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靖去跟母后请安,去时兴致很高,出来情绪却异常低落。
以至于父王在问他问题时,他都好几次回答不上来,这在过去是从来没有过的。
“大清早就心不在焉,你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
父王盯着他打量了会儿,“你刚说跟你母后去请安了,是不是你母后又询问你钟意那家姑娘了?”
还是父王了解他,一猜就中,安靖无话可说。
父王叹了声气,“你都十七岁了,按道理来说……”
“可儿子志不在此,我只想多学点东西,好为父王排忧解难。”
“你有这个心是好的,只是这些跟你成亲生子并不冲突,成亲之后,反而更能安下心来。”
“可,可那些女子,我并无钟意的。”
那些女子,全跟一个模子里印出来似的,对着她们,跟对着一件摆设有什么区别。
“多明国的女子任你这个太子挑选,你居然说没钟意的?那你到底钟意什么样的?”
钟意什么样的?安靖想起来了在父王那里看到的一幅画。
画中的女人,灵动异常,带笑的眉眼,不羁的风姿,那气质,仿佛下一刻就欲飞向天际。
五官虽然比不得母后的倾国之姿,但只要看过一眼,就很难忘怀。
那是一个活的恣意潇洒的女子,明亮的让人向往。
若要娶妻就应该娶那样的,若没有,那不娶也罢,娶一个充数的,那以后的日子,跟父王和母后又有什么分别。
虽然他的父王母后身份尊贵,无人能比,但私下里的日子却一点都不快乐。
母后经常郁郁寡欢,唉声叹气。
他记得他小时候还问她为何不开心,她是国母,中大陆的女人数她地位最高,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母后听了只是苦笑,“再尊贵有什么用?一个女人若不得丈夫的心,那便是失败的。”
“可父王除了母后这里,很少去别的宫殿。”
母后冷笑,“我都入不了眼,更何况是她们了。”
再温和的母后,可只要一提到父王别的女人,就总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
自此后,安靖就开始关注父王,他想找出那个让母后不开心的女人来。
他倒要看看她是不是有三头六臂,母后可是天下最美的女子,父王不该放着母后去喜欢别的女人。
只是他一直没找到,父王天天日理万机,心思全放在了政事上,很少去女人的宫殿。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安靖才知道父王是个伟大的君王,多明国在他手里政绩斐然,开设了许多益国益民的措施,而这些措施,是过去想也想不到的,真不知道父王是怎么想出来的,当然,这也证明了父王是一个伟大的君王。
他跟父王越来越亲厚,待在一起的时间也越来越多,也逐渐地发现,其实父王并不快乐,经常盯着一幅画一看就是大半天。
有次,他趁父王不在,到了御书房,找出了那幅画。
看到那幅画后,他立马明白,他一直寻找的,那个让母后不开心的女人是谁了。
那时的他已经十二三岁了,对于男女间的感情,也朦胧地知道一些。
画上的女人,他从来没在宫里见过,在别的地方也没有。
安靖想世上怎会有这样的女子呢?女子不都是像母后那样的吗?
