篇一
道光二十一年(辛丑)四月十七日
祖父大人万福金安:
四月十一日,由折差发第六号家信,十六日折弁又到。孙男等平安如常,孙妇亦起居维慎。曾孙数日内添吃粥一顿,因母乳日少,饭食难喂,每日两饭一粥。
今年散馆,湖南三人皆留,全单内共留五十二人,惟三人改部属,三人改知县。翰林衙门现已多至百四五十人,可谓极盛!琦善已于十四日押解到京,奉上谕派亲王三人,郡王一人,军机大臣,大学士,六部尚书,会同审讯,现未定案。
梅霖生同年因去岁咳嗽未愈,日内颇患咯血。同乡各京官宅皆如故。
澄侯弟三月初四在县城发信,已经收到,正月廿五信至今未接。兰姊以何时分娩?是男是女?伏望下次示知。
楚善八叔事,不知去冬是何光景?如绝无解危之处,则二伯祖母将穷迫难堪,竟希公之后人将见笑于乡里矣!孙国藩去冬已写信求东阳叔祖兄弟,不知有补益否?此事全求祖父大人作主。如能救焚拯溺,何难嘘枯回生!伏念祖父平日积德累仁,救难济急,孙所知者,已难指数。如廖品一之孤、上莲叔之妻、彭定五之子、福益叔祖之母,及小罗巷、樟树堂各庵,皆代为筹画,曲加矜恤。凡他人所束手无策,计无复之者,得祖父善为调停,旋乾转坤,无不立即解危,而况楚善八叔,同胞之亲,万难之时乎?
孙因念及家事,四千里外,杳无消息,不知同堂诸叔目前光景。又念家中此时亦甚艰窘,辄敢冒昧饶舌。伏求祖父大人宽宥无知之罪!楚善叔事,如有说法之处,望详细寄信来京。
兹逢折便,敬禀一二。即跪叩祖母大人万福金安。
道光二十一年八月十七日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八月初三日,男发家信第十一号,信甚长,不审已收到否?十四日接家信,内有父亲、叔父并丹阁叔信各一件,得悉丹阁叔入泮,且堂上各大人康健,不胜欣幸。
男于八月初六日移寓绳匠胡同北头路东,屋甚好,共十八间,每月房租京钱二十千文。前在棉花胡同,房甚逼仄,此时房屋爽垲,气象轩敞。男与九弟言,恨不能接堂上各大人来京住此!
男身体平安,九弟亦如常,前不过小恙,两日即愈,未服补剂。甲三自病体复元后,日见肥胖,每日欢呼趋走,精神不倦。家妇亦如恒。九弟《礼记》读完,现读《周礼》。
心斋兄于八月十六日,男向渠借钱四二千付至家用。渠允于到湘乡时,送银廿八两,交勤七叔处转交男家,且言万不致误。男订待渠到京日偿还其银。若到家中,不必还他。
又男寄有冬菜一篓,朱尧阶寿屏一付,在心斋处。冬菜托交勤七叔交送至家,寿屏托交朱啸山转寄。
香海处,月内准有信去。王睢园处,去冬有信去,至今无回信,殊不可解。
曾国藩夫人
颜字不宜写白折,男拟改临褚、柳。
去年跪托叔父大人之事,承已代觅一具,感戴之至,稽首万拜!若得再觅一具,即于今冬明春办就更妙。敬谢叔父,另有信一函。在京一切,自知谨慎。男跪禀。
道光二十一年十月十九日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十月十七日,接奉在县城所发手谕,知家中老幼安吉,各亲戚家并皆如常。七月廿五由黄恕皆处寄信,八月十三日由县附信寄折差,皆未收到。男于八月初三发第十一号家信,十八发第十二号,九月十六发第十三号,不知皆收到否?
男在京身体平安。近因体气日强,每天发奋用功,早起温经,早饭后读廿三史,下半日阅诗、古文。每日共可看书八十页,皆过笔圈点。若有耽搁,则止看一半。九弟体好如常,但不甚读书。前八月下旬迫切思归,男再三劝慰,询其何故,九弟终不明言,惟不读书,不肯在上房共饭。男因就弟房二人同食,男妇独在上房饭,九月一月皆如此。弟待男恭敬如常,待男妇和易如常,男夫妇相待亦如常,但不解其思归之故。
男告弟云“凡兄弟有不是处,必须明言,万不可蓄疑于心。如我有不是,弟当明诤婉讽。我若不听,弟当写信禀告堂上。今欲一人独归,浪用途费,错过光阴,道路艰险,尔又年少无知,祖父母、父母闻之,必且食不甘味,寝不安枕,我又安能放心?是万不可也”等语。又写书一封,详言不可归之故,共二千余字。又作诗一首示弟。弟微有悔意,而尚不读书。
十月初九,男及弟等恭庆寿辰。十一日男三十初度,弟具酒食,肃衣冠,为男祝贺。嗣是复在上房四人共饭,和好无猜。
昨接父亲手谕,中有示荃男一纸,言“境遇难得,光阴不再”等语,弟始愧悔读书。男教弟千万言而弟不听,父亲教弟数言而弟遽恐惶改悟,是知非弟之咎,乃男不能友爱,不克修德化导之罪也。伏求更赐手谕责男之罪,俾男得率教改过,幸甚!
男妇身体如常。孙男日见结实,皮色较前稍黑,尚不解语。
男自六月接管会馆公项,每月收房租大钱十五千文。此项例听经管支用,俟交卸时算出,不算利钱。男除用此项外,每月仅用银十一二两。若稍省俭,明年尚可不借钱。比家中用度较奢华,祖父母、父母不必悬念。男本月可补国史馆协修官,此轮次挨派者。
英夷之事,九月十七大胜,在福建、台湾生擒夷人一百三十三名,斩首三十二名,大快人心。
许吉斋师放甘肃知府。同乡何宅尽室南归。余俱如故。同乡京官现仅十余人。敬呈近事,馀容续禀。男谨禀。
又,呈附录诗一首云:
松柏翳危岩,葛相钩带。兄弟匪他人,患难亦相赖。行酒烹肥羊,嘉宾填门外。丧乱一以闻,寂寞何人会?维鸟有鹣鹣,维兽有狼狈。兄弟审无猜,外侮将予奈?愿为同岑石,无为水下濑。水急不可矶,石坚犹可磕。谁谓百年长?仓皇已老大。我迈而斯征,辛勤共粗粝。来世安可期!今生勿玩?
道光二十二年七月初四日
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六月廿八日接到家书,系三月廿四日所发,知十九日四弟得生子,男等合室相庆。四妹生产虽难,然血晕亦是常事,且此次既能保全,则下次较为容易。男未得信时,常以为虑,既得此信,如释重负。
六月底,我县有人来京捐官(王道隆)。渠在宁乡界住,言四月县考时,渠在城内,并在彭兴歧(云门寺)、丁信风两处面晤四弟、六弟,知案首是吴定五。男十三年前在陈氏宗祠读书,定五才发蒙作起讲,在杨畏斋处受业。去年闻吴春冈说,定五甚为发奋。今果得志,可谓成就甚速。其余前十名及每场题目,渠已忘记。后有信来,乞四弟写出。
四弟、六弟考运不好,不必挂怀。俗语云:“不怕进得迟,只要中得快。”从前邵丹畦前辈(甲名),四十三岁入学,五十二岁作学政,现任广西藩台。汪朗渠(鸣相)于道光十二年入学,十三年点状元。阮芸台(元)前辈于乾隆五十三年县府试皆未取头场,即于其年入学中举,五十四年点翰林,五十五年留馆,五十六年大考第一,比放浙江学政,五十九年升浙江巡抚。些小得失不足患,特患业之不精耳!两弟场中文若得意,可将原卷领出寄京。若不得意,不寄可也。
男等在京平安。纪泽兄妹二人体甚结实,皮色亦黑。
逆夷在江苏滋扰,于六月十一日攻陷镇江,有大船数十只在大江游弋。江宁、扬州二府颇可危虑。然而天不降灾,圣人在上,故京师人心镇定。
同乡王翰城(继贤,黔阳人,中书科中书)告假出京。男与陈岱云亦拟送家眷南旋。与郑莘田、王翰城四家同队出京(郑名世任给事中,现放贵州贵西道)。男与陈家本于六月底定计,后于七月初一请人扶乩(另纸录出大仙示语),似可不必轻举妄动,是以中止。现在男与陈家仍不送家眷回南也。
同县谢果堂(兴蛲)先生来京为其次子捐盐大使,男已请至寓陪席。其世兄与王道隆尚未请,拟得便亦须请一次。
正月间俞岱青先生出京,男寄有鹿脯一方,托找彭山屺转寄。俞后托谢吉人转寄,不知到否?又四月托李冈(荣灿)寄银寄笔,托曹西垣寄参,并交陈季牧处,不知到否?
前父亲教男养须之法,男仅留上唇须,不能用水浸透,色黄者多,黑者少,下唇拟待三十六岁始留。男每接家信,嫌其不详,嗣后更愿详示。男谨禀。
道光二十二年九月十八日
四位老弟足下:
九弟行程,计此时可以到家。自任邱发信之后,至今未接到第二封信,不胜悬悬,不知道上有甚艰险否?
四弟、六弟院试,计此时应已有信,而折差久不见来,实深悬望!
