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姬夜要在佛前诵念祝祷一阵,怕慕竹等着无聊便许她先自己去附近转转,半个时辰后再回来接她。慕竹也不愿意跟个不伦不类的道姑默然相对,于是便到法华殿附近的奇峋园散步。
奇峋园,顾名思义是奇石嶙峋的石景园林,园中还有一方天然的泉池,名曰“秀源”。秀源泉有四个泉眼,刚好分布在池子的四角,三月冰河尽化,此时的秀源泉眼也汩汩地冒着清泉。
慕竹在园内溜达了两刻钟,却见远远又有个身影进入园子,待身影近了才看清原来是漪澜殿的冰荷。
“慕竹姐姐!你怎的会在这里?”冰荷也离老远就看见一袭熟悉的绿影,只是没想到真的是慕竹。
“冰荷妹妹。我家娘娘在法华殿给公主点香塔,叫我先出来转转,待会儿再去接她回宫。你呢?”慕竹与冰荷相互见礼。
“我和姐姐一样啊!我也是刚从法华殿过来,湘贵嫔也是来祈福的,我嫌闷就跑出来了。你看,咱们想到一块儿了,都来了奇峋园!”冰荷的态度很是亲热。
“是啊,好巧。湘贵嫔可是想求佛祖降赐一名皇子?”慕竹与冰荷差不多是同年入宫的宫女,认识的时间也比别人长,自然能说得上几句。
“是啊,眼见着年轻的妃嫔们接二连三的有孕,小主羡慕不已。按说小主的身体健康,可不知何故就是怀不上孩子,真是叫人着急!对了,淑妃的病情有起色吗?”冰荷在对慕竹撒谎,沈潇湘早就请太医看过,太医也早就断定她是不宜受孕的体质。
慕竹摇摇头叹了口气道:“不但没好转,反而越来越重了。我真怕……”她既怕淑妃熬不住殁了,好不容易熬成了四妃之一的近侍,若是淑妃的位置换了人坐,她这个近侍肯定也会被换掉,届时她的前途堪忧;又担心淑妃若是一直就这么不死不活拖着,她也会一辈子困在这个被病气、药味充斥的宫殿里孤独终老,她现在俨然陷入了两难之地。她不知该何去何从……但是这些想法她通通不敢宣之于口。
“其实姐姐的难处我都懂……我知道,姐姐是被淑妃拖累惨了。”冰荷贴在慕竹的耳边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出慕竹内心中不敢说出的埋怨。慕竹惊恐地看着冰荷,连忙用手虚掩住她的嘴道:“你可不敢胡说!”冰荷拿下她的手笑着安抚道:“姐姐放心,没人听见。你我姐妹二人随便聊天而已。说实话,难道姐姐就不想为自己谋个好出路?真的要一直这么被拖着?”
“唉,我有什么办法?现在娘娘还没……我总不能离开吧?再说了,我离开丽华殿能去哪儿呢?”见冰荷和她聊天无遮无掩,她也放下了防备。
“办法都是人想的,全看姐姐想不想了。”冰荷的这话暗藏玄机,慕竹若有所思地瞥了她一眼,而冰荷只是别有意味的一笑,转移了话题再不提此事。
慕竹离开法华殿后,郑姬夜点燃了香塔,宫女粉妆帮她将香塔悬挂起来。燃烧的香塔的烟雾袅袅缭绕,郑姬夜不禁被呛得咳嗽了起来。正当她咳得嗓子又痒又痛之时,一只苍白莹透的素手递来一盏蜂蜜杭白菊,郑姬夜也没看是谁,忙接过来就喝了下去,总算暂时压住了咳嗽。
“谢谢。”郑姬夜抬头一看,原来是被她的咳嗽打断了清修的无瑕。
“娘娘还是不要跪得久了,法华殿里贡香的烟雾对娘娘的身体无益。而且殿里还燃着飞气香[《三洞》中记述飞气香是道家真人所烧的香],两种香气混合更是对病人不好。”无瑕面无表情地说出这番关心的话,郑姬夜看得出她是面冷心热之人。
“多谢真人提醒,那本宫便到偏殿略坐坐等本宫的侍女回来吧。”郑姬夜恐怕打扰了真人清修。
“粉妆,送淑妃去偏殿休息。”无瑕又坐回到蒲团上打坐,粉妆赶紧搀扶着郑姬夜往偏殿走,刚走出正殿大门便碰见了迎面而来沈潇湘。
“呀,淑妃娘娘这是怎么了?不舒服?冰荷快搭把手”沈潇湘假装担心,命冰荷与粉妆一同将郑姬夜扶去偏殿,她自己也跟了过去。
郑姬夜一落座便安慰沈潇湘:“本宫没事,妹妹不必担心,就是刚刚被殿里的烟熏着了,现在已经没事了。”
“娘娘的侍女呢?怎么不跟在身边?”沈潇湘奇怪平时寸步不离的慕竹怎么没在?