他觉得画上的女人并不存在,应该是父王臆想出来的。
但是至此,他却也忘不了了。
他见到的每一个女人,他都会拿来跟她对比,然后便觉得那些女人都像木偶似的,没有灵魂,甚至包括他的母后。
他越长大,就越发现,母后同那些女子没什么区别,不是呆坐宫中,就是眼睛盯着父王和父王宫里的女子,好像所有人都是她的敌人,阴郁,刻薄,抱怨,不甘,再好的妆容都遮掩不了,别说父王,就连他也不想看到。
“父王,母后说我再不选的话,她就要帮我选了,可儿子真的不想成亲,父王帮我劝劝母后吧,再说,父王不也二十几岁才成的亲吗?我才十七岁,我不想娶回个不喜欢的女人,害了自己也害了别人。”
父王好久没有声响,沉默了好一段时间,叹了声气,“我那时的情况跟你现在不一样,那时硝烟弥漫,可现在天下太平,算了,既然你如此不愿,就是强逼你娶了,也不见得就是件好事。”
“多谢父王成全。”
“你母后那儿我会去说,但是她那个性子,短时间很难说服,要不这样吧,你出去躲躲,洛成国皇上生辰,我已让人备好了礼,你就带人过去吧。”
安靖求之不得,“我早想去洛成国看看了。”
父王说,“去到之后,要去锦王府请安,我一并准备了礼物,你也顺便带过去。”
安靖忙说,“这个我晓得,父王不说,我也是要去的,一到地方就去。”
锦王妃就是之前的多明王,中大陆的英雄人物,中大陆能有今天的太平,那都是拜她所赐。
自小他就听了很多有关她的传说,虽然她退位了,但多明国的人一直记着她,从来没忘。
那是一个真正独一无二的女子。
想到能见到她,安靖忍不住有些激动。
小的时候,他还犯过傻,还不能明辨是非,就有人在他耳边挑拨离间,说什么他爷爷他姑姑都是那女人害死的,并且还伙同他父王。
当时他听了很伤心,就跑去问父王,父王并不因为他是一个孩童就敷衍他,而是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跟他讲了。
父王并没说爷爷姑姑的坏话,他只是说他们想错了,他们害怕失去权利才做出这一切,可结果人家根本就不想要,白白害了自己。
虽然父王没说太多,可他还是查到了,爷爷姑姑为了保住皇位,不惜与黯罗人勾结,这给安靖的震撼很大。
自此他明白了一个道理,权利能让人迷失自我,吞噬自己,也吞噬别人。
但那女人竟然不计前嫌,依旧把位子传给了父王,这让安靖越发的崇拜她。
走的这一天,父王来送行。
指着一辆马车,说是送给锦王府的礼物。
安靖知道那里面装的是什么,并且也知道,那里面的东西,几乎都是父王亲自做的,或者亲自打回来的,从未假借他手。
安靖不由感叹了声,从来没见他对那一个人那么用心过。
临走前给了他一封信,嘱咐他,务必要亲手交到锦王妃的手里。
洛成国的繁荣不亚于多明国,而十几年前他还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国,发展的势头可想而知。
安靖到了后,一安顿下来,就先去锦王府拜访。
只是去到后,并没见到王爷和王妃,管家说两人出城了。
安靖询问什么时候回来,管家说,“有可能今天回,也有可能明天,当然也有可能后天回,全看王爷和王妃的兴致。”
安靖不由心说,这家人就连管家都跟别的府上不一样,主人那就更不说了。
安靖更加迫切地想见到他们,就说我等等。
安靖等了一段时间,见没回来,就出去到院子里转转,来的时候,他就发现了,这院子里,虽然水还是水,山还是山,但总有一种亲切舒适感。
溜达到一个花园的地方,他听到了叮叮咣咣的声响,走过去一看,发现一个人正在那里敲敲打打,似乎在安装什么,一个奇形怪状的物件。
“小兄弟,你在做什么?”
“小兄弟,你在跟我说话吗?”
那人一抬头,安靖傻了,看她穿着布衣布裤,头发挽着,也没什么饰物,他还以为是个男子呢。
安靖闹了个大红脸,可接着就盯着人家的脸不动了。
太熟悉了,他似乎在那里见过,接着,他就想起来了,这女子跟父王那幅画里的女人很像,难不成画的就是她?
不对,父王的那幅画少说也有十几二十来年了,眼前这女子顶多十八九的样子,不可能是她。
可为何这么像呢?“难不成是妖精?”
“那儿来的妖精?”那女子看看四周,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说的是她,不由笑了,“妖精长成我这样,那可真够无能的。”
安靖正懊恼自己竟不知不觉说出来了,刚要赔罪,却发现这女子不但不生气,反而还调侃自己长的丑。
面对自己这个陌生人,一点扭捏之态都没有,爽朗,大方,人也风趣,反倒是他不由腼腆起来。
“你一点都不丑,再说,你怎么知道妖精就一定长的很好?”在中大陆,妖精并不是什么好的词语,多是形容不检点女子的。
“成了精的那都是集天地精华于一身,长的不美,那肯定是功力不够啊。”
安靖没想到在她这里,妖精还有另一番解释。
“别光站那儿啊,快过来帮帮我啊。”
安靖看看四周,没看到人,心想孤男寡女会不会对她的声誉不好啊,可他这么想的时候,脚已经不知觉地走了过去,“你在做什么?”