予身体较九弟在京时一样,总以耳鸣为苦。问之吴竹如,云只有静养一法,非药物所能为力。而应酬日繁,予又素性浮躁,何能著实静养。拟搬进内城住,可省一半无谓之往还,现在尚未找得。
予时时自悔终未能洗涤自新。九弟归去之后,予定刚日读经,柔日读史之法。读经常懒散不沉著。读《后汉书》,现已丹笔点过八本,虽全不记忆,而较之去年读《前汉书》领会较深。
九月十一日起,同课人议:每课一文一诗,即于本日申刻用白折写。予文、诗极为同课人所赞赏,然予于八股绝无实学,虽感诸君奖许之殷,实则自愧愈深也!待下次折差来,可付课文数篇回家。予居家懒做考差工夫,即借此课以摩厉考具,或亦不至临场窘迫耳。
吴竹如近日往来极密,来则作竟日之谈,所言皆身心国家大道理。渠言有窦兰泉者(垿,云南人),见道极精当平实。窦亦深知予者,彼此现未拜往。
竹如必要予搬进城住。盖城内镜海先生可以师事。倭艮峰先生、窦兰泉先生可以友事。师友夹持,虽懦夫亦有立志。予思朱子言:“为学譬如熬肉,先须猛火煮,然后用慢火温。”予生平工夫,全未用猛火煮过,虽略有见识,乃是从悟境得来。偶用功,亦不过优游玩索已耳。如未沸之汤,遽用慢火温之,将愈煮愈不熟矣!以是急思搬进城内,屏除一切,从事于克己之学。镜海、艮峰两先生亦劝我急搬,而城外朋友,予亦有思常见者数人,如邵蕙西、吴子序、何子贞、陈岱云是也。蕙西尝言:“与周公瑾交,如饮醇醪。”我两人颇有此风味,故每见辄长谈不舍。子序之为人,予至今不能定其品。然识见最大且精。尝教我云:“用工譬若掘井,与其多掘数井而皆不及泉,何若老守一井,力求及泉,而用之不竭乎?”此语正与予病相合,盖予所谓“掘井多而皆不及泉”者也!
何子贞与予讲字极相合,谓我真知大源,断不可暴弃。予尝谓天下万事万理皆出于乾坤二卦。即以作字论之:纯以神行,大气鼓荡,脉络周通,潜心内转,此乾道也;结构精巧,向背有法,修短合度,此坤道也。凡乾以神气言,凡坤以形质言。礼乐不可斯须去身,即此道也。乐本于乾,礼本于坤。作字而优游自得,真力弥满者,即乐之意也;丝丝入扣,转折合法,即礼意也。偶与子贞言及此,子贞深以为然,谓渠生平得力,尽于此矣。陈岱云与吾处处痛痒相关,此九弟所知者也。
写至此,接得家书,知四弟、六弟未得入学,怅怅!然科名有无迟早,总由前定,丝毫不能勉强。吾辈读书,只有两事:一者进德之事,讲求乎诚正修齐之道,以图无忝所生;一者修业之事,操习乎记诵词章之术,以图自卫其身。进德之事,难以尽言。至于修业以卫身,吾请言之:卫身莫大于谋食,农工商,劳力以求食者也;士,劳心以求食者也。故或食禄于朝,教授于乡,或为传食之客,或为人幕之宾,皆须计其所业,足以得食而无愧。科名者,食禄之阶也,亦须计吾所业,将来不至尸位素餐,而后得科名而无愧。食之得不得,穷通由天作主,予夺由人作主;业之精不精,则由我作主。然吾未见业果精而终不得食者也!农果力耕,虽有饥馑,必有丰年;商果积货,虽有壅滞,必有通时;士果能精其业,安见其终不得科名哉?即终不得科名,又岂无他途可以求食者哉?然则特患业之不精耳!
求业之精,别无他法,曰专而已矣!谚曰:“艺多不养身。”谓不专也。吾掘井多而无泉可饮,不专之咎也。诸弟总须力图专业。如九弟志在习字,亦不必尽废他业;但每日习字工夫,断不可不提起精神,随时随事,皆可触悟。四弟、六弟,吾不知其心有专嗜否?若志在穷经,则须专守一经;志在作制义,则须专看一家文稿;志在作古文,则须专看一家文集。作各体诗亦然,作试帖亦然。万不可以兼营并骛,兼营则必一无所能矣。切嘱切嘱!千万千万!
此后写信来,诸弟各有专守之业,务须写明,且须详问极言,长篇累牍,使我读其手书,即可知其志向识见。凡专一业之人,必有心得,亦必有疑义。诸弟有心得,可以告我共赏之;有疑义,可以问我共析之。且书信既详,则四千里外之兄弟不啻晤言一室,乐何如乎!
予生平于伦常中,惟兄弟一伦抱愧尤深!盖父亲以其所知者尽以教我,而我不能以吾所知者尽教诸弟,是不孝之大者也!九弟在京年余,进益无多,每一念及,无地自容!
嗣后我写诸弟信,总用此格纸,弟宜存留,每年装订成册。其中好处,万不可忽略看过。诸弟为信寄我,亦须用一色格纸,以便装订。
谢果堂先生出京后,来信并诗二首。先生年已六十余,名望甚重,与予见面,辄彼此倾心,别后又拳拳不忘,想见老辈爱才之笃。兹将诗并予送诗附阅,传播里中,使共知此老为大君子也!
予有大铜尺一方,屡寻不得,九弟已带归否?频年寄黄芽白菜子,家中种之,好否?在省时已买漆否?漆匠果用何人?信来并祈详示。兄国藩手具。
道光二十二年十二月二十日
诸位贤弟足下:
十一月廿七寄第三号信想已收到。父亲到县纳漕,诸弟何不寄一信,交县城转寄省城也?以后凡遇有便,即须寄信,切要切要!
九弟到家,遍走各亲戚家,必各有一番景况,何不详以告我?
四妹小产以后,生育颇难,然此事最大,断不可以人力勉强。劝渠家只须听其自然,不可过于矜持。又闻四妹起最晏,往往其姑反服事他。此反常之事,最足折福。天下未有不孝之妇而可得好处者。诸弟必须时劝导之,晓之以大义。
诸弟在家读书,不审每日如何用功?余自十月初一立志自新以来,虽懒惰如故,而每日楷书写日记,每日读史十页,每日记茶余偶谈一则,此三事未尝一日间断。十月廿一日,立誓永戒吃水烟,洎今已两月不吃烟,已习惯成自然矣。予自立课程甚多,惟记茶余偶谈,读史十页,写日记楷本,此三事者,誓终身不间断也!诸弟每人自立课程,必须有日日不断之功。虽行船走路,俱须带在身边。予除此三事外,他课程不必能有成,而此三事者,将终身以之。
前立志作曾氏家训一部,曾与九弟详细道及。后因采择经史,若非经史烂熟胸中,则割裂零碎,毫无线索。至于采择诸子各家之言,尤为浩繁,虽钞数百卷,犹不能尽收,然后知古人作《大学衍义》、《衍义补》诸书,乃胸中自有条例、自有议论,而随便引书以证明之,非翻书而遍钞之也!然后知著书之难,故暂且不作曾氏家训。若将来胸中道理愈多,议论愈贯串,仍当为之。
现在朋友愈多。讲躬行心得者,则有镜海先生、艮峰前辈、吴竹如、窦兰泉、冯树堂;穷经知道者,则有吴子序、邵蕙西;讲诗文字而艺通于道者则,有何子贞;才气奔放则有汤海秋;英气逼人、志大神静,则有黄子寿。又有王少鹤(名锡振,广西主事,年廿七岁,张筱浦之妹夫)、朱廉甫(名琦,广西乙未翰林)、吴莘番(名尚志,广东人,吴抚台之世兄)、庞作人(名文寿,浙江人),此四君者,皆闻予名而先来拜。虽所造有浅深,要皆有志之士,不甘居于庸碌者也。
京师为人文渊薮,不求则无之,愈求则愈出。近来闻好友甚多,予不欲先去拜别人,恐徒标榜虚声。盖求友以匡己之不逮,此大益也;标榜以盗虚名,是大损也。天下有益之事,即有足损者寓乎其中,不可不辨。
黄子寿近作《选将论》一篇,共六千余字,真奇才也!子寿戊戌年始作破题,而六年之中遂成大学问,此天分独绝,万不可学而至,诸弟不必震而惊之。予不愿诸弟学他,但愿诸弟学吴世兄、何世兄。吴竹如之世兄,现亦学艮峰先生写日记,言有矩,动有法,其静气实可爱。何子贞之世兄,每日自朝至夕总是温书。三百六十日,除作诗文时,无一刻不温书,真可谓有恒者矣。故予从前限功课教诸弟,近来写信寄弟,从不另开课程,但教诸弟有恒而已。
盖士人读书,第一要有志,第二要有识,第三要有恒。有志则断不甘为下流。有识则知学问无尽,不敢以一得自足,如河伯之观海,如井蛙之窥天,皆无识者也。有恒则断无不成之事,此三者缺一不可。诸弟此时惟有识不可以骤几,至于有志、有恒,此诸弟勉之而已。
予身体甚弱,不能苦思,苦思则头晕;不耐久坐,久坐则倦乏。时时属望惟诸弟而已!
明年正月,恭逢祖大人七十大寿,京城以进十为正庆。予本拟在戏园设寿筵,窦兰泉及艮峰先生劝止之,故不复张筵。盖京城张筵唱戏,名为庆寿,实则打把戏。兰泉之劝止,正以此故。现在作寿屏两架,一架淳化笺四大幅,系何子贞撰文并书,字有茶碗口大。一架冷金笺八小幅,系吴子序撰文,予自书。淳化笺系内府用纸,纸厚如钱,光彩耀目,寻常琉璃厂无有也。昨日偶有之,因买四张。子贞字甚古雅,惜太大,万不能寄回。奈何奈何!
