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和三年。

　　元台县.相里镇.河石村。

　　“惠珠啊，你听娘跟你说。”

　　简陋的屋宇内，陈旧的木桌前，昏黄的灯火下，年过半百的妇人轻轻拍着二女的手。

　　妇人鬓角白发已经生的很是明显。于燕春唇角干裂破皮，她吞了口唾沫，竭力露出稍显温柔的笑意，可是这使得本就有瘦削下凹的脸，更加的显得有些扭曲，好好的笑容，便也带上了讥笑冷漠的味道。

　　暖黄地光照亮瓷白的脸，漂亮的十五岁丫头一身布衣，程惠珠小手紧紧牵着自己的衣角，温顺的低着头，一双大眼睛有些木纳，她嗫喏着唇：“娘你说。”

　　“惠珠十五了，也是个大姑娘了。”于燕春紧紧拽着丫头的手，语重心长道：“你也知道，家里是个什么状况，今年收成不好，又逢旱灾，这日子愈发过得紧巴巴的。”

　　于燕春抬手拿着粗糙的布巾，擦了擦惠珠额际因热而连连滚落的汗，语气沉重而无奈：“家里除了你以外，老四也才六岁，老五也才三岁，也干不成什么大事情。”

　　“你是个大姑娘了，娘为你看了门亲事，人我见过了。”于燕春爱怜地抚了抚她秀长的头发，“是清河村里一位清白的书生，家里也有些钱和余粮，养你也是够了的。”

　　“回去吧，吉日娘同媒人商量好了，就在下月初三。”

　　程惠珠呆呆哦了声，转过身，指头依旧紧紧拽拉着自己的袖摆，一双木纳的眼神有些恍惚，跨过门槛时，都险些摔了一跤。

　　于燕春垂下眼，凝着手中汗湿的帕子，轻轻叹口气，惠珠虽然小的时候磕坏了脑子傻了点，做事笨了点，但好歹有几分姿色，人也听话。

　　这亲事能做成，便也算一件大好的事情。

　　想了会儿事情，于燕春实在是忍不了了，转身端起一小碗水。

　　天气愈发热的很，伏旱天里，连一口水都是极其珍贵的，喝起来也是抿了再抿，小心翼翼。

　　于燕春只是喝了两小口，便强制自己放了下来，转过身拖着不甚灵活的腿，走进院子里劈柴。

　　程惠珠默默蹲在自己的小间屋子外，看着头顶火辣辣的太阳，恍惚中又带着满满的不真实感，以至于整个人都呈现魂不附体的呆呆傻傻状态。

　　她死了，又活了。

　　她死在那朱苑的偏房里，死前喉咙破风，连最后咳嗽的力气都没有。

　　最后满心不甘地咽下一口气，视线定格在房梁那结成的蛛网上。

　　她活了，活在了当年还没嫁人前，活在了娘还算温柔地对她说着话，没有对她充满了失望和嫌弃的嫁人前。

　　是啊，她活在了自己还没有声名狼藉的时候，一切糟糕的事情都还没发生的时候。

　　“我活了……”她轻声喃着，似是在对这件事做着最后的确认。

　　半晌，程惠珠默默垂眼，为自己的重回一遭感到满心复杂，上辈子她若不是得到贵人相助，想必一辈子都是过的愚钝痴傻的。

　　后得了贵人相助，才跟着贵人身后学得了很多东西。

　　只是，最后身体底子弱，到底是没有熬过病痛……

　　她死前，心中满满的不甘啊，不甘自己的恩情还没偿还啊……

　　眼睛不知道为什么涩涩的，眨了眨有眼泪掉了下来。

　　程惠珠抬手摸了摸脸，脸颊湿润，扬着唇淡淡一笑，现在还好，一切都没有发生，所有的惨痛都没有发生。

　　她也可以日后寻机会，去报答贵人，哪怕她只知道贵人姓辞。

　　默默握拳，程惠珠缓慢吸了口气，慢慢吐出。

　　现在，自己还是保持原来笨笨的样子比较好，有的时候笨一点的人，才能走的更远……

　　隔了几户的一位年轻男子，半倚靠在树上，短褂着身，身姿挺拔，腰间系着粗粗的绳索。

　　把玩了会儿腰间绳索上挂着的鸟雀羽毛，俊俏的面容上，剑眉微挑，斜睨着那可怜吧啦的蹲在地上，嘀咕着什么后干巴巴地莫名抹着眼泪的小丫头，饶有趣味地勾了勾唇，“看起来，倒是个傻的。”

　　起了心思，便想着上前逗一逗。

　　原来，他也远远几次见过这小丫头，可没有哪一次，是现在这样让人心痒痒的，就跟手里这羽毛似的，挠的他的心微微漾着。

　　太阳更烈了，程惠珠往后退了退，擦了擦眼角，这才有了心思去想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