“我在做一个健身的东西。”
“健身?”
“就是锻炼身体用的。”
“这样,这样,不就可以活动四肢了吗?”她比划着,安靖过一会儿才明白,这东西他倒是头次见,这女子真是巧思,居然想到这样来活动身体。
安靖不由盯着她看。
她卷起袖子,忙活的头上全是汗,安靖想去给她擦汗,可看到她裸露在外的粉白手臂,心咚咚跳,忙移开了视线,更不敢去给她擦汗了。
同时心里也有股气,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居然就这么放心,“你都不认识我,就让我帮忙,不怕我是坏人?”
“你是坏人吗?”她头也不抬地问。
“我当然不是了。”
“这不结了。”
“坏人是不会说自己是坏人的。”
那女子抬头,“坏人也不会这么问?就算你是坏人,想对我做什么,你也未必得逞。”打量他的眼神中透着自信和笑意。
安靖盯着她出神。
“好了,终于大功告成了。”
她起身,满头汗,安靖正要递过去自己的手帕,那边她已经拿袖子抹干净了。
“小三,快过来,别看了,你都看了一个上午了。”
小三是谁?安靖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这才发现旁边的亭子里还坐着个小男孩,六七岁的模样,胖嘟嘟的,正在那里看书,面前的桌子上排了一大摞。
那男孩子充耳不闻,依旧沉浸在书本里。
女子喊了几声,见没人应,就亲自走了过去,然后硬把那孩子给抱了过来。
而那孩子很不情愿地踢踏脚,“你干嘛?我还要看书呢。”
“你现在需要的是运动,再不管你,你都快废了,就没见过你这么不爱动的小孩儿。”
“我这样就很好。”
“好什么好。”
那女子把那男孩放到上边,帮着他动起来。
男孩吓的哇哇直叫,吵着要下来。
“我去去就来,你不许下来。”那女子临走前警告他。
可是那女子刚一离开,那男孩子就从上面爬了下来,“不爱动又不会死,就不能不管我。”
起身的时候,看到他,不由愣了。
安靖正要说点什么的时候,那男孩突然叫出了他的身份,“你是多明国的太子?”
安靖不仅讶异,“你怎么知道?”
男孩不以为然,“皇上生辰,多明国肯定是要来人的,再加上你出现在这里,还有你的年纪,以及其他一些因素,稍微一推理,就能得出结论。”
安靖一愣一愣的,这真是个六七岁的孩子吗?
不等他说什么,那男孩子又跑去亭中,看他的书去了。
古怪而又聪明过头的孩子!
安靖本想等那女子回来,他连她的名字都还不知道呢,可是这个时候,好友叶蒙找来了,说是有事,他只得跟他回去了。
只是回去后,他脑子里出现的都是那女人的一笑一颦,饭也没吃多少。
叶蒙发现了他的不对劲,就问他,“在王府碰到什么事了吗?”
安靖点了点头,“我今天去的时候,碰到一个女子。”
“女子?”
“一个很奇特的女子。”
“你该不会是生病了吧?”
“我生哪门子的病?”
“那你居然跟我谈女人?”
“这有什么不对吗?你不是经常在我面前谈你认识的那些女人吗?”
“可过去你从来不这样,我知道了,你看上那女子了是不是?”
“我不知道。”
“不知道那就是了。”叶蒙好奇地凑了过来,“你这铁树终于要开花了,快说说是什么样的女子?”
安靖没说话,不想与他人分享她。
叶蒙嗤了声,“什么人你总该能说吧?小姐,丫鬟,少妇?”
“我还没来得及问呢,小姐?不太像,打扮的太随便了。”
叶蒙说,“丫鬟更好,你一个太子要她,她还能拒绝,等王爷王妃回来,直接要人就是了。”
话是这么说,可安靖却感觉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后天是皇上的生辰,王爷和王妃那天总会回来的,安靖没必要再去,第二天他准备到街市上溜达溜达,可不知不觉却又溜达到了锦王府的门口。
他的心意已经够清楚了,他潜意识里都在想见到那女子。
他再次进了王府,管家招待完他之后,就让他随意。
他又去了那个花园,在那个花园里,他又见到了那个女子,只是今天那个女子不再敲敲打打了,改为安静地坐在那里给人诊病。
探脉,针灸,开药方,极其地娴熟。
几个病人应该都是在王府做事的人。
“你居然学过医?”等那些病人都走后,安靖走过去,不由问道。
“祖传的,没办法,我要不学,那就失传了。”她收拾银针。
她的观点永远是那么新奇。
不过,安靖却发现有些不对劲。
“你脸色怎么那么不好看?要不我帮你看看?”
