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承松举起了火把在眼前晃了晃,很快,不远处的前方探出一颗脑袋来,圆乎乎胖滚滚的一只,苏袖见了顿时惊讶地喊出口:“猫?!”
等这家伙整个儿都蹿过来的时候,苏袖一阵无言。
它的脸看着像猫,但是两只耳朵却是垂下来的,脸上的毛发密集地长着黑色的斑点,看起来有点凶乎乎的。它的腿看起来很短,支撑着胖乎乎的身躯,但是行动却异常的灵活。据说兔狲这种动物还很危险,又是食肉的,苏袖真担心它会攻击人。
不过事实证明,显然苏袖的担心是多余的,那只兔狲瞧见了仲承松就跟看见了主人一样,一溜烟儿地跑过来,在他的靴子上面蹭来蹭去,身上的毛都能厚得当做毛巾来用了。
仲承松蹲下了身子,伸手在这小家伙的头上挠了挠,它顿时舒服地眯起了眼睛。顾万山稀奇地吆喝了一声:“哟!这小东西还怪通人性的!现在这要怎么办?把它抓回去?”
许是听到了陌生人的声音,那兔狲从仲承松的手里猛地抬起头来,警惕地看着他和苏袖,后腿已经有要向后撤的架势了。但是仲承松却不会就这么放它走,他一手抓着兔狲的后颈,另一只手在挎包里面翻动了多时,拿出一把刀来,这小家伙见刀刃寒光闪闪,顿时发出了呜咽声。
苏袖忍俊不禁地道:“看来这小东西还机灵得很,知道它有麻烦了。”
这像猫又不是猫的家伙表现出了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瘫在了仲承松的手里,翻着白眼,表现得跟个人似的。仲承松一点都不含糊地用小刀在它的爪子上划了一刀,把一个瓷瓶放在伤口下面,将血液都接在了里头。
顾万山感慨道:“还是仲哥儿你想的周全。这兔狲虽说是朝廷下了禁令不准射杀的,不过我听说有一种地方专门售卖着这种市面上不流通的东西。像兔狲的皮毛,就在其中。”
听了他的话,苏袖也是一阵沉默。她在皇城生活了那么些年,当然知道顾万山说的是什么地方。整个古国敢明目张胆地违反朝廷禁令,在暗地里进行违法交易的,只有黑市了。
太阳落了山,天色很快就整个都暗下来了。冬天的白天要比夏天短得多,这个时候也正好是旁人用饭的时间,苏袖在大氅里面搓着自己的手,有些想急切地回到家中,躺回阁楼的床上安心做刺绣。
所以说她为什么要跟着来呢?就是为了看一只长得像猫的家伙吗?
等仲承松取完了血,很快就把瓷瓶塞子塞好,递交到顾万山的手里。兔狲委屈巴巴地发出了哼哼声,仲承松这才想着要给它包扎。不过他担心兔狲会在他松手的时候惊吓跑掉,所以就一只手扔抓着它的脖子,右手去翻布兜里面的东西。
翻了半天都没找见他想要的东西,突然一只泛着凉意的手从他的手背旁边擦过,苏袖温和的声音在耳旁响起:“你要找什么?我来帮你吧。”
仲承松将自己的手抽出来,只觉得被擦过的地方有些温热。他用另一只手抓起了兔狲的爪子,苏袖顿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从他腰间的布兜里面摸出了一团干净的白布和另外一个小瓶子来。
塞子一打开,一股子药味从里面散出来。
像仲承松这种猎户,身边常备一些跌打药和金疮药什么的,并不足为奇。但是装药的瓶子一看就价值不菲,让苏袖联想起了那瓶香精油,忍不住晃了晃脑子,让自己不要多想。
等仲承松给这兔狲包扎过后,终于撒开了它的爪子和后颈,而兔狲则是用受伤又凶悍的表情瞪视着他,好像仲承松是什么负心薄情的人一样。
苏袖忍俊不禁:“戏真多,还不肯走,是不是在等着你给它投食啊?”
她不过是打趣一下,没想到仲承松竟然真的从布兜里面又摸出一个纸包来,打开外面包着的纸后,只见里面正是一块腌制好的肉干,直接送到了兔狲的嘴边。
这个受了伤并且得到了慰藉的小家伙张口就叼走了肉干,转头就跑。还好它是只兔狲,这要是换成了别的野兽,恐怕仲承松早就亮弓开射了。
见苏袖脸上有些疲乏,顾万山说道:“这里不宜久留了,再待下去,恐怕这山路会有危险。”他给了仲承松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自己转身去往回去的路上先走一步了。
一只火把突然递给到了苏袖面前,火光顿时照映在两个人的脸上,苏袖愣了下,用手指指着自己,疑惑地反问:“我拿着吗?”