侄儿甲三体日胖而颇蠢,夜间小解知自报,不至于湿床褥。女儿体好,最易扶携,全不劳大人费心力。
今年冬间,贺耦庚先生寄卅金,李双圃先生寄廿金,其余尚有小进项。汤海秋又自言借百金与我用,计还清兰溪、寄云外,尚可宽裕过年。统计今年除借会馆房钱外,仅借百五十金,岱云则略多些。岱云言在京已该帐九百余金,家中亦有此数,将来正不易还。寒士出身,不知何日是了也!我在京该帐尚不过四百金,然苟不得差,则日见日紧矣!
书不能尽言,惟诸弟鉴察。兄国藩手草。
课程
主敬整齐严肃,无时不惧。无事时心在腔子里,应事时专一不杂。
静坐每日不拘何时,静坐一会,体验静极生阳来复之仁心,正位凝命,如鼎之镇。
早起黎明即起,醒后勿沾恋。
读书不二一书未点完,断不看他书。东翻西阅,都是徇外为人。
读史廿三史每日读十叶,虽有事不间断。
写日记须端楷,凡日间过恶:身过,心过,口过皆记出,终身不间断。
日知其所亡每日记茶余偶谈一则,分德行门、学问门、经济门、艺术门。
月无忘所能每月作诗文数首,以验积理之多寡,养气之盛否。
谨言刻刻留心。
养气无不可对人言之事,气藏丹田。
保身谨遵大人手谕:节欲,节劳,节饮食。
作字早饭后作字,凡笔墨应酬,当作自己功课。
夜不出门旷功疲神,切戒,切戒!
道光二十三年二月十九日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正月十七日,男发第一号家信,内呈堂上信三叶,复诸弟信九叶,教四弟与厚二从汪觉庵师,六弟、九弟到省从丁秩臣,谅已收到。二月十六日接到家信第一号,系新正初三交彭山屺者,敬悉一切。
去年十二月十一,祖父大人忽患肠风,赖神灵默佑,得以速痊,然游子闻之,尚觉心悸。六弟生女,自是大喜。初八日恭逢寿筵,男不克在家庆祝,心尤依依!
诸弟在家,不听教训,不甚发奋,男观诸弟来信,即已知之。盖诸弟之意,总不愿在家塾读书。自己亥年男在家时,诸弟即有此意,牢不可破。六弟欲从男进京,男因散馆,去留未定,故比时未许。庚子年接家眷,即请弟等送,意欲弟等来京读书也。特以祖父母、父母在上,男不敢专擅,故但为诸弟,而不指定何人。迨九弟来京,其意颇遂,而四弟、六弟之意尚未遂也。年年株守家园,时有耽搁,大人又不能常在家教之,近地又无良友,考试又不利,兼此数者,怫郁难申,故四弟、六弟不免怨男。其所以怨男者有故:丁酉在家教弟,威克厥爱,可怨一矣;己亥在家,未尝教弟一字,可怨二矣;临进不肯带六弟,可怨三矣;不为弟另择外傅,仅延丹阁叔教之,拂厥本意,可怨四矣;明知两弟不愿家居,而屡次信回劝弟寂守家塾,可怨五矣。惟男有可怨者五端,故四弟、六弟难免内怀隐衷。前次含意不申,故从不写信与男。去腊来信甚长,则尽情吐露矣。
男接信时,又喜又惧。喜者,喜弟志气勃勃,不可遏也;惧者,惧男再拂弟意,将伤和气矣。兄弟和,虽穷氓小户必兴;兄弟不和,虽世家宦族必败。男深知此理,故禀堂上各位大人俯从男等兄弟之请。男之意实以和睦兄弟为第一。九弟前年欲归,男百般苦留。至去年则不复强留,亦恐拂弟意也。临别时,彼此恋恋,情深似海。故男自九弟去后,思之尤切,信之尤深。谓九弟纵不为科目中人,亦当为孝弟中人。兄弟人人如此,可以终身互相依倚,则虽不得禄位,亦何伤哉!
恐堂上大人接到男正月信,必且惊而怪之,谓两弟到衡阳,两弟到省,何其不知艰苦,擅自专命?殊不知男为兄弟和好起见,故复缕陈一切;并恐大人未见四弟、六弟来信,故封还附呈。总愿堂上六位大人俯从男等三人之请而已。
伏读手谕,谓男教弟宜明言责之,不宜琐琐告以阅历工夫。男自忆连年教弟之信不下数万字,或明责,或婉劝,或博称,或约指,知无不言,总之,尽心竭力而已!
男妇孙男女身体皆平安,伏乞放心。男谨禀。
道光二十三年六月初六日
温甫六弟左右:
五月廿九、六月初一连接弟三月初一、四月廿五、五月初一三次所发之信,并四书文二首,笔仗实实可爱。
信中有云:“于兄弟则直达其隐,父子祖孙间不得不曲致其情”,此数语有大道理。余之行事,每自以为至诚可质天地,何妨直情径行。昨接四弟信,始知家人天亲之地,亦有事须委曲以行之者。吾过矣,吾过矣!
香海为人最好,吾虽未与久居,而相知颇深,尔以兄事之可也。丁秩臣、王衡臣两君,吾皆未见,大约可为尔之师。或师之,或友之,在弟自为审择。若果威仪可则,淳实宏通,师之可也;若仅博雅能文,友之可也。或师或友,皆宜常存敬畏之心,不宜视为等夷,渐至慢亵,则不复能受其益矣。
尔三月之信,所定功课太多,多则必不能专,万万不可。后信言已向陈季牧借《史记》,此不可不熟看之书。尔既看《史记》,则断不可看他书。功课无一定呆法,但须专耳。余从前教诸弟,常限以功课,近来觉限人以课程,往往强人以所难。苟其不愿,虽日日遵照限程,亦复无益。故近来教弟,但有一“专”字耳。专字之外又有数语教弟。兹特将冷金笺写出,弟可贴之座右,时时省览,并钞一副寄家中三弟。
香海言:“时文须学《东莱博议》。”甚是!尔先须过笔圈点一遍,然后自选几篇读熟,即不读亦可。无论何书,总须从首至尾,通看一遍,不然,乱翻几页,摘钞几篇,而此书之大局精处茫然不知也。
学诗从《中州集》入亦好。然吾意读总集,不如读专集。此事人人意见各殊,嗜好不同。吾之嗜好于五古则喜读《文选》,于七古则喜读昌黎集,于五律则喜读杜集,七律亦最喜杜诗,而苦不能步趋,故兼读元遗山集。吾作诗最短于七律,他体皆有心得。惜京都无人可与畅语者。尔要学诗,先须看一家集,不要东翻西阅;先须学一体,不可各体同学,盖明一体则皆明也。凌笛舟最善为律诗,若在省,尔可就之求教。
习字临《千字文》亦可,但须有恒。每日临帖一百字,万万无间断,则数年必成书家矣。陈季牧最喜谈字,且深思善悟。吾见其寄岱云信,实能知写字之法,可爱可畏。尔可从之切磋。此等好学之友,愈多愈好。
来信要我寄诗回南。余今年身体不甚壮健,不能用心,故作诗绝少,仅作“感春诗”七古五章,慷慨悲歌,自谓不让陈卧子,而语太激烈,不敢示人。余则仅作应酬诗数首,了无可观。顷作寄贤弟诗二首,弟观之以为何如?
京笔现在无便可寄,总在秋间寄回。若无笔写,暂向陈季牧借一支,后日还他可也。兄国藩手草。
道光二十四年正月二十五日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男在四川,于十一月二十还京,彼时无折弁回南,至十一月十六始发家信,十二月除夕又发一信,交曾受恬处。受恬,名兴仁,善化丙子举人,任江西分宜县知县。十年进京引见,正月初四出都,迂道由长沙回江西。男与心斋各借银一百两与渠作途费。男又托渠带银三百两,系蓝布密缝三包,鹿胶二斤半,阿胶二斤共一包,高丽参半斤一包,荆七银四十两一包。又信一封,交陈宅,托其代为收下,面交六弟、九弟,大约二月下旬可到省。
受恬所借之银百两,若在省能还更好,若不能还,亦不必急索。俟渠到江西必还,只订定妥交陈宅,毋寄不可靠之人耳。若六月尚未收到,则写信寄京,男作信至江西催取也。
陈岱云之贤配于正月八日仙逝。去年岱云病时,曾经割臂疗夫。十二月初二日生一子,大小平安。至除夕得气痛病,正月初三即服人参,初八长逝。岱云哀伤异常。男代为经理一切。廿三日开吊,男赙银十六两。陈宅共收赙仪三百廿余两。
廿二夜,男接家信,得悉一切,欣喜之至!蕙妹移寓竹山湾自好,但不知作何局面?待聘妹夫恐不谙耕作事,不宜写田作也。
祖父大人七旬晋一大庆,不知家中开筵否?男在京仅一席,以去年庆寿故也。祖母大人小恙旋愈,甚喜,以后断不可上楼,不可理家事。叔父大人之病,不知究竟何如,下次求详书示知。
男前次信回,言付银千两至家,以六百为家中完债及零用之费,以四百为馈赠戚族之用。昨由受恬处寄归四百,即分送各戚族可也。其余六百,朱啸山处既兑钱百三十千,即除去一百两;四月间再付五百回家,与同乡公车带回。不同县者亦可。男自有斟酌也。
男自四川归后,身体发胖,精神甚好,夜间不出门。虽未畜车,而每出必以车,无一处徒步。保养之法,大人尽可放心。男妇及孙男女皆平安。陈岱云十二月所生之子,亦雇乳妈,在男宅抚养。其女在郑山家抚养。本家心斋,男待他甚好,渠亦凡事必问男。渠所作诗赋,男知无不言。冯树堂于正月十六来男寓住。目前渠自用功,男尽心与之讲究一切。会试后即命孙儿上学,每月修金四两。郭筠仙进京,亦在男处住,现尚未到。
四川门生已到四人。二月间即考国子监学正。今年正月初三,下诏举行恩科。明年皇太后万寿,定有覃恩,可请诰封,此男所最为切望者也。
去年因科场舞弊,皇上命部议定,以后新举人到京,皆于二月十五复试,倘有文理纰缪者,分别革职、停科等罚,甚可惧也!