“好啊。”
安靖从善如流地坐了下来。
那女子按在他手上的时候,他的心控制不住地砰砰跳了起来。
“如何?”安靖问。
“身体倒是没什么,只是你郁结于心,长期下去对身体也是不好的。”她看了看他,“看你年纪不大,不应该有什么想不开的啊,碰到解决不了的事,就绕过去呗。”
“若是绕不过去呢?”
“那就搬开它。”
安靖试探地说,“家母逼我成亲,可我并不喜欢那些女子。”
那女子哦了声,可并没发表什么意见。
安靖心中有股气,他都这样说了,这女人一点反应都没有,是真的对他一点意思都没有?
想他一国太子,长的又不差,旁的女子看到他,没有几个不动芳心的。
安靖说,“你说我该如何?”
那女子说,“这就要看你了,你觉得那方面重要,你就选择那方面好了。”
这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吗?
“我想娶个我喜欢的女子。”
“每个人都这样想。”
安靖再接再厉,“若是我喜欢的女子,她不喜欢我呢?”
那女子叹了声气,“那你就默默地祝福她。”视线望向远去,思绪不知瞟到了那里。
安靖的心有些痛,这女子似乎心中有人,他能确定那人并不是他。
安靖失魂落魄地回去了。
只是,他不甘心,他不想还没开始就结束,他不想像父亲那样一辈子都只能对着一幅画。
想了一夜之后,他又再次振作了精神,不管她是什么身份,他都要博上一搏。
紧接着就是皇上的生辰了,安靖没去锦王府,而是进了宫,反正那对夫妇也是要参加宫宴的。
他去的时候,王爷和王妃已经在了,皇上正陪着他们说话。
王爷的风采,早有耳闻,不止才华盖世,在机关术上更是无人能及。
当然,人也是出了名的俊美,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反响,看起来,也就三十岁的样子。
只是,等安靖看到王妃的时候,脑子嗡的一下就炸开了。
画上的女子并不是父王臆想出来的,父王一直念念不忘的居然是王妃?难怪他只能独自对着一幅画。
再看那王爷丝毫不在乎旁人的眼光,一直拉着王妃的手,感情可见一斑。
安靖来不及想别的,就心灰意冷起来,毫无疑问,他的猜测没错,那个不像小姐的女子,就是敏公主。
她说医术是祖传的,自然就是多明家的医术了。
而那天见的那个小男孩就是王府里的小世子,传闻聪明程度不压于他的爹爹。
若是那女子不喜欢他,那他还真没什么可以勉强她的。
就在这个时候,门口又有人进来了。
安靖回头一看,心里苦涩连连,来的正是那女子,盛装出席,美得不可方物,左边是那个胖嘟嘟的小男孩,右边的是一名跟她年纪相仿的男子。
五官精致,美丽的不像是凡人。
他朝自己这边看过来。
安靖立马觉得通体生寒,移不动脚步。
“是你?你是多明国的太子?”
“是,两次登门,都未能表明身份。”
“红哥,他就是那个去家里的客人,不是什么坏人,给小三做东西的时候,他还帮了我呢。”她亲昵地挽着那男子的手臂。
“坏人脸上又没写着坏人,碰到一次就晚了,别以为黯罗人打败了,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一次出门没看着你,就这样,下次看来去哪里都要带着你,你这大咧咧的性子,就是让人不放心。”
“是是是。”那女子只是笑。
安靖再傻也明白了,她看他的眼神,分明充满着情意。
安靖的心疼的无以复加。
他现在有些明白父亲的感受了,有些人,不是喜欢就能得到的。
这是什么样的命运!
他的父王爱上了她的母亲,一辈子不能忘怀。
而十几年后,他又爱上了她的女儿,不管得没得到,这一生他也难以忘记。 世子多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