仲承松点了点头,苏袖只好拿在了手里,纳闷地回望着他。
谁料下一刻,仲承松就转过了身蹲下来,问也不问直接将她的小腿一搂,背在后背上站了起来,一步一稳地跟上了顾万山。
这虽然不是第一次被这么突然地背起来了,不过苏袖还是有些猝不及防,差点把手里头没有拿稳的火把点了仲承松的头发。
山路虽然崎岖难行,黑夜也很幽深漫长,不过一路上有顾万山这个大叔话着家常,倒也不觉得无聊。只是苏袖拿着火把渐渐困了,头往仲承松的脖子里面一埋,手里的火把差点扔出去。
最后的最后,顾万山手里握着两根火把在前头照着路,而苏袖睡得死沉死沉的,三个人的脚印,就这么留在了这片山上。
时光飞速地到了第二天,一早起来,顾万山就带着已经取到的兔狲血来到了镇上的县衙门口,只见门口已经不断有人往府里搬运一些奇怪的东西,像是要做什么大事一样。
这时,顾万山就看见一个捕快从里面走出来,急匆匆像是要去办什么事,顾万山忙上前喊着他:“杨捕快!等等!”
这位杨捕快,就是前些时候跟着章捕头到山上去找仲承松的那位小捕快。他见了顾万山,脸上的愁绪淡了几分,有点讶异地问道:“顾叔,你怎么有空来这儿?”
顾万山道:“这不是你们拜托仲哥儿办的事有点眉目了,我来道个喜!”
“道什么喜呀!”杨捕快叹了一声,“小姐眼瞅着就要不行了,城里的大夫都请了一遍,都让提前准备后事呢!”
闻言,顾万山不由得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瓶子,小声道:“这看来……兔狲血用不上了?”
杨捕快瞪大了眼睛,望向了他手里,脸上写满了震惊,一双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顾叔你你你、你找到兔狲了?”
“是啊!我还以为能救你家小姐了呢……”顾叔的语气里带着点遗憾,他倒不是遗憾救不了县官千金,而是遗憾苏袖那事恐怕要黄了。
谁料杨捕快拽着他的袖子连话都说不利索了:“能能能、能救能救!叔你跟我来!跟我来!我带你去见县官大人!”
后续如何,暂时无人知晓。一心以为这次事情总能顺遂地办成,苏袖一个人惬意地钻在被窝里面鼓捣着那身嫁衣。
这些天她将野山鸡的羽毛一根一根地镶绣在嫁衣上头,着实费了不少功夫。龙凤首已经绣出了样子,只等着最后用金光闪闪的细线落下点睛的几针,这嫁衣的装饰便完成了。
苏袖总以为会耽误更多的时间,没想到做起来比预想中快得多。这样她倒是有了更多的时间去绣那些帕子,也好早些时候把那些绣活儿交给闲云布庄,赚些钱财还赠与万山叔一家和仲大哥。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苏袖多少对仲承松有些了解。在她看来,仲承松是个正直又光明磊落的男人,虽然口不能言,不过心地善良,又很乐于助人。应该不会收她的钱才对。
秀山村那些人做过最大的错事,就是把仲承松这样的人往外推。
当日晌午用午饭的时候,苏袖主动帮下厨的仲承松将碗盘端上桌,两人面对面的坐下来之后,不约而同一起动了筷子。
今日的菜倒是很丰盛,听说万山叔前几日来的时候送了不少的青菜和白菜过来,为了能让苏袖过得舒心一点,她周遭的几个人真是花费了不少的心思。除了蛋炒菜之外,还有仲承松做的红烧肉和炖排骨,配上一碗白腾腾的米饭,实在叫人很难不大快朵颐。
自从上次沐浴事件过后,他们两人之间的氛围就怪怪的,不过今天苏袖为了套点仲承松的话,表现得格外异常。她伸出筷子夹起了一块排骨,放在了仲承松的碗里,眼巴巴地望着他催促道:“仲大哥吃排骨。”
越是听她这么说,仲承松反而放下了筷子,对她抬了抬手,示意她有什么话就问。
苏袖向来不会拐弯抹角,自然直接跟他问:“仲大哥可有过心仪的女子?或者可曾受到过姑娘家的定情信物?”她纯属好奇才有这么一问。以她的推测来看,仲承松以前的家世背景一定不简单,有个定亲之类的事也不足为奇。
她无心的问题让仲承松怔神了许久,他的脑海中闪过一道明媚至极的笑容,却又很快消失了。仲承松摇了摇头,再次拿起了筷子扒饭,显然是不想再提及这个问题。
已经平静了好几天的秀山村,好不容易消下了闹鬼的传言,那些多事的妇人们又偷悄悄地聚集到了一起,说起了最近发生的事。
有人说:“听闻胖仔娘中了邪,到现在都还没好呢!”
“不是说已经清醒了吗?只不过时不时地说些迷糊话。”
这时,一个曾经在半夜里受过惊吓的黄花姑娘瑟缩着脖子,小声地说道:“可是你们都不觉得奇怪吗?以前村子里哪发生过这种事?自打那个谁死了……”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旁边的一个婶子用手肘戳没了声。别人也都换上了一副惊悚的表情,各怀心事。
唯独只有一个人面色如常,像是什么都没有经历似的。
旁人瞧见了花姨还在淡然地纳鞋底,便忍不住凑过来,悄声询问道:“花姨,那鬼有没有找上你啊?”