在京一切,男自知慎。余容续陈。男谨禀。
科举殿试图
清承明制,科举制度与明朝一模一样,这幅绘于明朝的科举殿试图是宋、明、清三朝殿试状况的真实写照。
道光二十四年三月初十日
孙国藩跪禀祖父母大人万福金安:
二月十四日,孙发第二号信,不知已收到否?孙身体平安,孙妇及曾孙男女皆好。孙去年腊月十八曾寄信到家,言:“寄家银一千两,以六百为家中还债之用,以四百为馈赠亲族之用。”其分赠数目,另载寄弟信中,以明不敢自专之义也。后接家信,知兑啸山百三十千,则此银已亏空一百矣。顷闻曾受恬丁艰,其借银恐难遽完,则又亏空一百矣。所存仅八百,而家中旧债尚多。馈赠亲族之银,系孙一人愚见,不知祖父母、父亲、叔父以为可行否?伏乞裁夺。孙所以汲汲馈赠者,盖有二故:一则我家气运太盛,不可不格外小心,以为持盈保泰之道。旧债尽清,则好处太全,恐盈极生亏,留债不清,则好中不足,亦处乐之法也。二则各亲戚家皆贫,而年老者,今不略为助,则他日不知何如。自孙入都后,如彭满舅曾祖、彭王姑母、欧阳岳祖母、江通十舅,已死数人矣。再过数年,则意中所欲馈赠之人,正不保何若矣。家中之债,今虽不还,后尚可还。赠人之举,今若不为,后必悔之。
此二者,孙之愚见如此。然孙少不更事,未能远谋,一切求祖父、叔父作主,孙断不敢擅自专权。其银待欧阳小岑南归,孙寄一大箱,衣物、银两概寄渠处,孙认一半车钱,彼时再有信回。孙谨禀。
道光二十四年九月十九日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八月廿九日男发第十号信,备载廿八生女及率五回南事,不知已收到否?男身体平安。妇月内甚好。去年月里有病,今年尽除去。孙儿女皆好。初十日,顺天乡试发榜,湖南中三人。长沙周荇农中南元(原名康立)。
率五之归,本拟附家心斋处。因率五不愿坐车,故附陈岱云之弟处,同坐粮船。昨岱云自天津归,云船不甚好,男颇不放心。幸船上人多,应无可虑。
诸弟考试后,尽肄业小罗巷,不知勤惰若何?此时惟季弟较小,三弟俱年过二十,总以看书为主。我境惟彭薄墅先生看书略多,自后无一人讲究者,大抵为考试文章所误。殊不知看书与考试,全不相碍,彼不看书者,亦仍不利考如故也!我家诸弟,此时无论考试之利不利,无论文章之工不工,总以看书为急务,不然则年岁日长,科名无成,学问亦无一字可靠,将来求为塾师而不可得。或经或史,或诗集文集,每日总宜看二十页。男今年以来,无日不看书;虽万事丛忙,亦不废正业。
闻九弟意欲与刘霞仙同伴读书。霞仙近来见道甚有所得,九弟若去,应有进益,望大人斟酌行之,男不敢自主。此事在九弟自为定计。若愧奋直前,有破釜沉舟之志,则远游不负,若徒悠惚因循,则近处尽可度日,何必远行百里外哉!求大人察九弟之志而定计焉。余容续呈。男谨禀。
道光二十四年十月二十一日
四位老弟足下:
前次回信内有四弟诗,想已收到。九月家信有送率五诗五首,想已阅过。吾人为学,最要虚心,尝见朋友中有美材者,往往恃才傲物,动谓人不如己。见乡墨,则骂乡墨不通;见会墨,则骂会墨不通;既骂房官,又骂主考;未入学者,则骂学院。平心而论,己之所为诗文,实亦无胜人之处;不特无胜人之处,而且有不堪对人之处。只为不肯反求诸己,便都见得人家不是。既骂考官,又骂同考而先得者,傲气既长,终不进功,所以潦倒一生,而无寸进也。
余平生科名,极为顺遂,惟小考七次始售。然每次不进,未尝敢出一怨言,但深愧自己试场之诗文太丑而已。至今思之,如芒在背。当时之不敢怨言,诸弟问父亲、叔父及朱尧阶便知。盖场屋之中,只有文丑而侥幸者,断无文佳而埋没者,此一定之理也。三房十四叔非不勤读,只为傲气太胜,自满自足,遂不能有所成。
京城之中,亦多有自满之人,识者见之,发一冷笑而已。又有当名士者,鄙科名为粪土,或好作诗古,或好讲考据,或好谈理学,嚣嚣然自以为压倒一切矣。自识者观之,彼其所造,曾无几何,亦足发一冷笑而已。故吾人用功,力除傲气,力戒自满,毋为人冷笑,乃有进步也。
诸弟平日皆恂恂退让,第累年小试不售,恐因愤激之久,致生骄惰之气,故特作书戒之,务望细思吾言而深省焉!幸甚幸甚!国藩手草。
道光二十五年三月初五日
四位老弟足下:
二月有折差到京,余因眼蒙,故未写信。三月初三接到正月廿四所发家信,无事不详悉,忻喜之至!此次眼尚微红,不敢多作字,故未另禀堂上。一切详此书中,烦弟等代禀告焉。
去年所寄银,余有分馈亲族之意,厥后屡次信问,总未详明示悉。顷奉父亲示谕云:“皆已周到,酌量减半。”然以余所闻,亦有过于半者,亦有不及一半者。下次信来,务求九弟开一单告我为幸!
受恬之钱,既专使去取,余又有京信去,想必可以取回,则可以还江岷山、东海之项矣!岷山、东海之银,本有利息,余拟送他高丽参共半斤,挂屏、对联各一付,或者可减少利息,待公车归时带回。父亲手谕,要寄银百两回家,亦待公车带回。有此一项,则可以还率五之钱矣。
率五想已到家。渠是好体面之人,不必时时责备他。惟以体面待他,渠亦自然学好。兰姊买田,可喜之至!惟与人同居,小事要看松些,不可在在讨人恼。
欧阳牧云要与我重订婚姻,我非不愿,但渠与其妹是同胞所生,兄妹之子女,犹然骨肉也。古者婚姻之道,所以厚别也,故同姓不婚。中表为婚,此俗礼之大失。譬如嫁女而号泣,奠礼而三献,丧事而用乐,此皆俗礼之失,我辈不可不力辨之。四弟以此义告牧云,吾徐当作信复告也。
罗芸皋于二月十八到京。路上备尝辛苦,为从来进京者所未有。于廿七日在圆明园正大光明殿补行复试。湖南补复试者四人,余在园送考。四人皆平安,感余之情。今年新科复试,正场取一等三十七人,二三等人数甚多,四等十三人,罚停会试二科。补复着一等十三人,二三等共百六十人,四等五人,亦罚停二科。立法之初,无革职者,可谓宽大。湘乡共到十人。邓铁松因病不能进场。渠吐血是老病,或者可保无虞。
芸皋所带小菜、布疋、茶叶俱已收到,但不知付物甚多,何以并无家信。
四弟去年所寄诗,已圈批寄还,不知收到否?汪觉庵师寿文大约在八月前付到。五十已纳征礼成,可贺可贺!朱家气象甚好,但劝其少学官款,我家亦然。
啸山接到咨文,上有祖母已殁字样,甚为哀痛,归思极迫。余再三劝解,场后即来余寓同住。我家共住三人。
郭二于二月初八到京,复试二等第八。上下合家皆清吉。余耳仍鸣,无他恙。内人及子女皆平安。树堂榜后要南归,将来择师尚未定。
六弟信中,言功课在廉让之间,此语殊不可解。所需书籍,惟《子史精华》,家中现有,准托公车带归。《汉魏百三家》,京城甚贵,余已托人在扬州买,尚未接到。《稗海》及《绥寇纪略》亦贵,且寄此书与人,则必帮人车价,因此书尚非吾弟所宜急务者,故不买寄。元明名人古文,尚无选本,近来邵蕙西已选元文,渠劝我选明文,我因无暇,尚未选。古文选本,惟姚姬传先生所选本最好。吾近来圈过一遍,可于公车带回。六弟用墨笔加圈一遍可也。
九弟诗大进,读之为之距跃三百,即和四章寄回。树堂、筠仙、意诚三君,皆各有和章。诗之为道,各人路径不同,难执一己之成见以概论。吾前教四弟学袁简斋,以四弟笔情与袁相近也。今观九弟笔情则与元遗山相近。吾教诸弟学诗无别法,但须看一家之专集,不可读选本以汨没性灵,至要至要!吾于五七古学杜韩,五七律学杜;此二家无一字不细看。此外则古诗学苏黄,律诗学义山,此三家亦无一家不看。五家之外,则用功浅矣。我之门径如此,诸弟或从我行,或别寻门径,随人性之所近而为之可耳。余近来事极繁,然无日不看书,今年已批韩诗一部。正月十八批毕。现在批《史记》已三之二,大约四月可批完。诸弟所看书,望详示,邻里有事,亦望示知。国藩手草。
道光二十五年五月初五日
四位老弟足下:
四月十六日余寄第三号信交折差,备述进场阅卷及收门生诸事,内附会试题名录一纸。十七日朱啸山南旋,余寄第四号信,外银一百两,书一包计九函,高丽参一斤半。廿五日冯树堂南旋,余寄第五号家信,外寿屏一架,鹿胶二斤一包,对联、条幅、扇子及笔,共一布包。想此三信,皆于六月可接到。
树堂去后,余于五月初二日新请李竹坞先生(名如昆,永顺府龙山县人,丁酉拔贡,庚子举人)教书。其人端方和顺,有志性理之学,虽不能如树堂之笃诚照人,而亦为同辈所最难得者。