　　下个月初三，是她嫁人的日子，可还没等到那一天，她的亲事便黄了，因为……

　　“这大热天的，被热到难受哭了？”略含笑语的话让惠珠回了神，她怔怔抬眼目视着眼前的人，微微皱起眉头，她从上辈子的记忆里扒拉出，这是前些日子搬来的一户人家，上辈子的记忆里，他和她没什么接触。

　　轻轻“嗯”了声，声音软软糯糯的，带着点儿小小的怯意。

　　越发像根羽毛似的，在心尖尖上挠啊挠的。

　　辞海心里发痒，眉眼就带了笑，舔了舔嘴唇道：“傻丫头，热了就歇着，渴了就回去喝水，蹲在这儿做什么？”指尖捏着绳索上的雀羽儿转啊转。

　　程惠珠不想和他多说话，她现在整个人浑浑噩噩的，还很恍惚，可能是小时候磕坏了的脑子还没好的缘故，事情一想多她就有点脑瓜子疼。现在在这烈阳天里，自己干裂的嘴唇中，注意力集中不了，脑瓜子也就更加的不够用了。

　　在确定自己还活着，接下来也要好好活着过日子，顺便把恩情偿还后。她现在就只想喝水，抿抿唇，惠珠想回去了，可念着家中这一段日子用水愈发紧张后，黯然的垂下眼，没有吭声。

　　三日后，才到村里一起取水的日子，现在不能任性多喝水，况且上辈子都挺过来了，现在忍忍也不打紧。

　　晚上，就到了能够一起喝水的时候了。

　　程惠珠这么想着，默默给自己打气，直到眼前出现一个水囊，修长的指尖晃着水囊，惠珠眼睛呆呆的注视着水囊，小脑袋也跟着那指尖上面的水囊晃啊晃，无意识的吞咽口水。

　　辞海瞧在眼里，愈发觉得这傻丫头逗起来有意思，忍俊不禁道：“想不想喝？”

　　程惠珠额头上的头发翘起几根，看起来就更加呆了，她犹犹豫豫的摇摇头，“不、不想。”可那一双眼睛巴巴的望着那水囊，明显与她说的话对不上。真的好想喝……

　　辞海继续逗她，“我知道你想喝。”

　　惠珠：“不想。”

　　“真不想？”

　　程惠珠又默默低下了脑袋不说话了，时不时用眼睛偷偷瞄着那水囊。那坐在地上偷看的小模样十足十的可爱。

　　辞海看的心都软了点儿，说：“不白给你喝，你叫我一声辞海哥哥，我就给你好不好？”

　　姓辞……程惠珠脑子徒然一惊，片刻后心底无奈地想，世界这么大，贵人怎么可能在自己的身边呢？应当恰巧同姓罢了，况且她也不知道贵人原来的模样……

　　不愿深思，低下脑袋程惠珠认真思考着眼前这个人说的话，觉得自己好像不是很亏的样子，现在的水这么珍贵，这个人只让自己叫上一声“哥哥”，就给自己水喝！他肯定比原来的自己还傻！

　　程惠珠这么想，立即果断叫上一声，“辞海哥哥”。

　　声音软软糯糯的，叫到人心坎儿里去，辞海眯着眼，眼眸闪过奇异的光泽，片刻后他把水囊递给了地上的小丫头。

　　小丫头接过后，凑到嘴里就咕噜咕噜的喝了起来。看起来渴坏了。

　　他不经有些怜惜，待她喝完乖乖的把水囊递过来后，接过水囊，从腰间取上雀羽送到小丫头的面前，“既然都叫我一声哥哥了，那么哥哥就送你个见面礼好了。”

　　小姑娘们向来都喜欢精致漂亮的东西，这扎成一束的雀羽虽然不是个什么稀罕物，但瞧着也挺好看的，这小丫头应当也会喜欢才是。

　　程惠珠果然被雀羽吸引了目光，停顿须臾辞海便直接把雀羽放到她手心里。

　　接过后捧在手心有些爱不释手的小模样，惹得辞海低低笑了两声，揉了揉她的脑袋，“你辞海哥哥干活去了，小丫头自个儿玩去吧。”

　　程惠珠又瞧了他一眼，那纳罕的眼神里像是写着你干活了和我有什么关系，但面上还是乖巧又敷衍的摆了摆手。

　　面子功夫还是要做一做的，毕竟自己喝了他的水呢。

　　辞海禁不住又笑了两声。

　　看起来是有点笨笨的，但实际上还是个会过河拆桥的小丫头。 农女二嫁：娘子她又软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