花姨冷哼一声:“我又没做亏心事,自然不怕鬼敲门。”
其余的人听见了不由得惊诧,面面相觑之后,有个性子比较冲的妇人说:“我说花姨,当初带头说要整治那个小丫头的人不就是你么?如今你把这事撇得干干净净,也太过分了吧?”
“我说的可都是实话。动手的是你们,与我没什么关系。你们可别把什么事都往我身上扯。”
花姨慢条斯理的样子,惹怒了当时动手的几个人,她们凑过来这就要对花姨动手,其他人都连忙制止了。这个时候要是在风口浪尖上动起手来,一定会引起村里其他人的注意,到时候一切都瞒不住了。
花姨斜了她们一眼,有些不屑地冷笑一声,镇定地说道:“慌什么?这天底下哪有什么鬼?肯定是有人在暗中搞鬼。要是真的找上我,看我怎么扒开它的真面目!”
说完,花姨就扭着腰离开了这群妇人。
结果到了当天夜里,花姨刚睡下没多久,就听到远处传来了断断续续的摇铃声,一簇簇绿幽幽的火光在窗户外面飘过,而且从几个窗户都不断地有火光闪过的画面来看,就好像是在围着自己的屋子转一样。
花姨愤愤地掀开了被子,往床下跳。她身旁的男人迷迷糊糊地问道:“怎么了这是?要干啥去?”
“我下地去看看,你别管。”
男人又倒头在枕头上呼呼睡大觉,花姨则是拎起了扫把,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门,伸出头往外面看去。这时外面的绿光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四周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她站在院子里头顿时有了几分底气,想着果然是有人在装神弄鬼,气得骂道:“是谁在搞这些幺蛾子?滚出来!让老娘逮着了有你们好果子吃!敢拿这种事吓唬我?也不看自己几斤几两是个什么道行……”
突然,漆黑之中再次亮起了幽幽的鬼火,顿时把花姨吓得向后一退,结果一不小心,后脚跟磕在一块儿石头上,跌坐在地。她双手牢牢地握着这扫把,看着火光在四周飘飞,顿时吓得说话都磕磕巴巴的。
“谁、谁谁在哪里!滚出来!”
一件大红氅在风中飘扬,顿时将花姨的目光全部都吸引走,她的眼睛在夜中惊恐地张大,连眼白都能看的一清二楚。然而就是在这种时候,这些令人惊悚的事还没够,不远处飘来几声断断续续的呼喊,声音极为阴森诡异。
花姨仔细一听,隐约能听见“我”和“命”这几个字眼。等声音渐渐近了,她自然也听得清晰了。这么一来,那双眼睛就瞪得越大了。
“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一道白色的人影从她身后“飘”过来,在花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伸出双手掐住了她的脖子,瞬间就让花姨吓得把手里的扫把也脱手而出了。
她拼命地挥舞着手,好不容易从这个披头散发的鬼面前挣脱,坐在地上向后退了退,尖着嗓子直嚷嚷:“你别过来!你别过来!杀你的人不是我、不是我!冤有头债有主……谁杀的我你找谁去、跟我没有关系!”
那鬼自然是不肯听她说的,一步步靠近,在气势上就已经压倒花姨了。
“那你,为什么要骗我?”
人做了坏事自然会心虚,再加上威逼恐吓当前,当然会吓得什么实话都往外蹦。
“谁叫你要跟村长一家走得那么近、我我我只不过是想给你一个训诫而已!谁知道……你那么不耐收拾,在河里还没憋两下就死了!你别来找我,是林姑和崔丫头动的手、你要找找她们去啊!恶鬼退散、恶鬼退散……”
花姨在说完这些话的时候,就看见那白色的鬼影向后退了几步,用再温柔不过的嗓音反问道:“哦?是吗?”
她心中正惊疑不定,突见周围唰地一声亮起了火光。红色的火把在火架子里点燃,很快又排成了左右两排,绕着花姨将她围了起来。
在火光的照映下,花姨才看清楚这些举着火把的人身上都穿着官服,像是衙门里的官差。而缓缓从外面走进了院子里面的人,有村长顾万山,前几年见过的一个捕头,好像姓章,还有一个穿着朝廷官府的中年男人,头上戴着官帽,任谁看那都是县官大人!
花姨登时花容失色,扭头又看向了那个女鬼。只见她将挡在面前的头发撩起,向她微微一笑,客套地说了一句:“好久不见啊,花姨。”
为了吓出花姨的老实话,苏袖在这么冷的天就穿着单薄的白色中衣也是很不容易。她刚说完这句话,就重重地打了个喷嚏,随后一件绒衣马上就披在了她的身上。
苏袖转头看向了身侧的男人,一想到自己现在还是披头散发的鬼样子,就觉得有些难为情。“谢谢仲大哥。”
这两人退到了一旁,面无表情的县官大人走上前来,站在趴坐地上的花姨面前,字字铿锵地斥道:“犯妇花芹,你可知罪?!” 一枝独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