初二早,皇上御门办事,余蒙天恩,得升詹事府右春坊右庶子。次日具折谢恩,蒙召见于勤政殿,天语垂问,共四十余句。是日同升官者,李菡升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罗衍升通政司副使,及余共三人。余蒙祖、父余泽,频叨非分之荣,此次升官,尤出意外,日夜恐惧修省,实无德足以当之。诸弟远隔数千里外,必须匡我之不逮,时时寄书规我之过,务使累世积德,不自我一人而堕,庶几持盈保泰,得免速致颠危。诸弟能常进箴规,则弟即吾之良师益友也。而诸弟亦宜常存敬畏,勿谓有家人作官,则遂敢于侮人;勿谓己有文学,而遂敢于恃才傲人。常存此心,则是载福之道也。
今年新进士善书者甚多,而湖南尤甚。萧史楼既得状元,而周荇农(寿昌)去岁中南元,孙芝房(鼎臣)又取朝元,可谓极盛。现在同乡诸人,讲求词章之学者固多,讲求性理之学者亦不少,将来省运必大盛。
余身体平安,惟应酬太繁,日不暇给。自三月进闱以来,至今已满两月,未得看书。内人身体极弱,而无病痛,医者云:“必须服大补剂,乃可回元。”现在所服之药,与母亲大人十五年前所服之白术黑姜方略同,差有效验。儿女四人皆平顺,婢仆辈亦如常。
去年寄家之银两,屡次写信,求将分给戚族之数目详实告我,而至今无一字见示,殊不可解。以后务求四弟将帐目开出寄京,以释我之疑。又余所欲问家乡之事甚多,兹另开一单,烦弟逐一条对是祷。兄国藩草。
道光二十五年八月廿一日
侄国藩谨启叔父母大人座下:
屡次家书,或呈祖父,或寄诸弟,想叔父大人皆赐观览,今年已寄十一次矣。而家中诸弟寄京信,侄每嫌其不详。平日在家时,寄省无便,侄亦不怪。昨府考以六月十八到省,而折差七月初九进京,诸弟无信。八月初一折差进京,仅四弟一信,六弟、九弟、季弟皆无信。四弟信又太略。府考共考几场,每场是何题目,开点何人,前列何人,皆不写一句。院考题目,考古题目,道案首及进学何人,亦皆不写一句。去年考试亦如此。侄期望甚切,而毫不能得音信,真不可解。九弟前在京时,望家信亦甚切,而归去后亦懒于寄信,何也?
侄今年自五月来,满身热毒,烦躁之至!加以应酬最繁,而每次家信必详细言之。现在身上热毒,已服四十余贴,尚未得好。据家中医者云:“虽无大害,然必至下一月乃能去尽。”幸饮食起居如恒。因家中客多,不甚清净,于昨十八日移寓吕祖阁庙内。离家不过半里,而在庙内起火食,无事从不归去。家中侄妇及侄孙、侄孙女三人,皆平安如常。侄孙《诗经》已读至《定之方中》。
同乡诸家亦皆如旧。同年中祁隽藻放湖北黄州府知府。本家心斋仙逝,实为可哀!下次折差必作书慰毅然宗伯。四弟、六弟不审已进京否?若未来,仍须发愤,不可牢骚废学。侄谨启。
道光二十五年十月初一日
侄国藩谨启叔父母大人万福金安:
九月十八日发第十三号信,是呈叔父者,廿一日发十四号信,是寄九弟者,想俱收到。廿三日四弟、六弟到京,体气如常。
廿四日皇上御门,侄得升翰林院侍讲学士,每年御门不过四五次。在京各官出缺,此时未经放人者,则候御门之日简放,以示“爵人于朝,与众共之”之意。侄三次升官,皆御门时特擢。天恩高厚,不知所报。侄合室平安。身上疮癣尚未尽净,惟面上于半月内全好,故谢恩召见,不至陨越以诒羞,此尤大幸也。
前次写信回家,内有寄家毅然宗丈一封,言由长沙金年伯家寄去,心斋之母奠仪三十金,此项本罗苏溪寄者,托侄转交,故侄兑与周辑瑞用,由周家递金家。顷闻四弟言,此项已作途费矣。则毅然伯家奠分,必须家中赶紧办出付去,万不可失信。谢兴歧曾借去银三十两,若还来甚好,若未还,求家中另行办去。又黄麓西借侄银二十两,亦闻家中已收。侄在京借银与人颇多。若侄不写信告家中者,则家中不必收取。盖在外与居乡不同:居乡者紧守银钱,自可致富;在外者有紧有松,有发有收。所谓大门无出,耳门亦无入,全仗名声好,乃扯得活。若名声不好,专靠自己收藏之银,则不过一年即用尽矣!以后外人借侄银者,仍使送还京中,家中不必收取。去年蔡朝士曾借侄钱三十千,侄已应允作文昌阁捐项,家中亦不必收取。盖侄言不信,则日后虽有求于人,人谁肯应哉?侄于银钱之间,但求四处活动,望堂上大人谅之。
又闻四弟、六弟言:“父亲大人近来常到省城县城,曾为蒋市街曾家说坟山事、长寿庵和尚说命案事。”此虽积德之举,然亦是干预公事。侄现在京四品,外放即是臬司。凡乡绅管公事,地方官无不衔恨。无论有理无理,苟非己事,皆不宜与闻。地方官外面应酬,心实鄙薄。设或敢于侮慢,则侄然为官,而不能免亲之受辱,其负疚当何如耶?以后无论何事,望劝父亲总不到县,总不管事,虽纳税正供,使人至县。伏求堂上大人鉴此苦心,侄时时挂念独此耳。侄谨启。
道光二十六年四月十六日
子植、季洪两弟左右:
四月十四日接子植二月、三月两次手书,又接季洪信一片,子植何其详,季洪何其略也?今年以来,京中已发信七号,不审俱收到否?第六号、第七号,余皆有禀呈堂上,言“今年恐不考差”。彼时身体虽平安,而癣疥之疾未愈。头上、面上、颈上,并斑剥陆离,恐不便于陛见,故情愿不考差。恐堂上诸大人不放心,故特作白折楷信,以安慰老亲之念。三月初有直隶张姓医生言最善治癣,贴膏药于癣上,三日一换,贴三次即可拔出脓水,贴七次即痊愈矣。初十日,令于左肋试贴一处,果有效验。廿日即令贴头面颈上,至四月八日而七次皆已贴毕。将膏药揭去,仅余红晕,向之厚皮顽癣,今已荡然平矣。十五六即贴身,计不过半月,即可毕事。至二月初旬考差,而通身已全好矣。现在仍写白折,一定赴试。虽得不得自有一定,不敢妄想,而苟能赴考,亦可上慰高堂诸大人期望之心。
寓中大小安吉,惟温甫前月底偶感风寒,遂痛左膝,服药二三贴不效,请外科开一针而愈。澄弟去年习柳字,殊不足观。今年改为赵字,而参以李北海《云麾碑》之笔意,大为长进。温弟时文,已才华横溢,长安诸友,多称赏之。书法以命意太高,笔不足以赴其所见,故在温弟自不称意,而人亦无由称之。故论文则温高于澄,澄难为兄;论书则澄高于温,温难为弟。子植书法驾涤、澄、温而上之,可爱之至,可爱之至!但不知家中旧有《和尚碑》(徐浩书)及《郭家庙碑》(颜真卿书)否?或能参以二帖之沉著,则直追古人不难矣。狼兼毫四枝既不合用,可以二枝送辛田叔,以二枝送表叔。正月间曾在岱云处寄羊毫二枝,不知已收到否?至五月,钟子宾(名音鸿,戊戌同年,放辰州府知府)太守往湖南,又可得再寄二枝。以后两弟需用之物,随时写信至京可也。
祖父大人嘱买四川漆,现在四川门生留京者仅二人(敖册贤,陈世镳),皆极寒之士,由京至渠家有五千余里,由四川至湖南有四千余里,彼此路皆太远。此二人在京常半年不能得家信,即令彼能寄信至渠家,渠家亦万无便可寄湖南。九弟须详禀祖父大人,不如在省以重价购顶上川漆为便。做直牌匾,祖父大人系封中宪大夫,父亲系诰封中宪大夫,祖母封恭人,母亲诰封恭人。京官中加一级请封,侍讲学士是从四品,故堂上皆正四品也。蓝顶是暗蓝,余正月已寄回两顶矣。书不宣尽,诸详澄、温书中。今日身上敷药,不及为楷。堂上诸大人,两弟代为禀告可也。
进士题名碑
道光十八年,曾国藩在三年大比的殿试中名列三甲,从此开始了他的仕途之路。
道光二十六年五月十七日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四月十七日男发第八号家信,言男一定考差。五月初二日赴圆明园。初六日在正大光明殿考试。共二百七十人入场,湖南凡十二人。首题为“无为小人儒”,次题“任官惟贤才”一节,诗题“灵雨即零”得“沾”字。男两文各七百字,全卷未错落一字。惟久病之后,两眼朦胧,场中写前二开,不甚得意,后五开略好。今年考差,好手甚多,男卷难于出色。兹命四弟誊头篇与诗一首寄回,伏乞大人赐观。知男在场中不敢潦草,则知男病后精神毫无伤损,可以放心。知男写卷不得意,则求大人不必悬望得差。堂上大人不以男病为忧,不以得差为望,则男心安恬矣。
男身上癣疾,经张医调治,已愈十之七矣。若从此渐渐好去,不过闰月,可奏全效。寓中大小平安。男妇有梦熊之喜,大约八九月当生。四弟书法日日长进。冯树堂于五月十七到京。以后纪泽仍请树堂教,四弟可专心读书。六弟捐监,拟于本月内上兑,填写三代履历、里乡户长,一切男自斟酌,大人尽可放心。纪泽书已读至“浩浩昊天”,古诗已读半本,书皆熟。三孙女皆平安。
同乡各家皆如常,惟湘阴易问斋(文浚)丁艰。湖南在京小考入学者六人,皆系好手。黄正斋小京官六年报满,三月已升主事。杜兰溪四月升官员外郎,今年亦与考差。
京师今年久旱,屡次求雨,尚未优渥,皇上焦思,未知南省年岁何如也?男谨禀。
道光二十六年九月十九日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九月十七日接读第五、第六两号家书,喜堂上各老人安康,家事顺遂,无任欢慰!
