会儿,也不见她前来。
她莫不是叫高秀亭给拦下了?
我心中一时有些焦灼,想了想问顾知微道,“相公,大姐怎的还不出来?要不咱去看看?”
顾知微见赵柔这么许久不曾出来,也有些怀疑了。
他看了眼站在马车前的陈石,冷肃的吩咐他道,“陈石,你在此看着,我与娘子去看看大姐。”
话说完,他便伸手拉我道,“走吧。”
一路穿过前院,又道后院,再走了好一会儿。
终于到了赵柔所居之处,彼时赵柔门外没有一个人。
我与顾知微步步走近,隐隐听到里面传来男人的声音。
“阿柔,我错了,你别回去好不好?倘若……倘若你今日回去了,往后我在你那弟弟面前必然抬不起头。你那弟弟如今出息了,这不知道还要闹出什么事儿来呢!事关两家颜面,你定要劝劝他啊!”
是高秀亭? 春风多娇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