男今年不得差,六弟乡试不售,想堂上大人不免内忧。然男则正以不得为喜。盖天下之理,满则招损,亢则有悔;日中则昃,月盈则亏,至当不易之理也。男毫无学识,而官至学士,频邀非分之荣,祖父母、父母皆康强,可谓极盛矣。现在京官翰林中无重庆下者,独我家惟享难得之福。是以男悚悚恐惧,不敢求非分之荣。但求堂上大人眠食如常,阖家平安,即为至幸!万望祖父母、父母、叔父母,无以男不得差,六弟不中为虑,则大慰矣!况男三次考差,两次已得;六弟初次下场,年纪尚轻,尤不必挂心也!
同县黄正斋,乡试当外帘差,出闱即患痰病,时明时昧,近日略愈。男癣疾近日大好,头面全看不见,身上亦好九分。十八生女,男妇极平安。惟体太弱,满月当大补养。在京一切,男自知谨慎。
八月廿三日折差处发第十四号信,廿七日周缦云处寄寿屏,发十五号信,九月十二日,善化郑七处寄诰封卷六十本,发第十六号信,均求查收。男谨禀。
道光二十七年正月十八日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礼次:
正月十五日接到父亲、叔父十一月二十所发手书,敬悉一切。但折弁于腊月廿八在长沙起程,不知四弟何以尚未到省?
祖母葬地,易敬臣之说甚是。男去冬已写信与朱尧阶,请渠寻地,兹又寄书与敬臣。尧阶看妥之后,可请敬臣一看,以尧阶为主,而以敬臣为辅。尧阶看定后,若毫无疑义,不再请敬臣可也;若有疑义,则请渠二人商之。(男书先寄去,若请他时,四弟再写一信去。)男有信禀祖父大人,不知祖父可允从否?若执意不听,则遵命不敢违拗,求大人相机而行。
大人念及京中恐无钱用,男在京事事省俭,偶值阙乏之时,尚有朋友可以通挪。去年家中收各项约共五百金,望收藏二百勿用,以备不时之需。丁、戊二年不考差,恐男无钱寄回。男在京用度自有打算,大人不必挂心。
此间情形,四弟必能详言之。家中办丧事情形,亦望四弟详告。共发孝衣几十件?飨祭几堂?远处来吊者几人?一一细载为幸。
男身体平安。一男四女,痘后俱好。男妇亦如常。闻母亲想六弟回家,叔父信来,亦欲六弟随公车南旋。此事须由六弟自家作主,男不劝之归,亦不敢留。
家中诸务浩繁,四弟可一人经理。九弟、季弟必须读书,万不可耽搁也,九弟、季弟亦万不可懒散自弃。去年江西之行,已不免为人所窃笑,以后切不可轻举妄动,只要天不管,地不管,伏案用功而已。男在京时时想望者,只望诸弟中有一发愤自立之人,虽不得科名,亦是男的大帮手。万望家中勿以琐事耽搁九弟、季弟,亦望两弟鉴我苦心,结实用功也。
男之癣疾近又小发,但不似去春之甚耳。同乡各家如常。刘月槎已于十五日到京,余俟续呈。男谨禀。
道光二十七年六月二十七日
澄侯、子植、季洪三位老弟足下:
自四月廿七日得大考谕旨以后,二十九日发家信,五月十八又发一信,二十九又发一信,六月十八又发一信,不审俱收到否?二十五日接到澄弟六月一日所发信,具悉一切,欣慰之至!
发卷所走各家,一半系余旧友。惟屡次扰人,心殊不安。我自从己亥年在外把戏,至今以为恨事。将来万一作外官,或督抚,或学政,从前施情于我者,或数百,或数千,皆钓饵也。渠若到任上来,不应则失之刻薄,应之则施一报十,尚不足以满其欲,故兄自庚子到京以来,于今八年,不肯轻受人惠。情愿人占我的便益,断不肯我占人的便益。将来若作外官,京城以内无责报于我者。澄弟在京年余,亦得略见其概矣。此次澄弟所受各家之情,成事不说,以后凡事不可占人半点便益,不可轻取人财,切记切记!
彭十九家姻事,兄意彭家发泄将尽,不能久于蕴蓄。此时以女对渠家,亦若从前之以蕙妹定王家也。目前非不华丽,而十年之外,局面亦必一变。澄弟一男二女,不知何以急急定婚若此?岂少缓须臾,即恐无亲家耶?贤弟行事,多躁而少静,以后尚期三思。儿女姻缘,前生注定,我不敢阻,亦不敢劝,但嘱贤弟少安毋躁而已。
成忍斋府学教授系正七品,封赠一代,敕命二轴。朱心泉县学教谕系正八品,仪封本身,父母则无封。心翁之父母,乃封也。家中现有《绅》,何不一翻阅?牧云一等,汪三入学,皆为可喜。啸山教习,容当托曹西垣一查。
京寓中大小平安。纪泽读书,已至“宗族称孝焉”。大女儿读书,已至“吾十有五”。前三月买驴子一头,顷赵炳又送一。二品本应坐绿呢车,兄一切向来简朴,故仍坐蓝呢车。寓中用度比前较大,每年进项亦较多(每年俸银三百两,饭银一百两)。其他外间进项,尚与从前相似。
同乡诸人皆如旧。李竹屋在苏寄信来,立夫先生许以乾馆。余不一一。兄国藩手草。
道光二十七年七月十八日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膝下:
十六夜接到六月初八日所发家信,欣悉一切。祖父大人病已十愈八九,尤为莫大之福!六月二十八日,曾发一信言升官事,想已收到。冯树堂六月十七日出京,寄回红顶、补服、袍褂、手钏、笔等物,计八月可以到家。贺礼耕七月初五日出京,寄回鹿胶、丽参等物,计九月可以到家。
四弟、九弟信来,言家中大小诸事,皆大人躬亲之,未免过于劳苦。勤俭本持家之道,而人所处之地各不同。大人之身,上奉高堂,下荫儿孙,外为族党乡里所模范,千金之躯,诚宜珍重。且男忝窃卿贰,服役已兼数人,而大人以家务劳苦如是,男实不安于心。此后万望总持大纲,以细微事付之四弟。四弟固谨慎者,必能负荷,而大人与叔父大人,惟日侍祖父大人前,相与娱乐,则万幸矣。
京寓大小平安,一切自知谨慎,堂上各位大人不必挂念。余容另禀。
道光二十七年九月初十日
澄侯、子植、季洪足下:
九月重阳日接到家信三封:内父亲手谕二件,澄侯六月二十五在家发信一件,七月十五在省发信一件,十九又一件,八月十三又一件,子植七月十九发一件,八月十三又一件。季洪亦有七月十九一片。子植府试文章在此包内,题名录二纸。盖至是始识九弟案首入学之信。前八月折弁到京,乃七月二十八九在省起行者。计是时九弟府首喜信已发交提塘矣,而渠不带来,良可憾也!此外又有张湘纹、曾季甫、唐镜丈、首班臣、邓荻仙、欧阳沧溟丈各信亦俱收到。我与温甫看一夜始完。两次喜信,使祖父大人病体大愈,此为人子孙者之大幸也。
呈请晋封,仍须覃恩之年。辛亥年是皇上七旬万寿,大约可以请晋封祖父母、父母,并可封叔父母,且可诰赠曾祖父母矣。然使身不加修,学不加进,而滥受天恩,徒觉愧悚。故兄自升官后,时时战兢惕惧。近来身体甚好,耳又微聋。甲三读书,先生极好,严而且勤,教书亦极得法。长女《上论》将读毕矣。温甫国子监应课已经补班。寓中眷口俱平顺。荆七现又收在我家。于门上跟班之外,多用一人,以充买办行走之用,即以荆七补缺,甚为胜任。渠亦如士会还朝,苏武返汉,欣幸之至!四弟可告知渠家也。
袁漱六因其幼女已死,现搬在湘潭馆。订庚之事,前已写信告堂上矣。
陈家姻事,堂上大人既欣然允许,余岂复有不满意者?惟订庚须稍迟,或俟岱云起复,亦未可知。至姻事,则确有成言矣。
曾心斋曾借银八十与郭瑞田,渠现还百金交余,托转寄毅然先生。目前尚无妥便,一入他人手,又恐化为乌有,故不得不慎重。弟可先作书告毅然丈,说我所以慎重之故,亦总在今冬明春寄到也。朱啸山托曹西垣查教习之期,西垣查得,言尚遥遥无期,弟亦可告啸山也。
刘福桥先生要挂屏四张,现亦无便可寄,盖徐寿衡不回家,史楼、筠仙亦明年方可到省,故皆不敢寄。罗筠皋之银,亦无便寄。弟可并告筠皋也。
沧溟丈以我言魏家讼事,回书颇有不豫之意。牧云无笔写字,弟可先将树堂带回之笔分三枝送他,待彭大生归,我再寄笔回。岳父寄贡券至京,余拟送贺仪大钱二十千,亦交彭大生带回。柳衙叔仙逝,余拟备奠仪大钱八千,亦交彭大生带回。惟毅然先生及筠皋之项,不敢交彭,恐其难担艰险。
九弟印券费,须出大钱百千,乃为不丰不啬,不被人讥议。或三股均送,或两学较多,门斗较少亦可。但须今年内送去,不可捱至明年。教官最为清苦,我辈仕宦之家,不可不有以体谅之也。家中今年想尚可支吾,至明年上半年,余必寄银至家应用。
陈岱云到省,四弟与郭三合办呢幛,甚是妥叶。余送渠奠仪三十金,已交筠仙带去矣。别有挽联,现尚未寄。梅劭生求我作书与钟子宾,准在近日付去。唐画郊之信,屡次未回,则实以懒惰之故。渠托我代求各翰林法书。澄侯不在京,而欲我为此等事,毋乃强人以难乎?收到邹芸陔所带各件,屡次写信道之,不知来信何以屡问?添梓枰各件,容当再寄物与他,四弟先为我道谢可也。
四弟以女许彭家,姻缘前定,断不可因我前言而稍生疑心。九弟入学,家中材料可以做衣,若再久收,恐被虫伤。做数套衣,兄弟易衣而出最好。家中诸皮衣,年年须多买樟脑,好好收拾,否则必为虫伤矣。同乡诸家如常。书不能尽,折弁在京仅一日,故多草率。兄国藩手具。
道光二十七年十二月初六日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十二月初接到家中十一月初旬所发家信,具悉一切。男等在京身体平安。男癣疾已痊愈,六弟体气如常。纪泽兄妹五人皆好。男妇怀喜平安,不服药。同乡各家亦皆无恙。
陈本七先生来京,男自有处置之法,大人尽可放心。大约款待从厚,而打发从薄。男光景颇窘,渠来亦必自悔。
九弟信言母亲常睡不着,男妇亦患此病,用熟地、当归蒸母鸡食之,大有效验。九弟可常办与母亲吃。乡间鸡肉、猪肉最为养人,若常用黄芪、当归等类蒸之,略带药性,而无药气,堂上五位老人食之,亦有益也。望诸弟时时留心办之。
老秧田背后三角丘,是竹山湾至我家大路。男曾对四弟言及,要将路改于下,在檀山嘴那边架一小桥,由豆土排上横穿过来。其三角丘则多栽竹树,上接新塘大枫树,下接檀山嘴大藤包裹,甚为完紧,我家之气更聚。望堂上大人细思。如以为可,求叔父于明春栽竹种树;如不可,叔父写信示知为幸。
男等于二十日期服已满,敬谨祭告,廿九日又祭告一次。余俟续具。
道光二十八年(戊申)正月廿一日
澄侯、子植、季洪足下:
正月十一日发第一号家信,是日予极不得闲,又见温甫在外未归,心中懊恼之至,故仅写信与诸弟,未尝写书禀堂上大人。不知此书近已接到否?
温弟近定黄正斋家馆,每月俸银五两。温弟自去岁以来,时存牢骚抑郁之意。太史公所谓“居则忽忽若有所亡,出则不知其所往”者,温甫颇有此象。举业工夫,大为抛荒。间或思一振奋,而兴致不能鼓舞,余深以为虑。每劝其痛著祖鞭,并心一往。温弟辄言思得一馆,使身有管束,庶心有维系。余思自为京官,光景尚不十分窘迫,焉有不能养一胞弟而必与寒士争馆地?向人求荐,实难启口,是以久不为之谋馆。自去岁秋冬以来,间温弟妇有疾,温弟羁留日久,亦觉牢落无耦。而叔父抱孙之念甚切,不能不思温弟南归,且余既官二品,明年顺天主考,亦在可简放之列。恐温弟留京三年,又告回避。念此数者,欲劝温弟南旋,故上次信道及此层,欲诸弟细心斟酌。不料发信之后,不过数日,温弟即定得黄正斋馆地。现在既已定馆,身有所管束,心亦有所系属,举业工夫,又可渐渐整理。待今年下半年再看光景。如我或圣眷略好,有明年主考之望,则到四五月再与温弟商入南闱,或入北闱行止。如我今年圣眷平常,或别有外放意外之事,则温弟仍留京师,一定观北闱,不必议南旋之说也。坐馆以瞩束身心,自是最好事,然正斋家澄弟所深知者,万一不合,温弟亦难久坐。见可而留,知难而退,但能不得罪东家,好去好来,即无不可耳。
余自去岁以来,日日想归省亲,所以不能者:一则京帐将近一千,归家余费又须数百,甚难措办。二则二品归籍,必须具折,折中难于措辞。私心所愿者,得一学差,三年任满,归家省亲,上也。若其不能,或明年得一外省主考,能办途费,后年必归,次也。若二者不能,只望六弟、九弟明年得中一人,后年得一京官,支持门面,余则归家告养,他日再定行止。如三者皆不得,则直待六年之后。至母亲七十之年,余誓具折告养;虽负债累万,归无储粟,亦断断不顾矣。然此实不得已之计,若能于前三者之中得其一者,则后年可见堂上各大人,乃如天之福也。不审祖宗默佑否?
现在寓中一切平安。癣疾上半身全好,惟腰下尚有纤痕。家门之福,可谓全盛,而余心上之情,难以自慰。因偶书及,遂备陈之。
毅然伯之项,去年已至余寓,今始觅便寄南。家中可将书封好,既行送去。余不详尽,诸惟心照。兄国藩手草。
道光二十八年五月初十日
澄侯、子植、季洪三弟左右:
澄侯在广东,前后共发信七封,至郴州、耒阳,又发二信,三月十一到家以来,又发二信,皆已收到。植、洪二弟,今年所发三信,亦俱收到。
澄弟在广东处置一切,甚有道理。易念园、庄生各处程仪,尤为可取。其办朱家事,亦为谋甚忠,虽无济于事,而朱家必可无怨。《论语》曰:“言忠信,行笃敬,虽蛮貊之邦行矣。”吾弟出外,一切如此,吾何虑哉?
贺八爷、冯树堂、梁俪裳三处,吾当写信去谢,澄弟亦宜各寄一书。即易念园处,渠既送有程仪,弟虽未受,亦当写一谢信寄去。其信即交易宅,由渠家书汇封可也。若易宅不便,即托岱云觅寄。
季洪考试不利,区区得失,无足介怀。补发之案有名,不去复试,甚为得体。今年院试,若能得意,固为大幸。即使不遽获售,去年家中既售一人,则今岁小挫,亦盈虚自然之理,不必抑郁。
植弟书法甚佳,然向例未经过岁考者不合选拔,弟若去考拔,则同人必指而目之。及其不得,人不以为不合例而失,且以为写作不佳而黜。吾明知其不合例,何必受人一番指目乎?弟书问我“去考与否”,吾意以科考正场为断。若正场能取一等补廪,则考拔之时,已是廪生入场矣。若不能补廪,则附生考拔,殊可不必,徒招人妒忌也。
我县新官加赋,我家不必答言,任他加多少,我家依而行之。如有告官者,我家不必入场。凡大员之家,无半字涉公庭,乃为得体。为民除害之说,为所辖之属言之,非谓去本地方官也。
排山之事,尚未查出,待下次折弁付回。欧阳之廿千及柳衙叔之钱,望澄弟先找一项垫出,待彭大生还来,即行归款。
彭山屺之业师任千总(名占魁),现在京引见,六月即可回到省。九弟及牧云所需之笔,及叔父所嘱之膏药、眼药,均托任君带回。
曹西垣教习服满,引见以知县用,七月动身还家,母亲及叔父之衣,并阿胶等项,均托西垣带回。去年内赐衣料袍褂,皆可裁三件。后因我进闱考教习,家中叫裁缝做,渠裁不得法,又窃去整料,遂仅裁祖父、父亲两套。本思另办好料,为母亲制衣寄回,因母亲尚在制中,故未遽寄。叔父去年四十晋一,本思制衣寄祝,因母亲尚在制中,故未遽寄。兹准拟托西垣带回,大约九月可以到家。腊月服阙,即可著矣。
纪梁读书,每日百二十字,与泽儿正是一样。只要有恒,不必贪多。
澄弟亦须常看《五种遗规》及《呻吟语》。来书想发财捐官云云,犹是浮躁习气。洗尽浮华,朴实谙练,上承祖父,下型子弟,吾于澄实有厚望焉!兄国藩手草。
道光二十八年十二月初十日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弟左右:
十一月十四发第十四号家信,不知收到否?十二月初九,接到家中十月十二日一信,十一月初一日一信,初十日一信,具悉一切。
家中改屋,有与我意见相同之处。我于前次信内,曾将全屋画图寄归,想已收到。家中既已改妥,则不必依我之图矣。但三角丘之路,必须改于檀山嘴下,而于三角丘密种竹木,此我画图之要嘱,望诸弟禀告堂上,急急行之。家中改房,亦有不与我合意者,已成则不必再改。但六弟房改在炉子内,此系内外往来之屋,欲其通气,不欲闷塞,余意以为必不可。不若以长横屋上半节间断作房为妥(连间两隔,下半节作横屋客坐,中间一节作过道,上半节作房)。内茅房在石柱屋后,亦嫌太远,不知于季洪房外高打进去七八尺(即旧茅房沟对过之,若打进丈余,则与上首栗树处同宽),既可起茅房、澡堂,而后边地面宽宏,家有喜事,碗盏、菜货亦有地安置,不至局促,不知可否?
家中高丽参已完,明春得便即寄。彭十九之寿屏,亦准明春寄到。此间事务甚多,我又多病,是以迟迟。
澄弟办贼,甚快人心。然必使其亲房人等,知我家是图地方安静,不是为一家逞势张威,庶人人畏我之威而不恨我之太恶。贼既办后,不特面上不可露得意之声色,即心中亦必存一番哀矜的意思。诸弟人人当留心也。
征一表叔在我家教读,甚好。此次未写信请安,诸弟为我转达。
同乡周荇农家之鲍石卿,前与六弟交游,近因在妓家饮酒,提督府捉交刑部,革去供事。而荇农、荻舟游荡不畏法,真可怪也。
余近日常有目疾,余俱康泰。内人及二儿四女皆平安。小儿甚胖大。西席庞公拟十一回家,正月半来,将请李笔峰代馆。
宋芗宾在道上扑跌断腿,五十余天始抵樊城,天可悯也!余不一一。国藩手草。
道光二十九年十月初四日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足下:
八月十二日发第十五号家信,九月二十二日发第十六号家信,想次第收到。二月初二日接到澄弟八月二十六一书,具悉一切。是日又从岱云书内见南省题名录,三弟皆不与选,为之怅喟!
吾家累世积德,祖父及父、叔二人皆孝友仁厚,食其报者,宜不止我一人,此理之可信者。吾邑从前邓、罗诸家,官阶较大,其昆季子孙,皆无相继而起之人,此又事之不可必者。吾近于宦场,颇厌其繁俗,而无补于国计民生。惟势之所处,求退不能,但愿得诸弟稍有进步,家中略有仰事之资,即思决志归养,以行吾素。今诸弟科第略迟,而吾在此间,公私万事丛集,无人帮照。每一思之,未尝不作茫无畔岸之想也。
吾现已定计于明年八月,乞假归省,后年二月还京,专待家中回信,详明见示。今年父亲六十大寿,吾竟不克在家叩祝,悚疚之至!
十月初四日奉旨派作较射大臣。顺天武闱乡试。于初五六马箭,初七八步箭,初九十技勇,十一发榜,十二复命。此八日皆入武闱,不克回寓。父亲寿辰,并不能如往年办面席以宴客也。然予既定计明年还家庆寿,则今年在京即不称必觞,犹与吾乡“重逢一,不重晋十”之例相合。
家中分赠亲族之钱,吾恐银到太迟,难于换钱,故前次为书寄德六七叔祖,并办百折裙送叔曾祖母。现在廷芳宇(桂)尚未起行,大约年底乃可到湖南。若曾希六、陈体元二家必待照到,乃送钱来,则我家今年窘矣。二家捐项,我在京共去京平足纹二百四十一两六钱,若合南中漕平,则当二百三十六两五钱。渠送钱若略少几千,我家不必与之争,盖丁酉之冬,非渠煤垅则万不能进京也。明年春间,应寄家用之钱,乞暂以曾、陈捐项用之。我上半年只能寄鹿茸,下半年乃再寄银耳。
《皇清经解》一书,不知取回否?若未取回,可令人去取。盖此等书诸弟略一涉猎,即扩见识,不宜轻以赠人也。
明年小考,须送十千,大场又须送十千。此等钱,家中有人分领,便是一家之祥瑞。但澄弟须于在省城时,张罗此项,付各考者,乃为及时。
京寓大小平安。纪泽儿已病两月,近日痊愈,今日已上书馆。纪鸿儿极结实,声音洪亮异常。仆婢辈皆守旧。
同乡各家,亦皆无恙。邹墨林尚在我家,张雨农之子,闱艺甚佳而不得售,近又已作文数首,其更可畏爱也!书不详尽,写此毕,即赴武闱,十二始归寓。余俟后报。国藩手草。
道光二十九年十二月初三日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弟左右:
十一月十五日接到祖父大人讣音,衷肠惨痛!自以游子在外,不克佐父母襄办大事,负罪婴疚,无可赎挽!比于十八日折差之便,先寄银百零五两,计元宝二锭,由陈岱云宅专足送至家中,不知刻已收到否?
国藩于十六日成服,十七日托军机大臣署礼部侍郎何大人(汝霖)代为面奏,请假两月,在家穿孝。自十七日以后,每日吊客甚多。二十九日开吊,是早祭奠,因系祖妣冥寿之期,一并为文祭告,开吊之日,不收赙仪。讣帖刻“谨遵遗命,赙仪概不敢领”二语。共发讣帖五百余分。凡来者不送银钱,皆送祭幛、挽联之类,甚为体面。共收祭文八篇,祭幛七十五张,挽联二十七对,祭席十二桌,猪羊二付。其余香烛纸钱之类,不计其数。送礼物来者,用领谢帖;间有送银钱来者,用“奉遗命璧谢”帖。其原封上粘贴红签璧去,签上刻“旋吉”二字。兹将讣帖等印发者,付回样子与家中一看。
祭奠祖先图 清
中国社会历来注重“忠孝”治国,清代更是明文规定“离职守制”。此图描绘的是清朝官员荣归故里、祭奠祖先的情景。
各处送祭幛来者,哈喇大呢甚多,亦有缎疋江绸者。余意欲将哈喇做马褂数十件,分寄家中族戚之尤亲者(另开一单于后,乞诸弟斟酌,或添或减,以书复我)。盖南中老人考终,往往有分遗念之说。或分衣,或分银钱。重五伯祖曾以貂皮马褂一件,与王高七作遗念衣,即其证也。
澄弟之信,劝我不可告假回家,所言非不是,余亦再四思维,恐难轻动。惟离家十年,想兄堂上之心实为迫切。今祖父大事既已办过,则二亲似可迎养,然六旬以上之老人,四千有余之远道,宿餐之资,既已不易,舟车之险,尤为可畏,更不敢轻举妄动,烦诸弟细细商酌,禀知父母亲及叔父母,或告假归省,或迎养堂上,二者必居其一,国藩之心,乃可少安。父母亲近来欲见国藩之意,与不愿国藩假归之意,孰缓孰急,望诸弟细细体察,详以告我。祷切,望切!国藩手草。
道光三十年(庚戌)正月初九日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足下:
正月初六日接到家信三函:一系十一月初三所发,有父亲手谕,温弟代书者;一系十一月十八所发,有父亲手谕,植弟代书者;一系十二月初三澄弟在县城所发一书,甚为详明,使游子在外,巨细了然。
庙山上金叔,不知为何事而可取腾七之数?若非道义可得者,则不可轻易受此。要做好人,第一要在此处下手,能令鬼服神钦,则自然识日进,气日刚,否则不觉堕入卑污一流,必有被人看不起之日,不可不慎。诸弟现处极好之时,家事有我一人担当,正好做个光明磊落神钦鬼服之人。名声既出,信义既著,随便答言,无事不成,不必爱此小便宜也。
父亲两次手谕,皆不欲乞假归家,而予之意,甚思日侍父母之侧,不得不为迎养之计。去冬家书曾以归省、迎养二事,与诸弟相商,令父亲手示,既不许归省,则迎养之计更不可缓。所难者,堂上有四位老人,若专迎父母而不迎叔父母,不特予心中不安,即父母心中亦必不安;若四位并迎,则叔母病未全好,远道跋涉尤艰。予意欲于今年八月初旬,迎父亲、母亲、叔父三位老人来京,留叔母在家,诸弟妇细心伺候。明年正月元宵节后,即送叔父回南,我得与叔父相聚数月,则我之心安;父母得与叔父同行数千里来京,则父母之心安。叔母在家半载,专雇一人服侍,诸弟妇又细心奉养,则叔父亦可放心。叔父在家抑郁数十年,今出外潇洒半载,又得观京师之壮丽,又得与侄儿、侄妇、侄孙团聚,则叔父亦可快畅。在家坐轿至湘潭,澄侯先至潭,雇定好船,伺候老人开船后,澄弟即可回家,船至汉口,予遣荆七在汉口迎接,由汉口坐三乘轿子到京,行李婢仆,则用小车,甚为易办。求诸弟细商堂上老人,春间即赐回信。至要至要!
李泽显、李英灿进京,余必加意庇护。八斗冲地,望绘图与我看。诸弟自侍病至葬事,十分劳苦,我不克帮,心甚歉愧!
京师大小平安。
皇太后大丧,已于正月七日二十七日满,脱去孝衣。初八日系祖父冥诞,我作文致祭。即于是日亦脱白孝,以后照常当差。心中万绪,不及尽书,统容续布。兄国藩手草。 曾国藩全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