“慕竹跟着我平时就已经够闷的了,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我不愿拘着她,允她随处走走,我也想一个人静静。”慕竹到底是二十不到的女子,表现得再成熟稳重,内心也是渴望轻松自由的生活的。郑姬夜何尝不知是自己拖累了慕竹。
“这些丫头都一个样儿,冰荷也是个闲不住的。”沈潇湘嗔怪地瞥了冰荷一眼,冰荷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说来还是本宫拖累了慕竹,她的大好年华全都浪费在与药罐子和本宫这个病秧子为伍上了,可惜啊……若是有一天本宫不在了,还真是舍不得这丫头呢。咳咳……”说着郑姬夜又咳了起来,赶忙用手绢捂住了嘴巴。
沈潇湘给郑姬夜拍着后背顺气,宽慰道:“娘娘真是重情重义,对奴婢也这般挂念。”郑姬夜朝她摆了摆手,说不出话来。沈潇湘冲冰荷使了个眼色道:“行了,你也去吧,不用你伺候了。粉妆留下就行了。”冰荷会意,出了法华殿便在周围开始寻找慕竹的身影。之后便出现了她与慕竹在奇峋园里的那番对话。
又过了一刻钟慕竹和冰荷一同回来了,慕竹将郑姬夜接走了,临走前她回头望向冰荷,冰荷朝她一点头,慕竹咬了咬嘴唇也回以一点。
沈潇湘回到正殿给佛祖上了三炷香拜了几拜,起身后也并不与无瑕打招呼便离开了法华殿。
回到漪澜殿,沈潇湘换下在法华殿里的虔诚神态,眼神中又充满了算计。她拔掉手上的护甲交到冰荷手中问道:“跟慕竹说了?你觉得她行么?”
“奴婢已经敲打过她了,她应该也懂了奴婢的意思。但是慕竹还是很犹豫,不过看得出她内心其实积累了不少怨气,只要能将这股怨气激发出来,相信一定可以成事。”冰荷觉得慕竹现在缺的就是压死骆驼的那最后一根稻草。
“你刚才也听到了,淑妃说她舍不得慕竹呢。她若是死了,留下慕竹一个人岂不是孤单?”沈潇湘冷笑一声,眼中透出阴狠的目光。
“小主英明。奴婢这几天会找机会继续敲打慕竹,她一定会主动求助咱们的。”冰荷一下子便明白了沈潇湘的意思,终于找到了那最后一根“稻草”。
沈潇湘前脚一出法华殿,无瑕闭着的双眼猛的睁开。倒是吓了粉妆一跳,她以为无瑕有什么吩咐,于是便上前询问:“真人这是怎么了?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奴婢办吗?”
“此人心术不正!她所求之事佛祖不会成全。”无瑕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搞得粉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真人你说谁?”粉妆问道。
“粉妆,我要沐浴,你去烧水。记得烧水时在炭火旁点些兜楼婆香[《楞严经》中说在洗浴处烧兜楼婆香时,炭火会很猛烈。]”无瑕并不回答她。
“这大白天的真人怎的想起来要沐浴?”粉妆觉得她越来越不了解无瑕的想法了。
“我怕沾染多了恶毒之气,身上不干净。”无瑕总是说些莫名其妙的话,粉妆听不懂也不追问了,让她烧水她去便是了。
几日后的夜里,一道绿色的身影鬼鬼祟祟地从角门进了漪澜殿,逗留了一个时辰才又偷偷摸摸地离开。
自从上次从法华殿归来,郑姬夜的病便越发严重了,已经连续几天不曾下床了。
“咳咳咳……慕、慕竹……咳咳……拿本宫的药来,咳咳……”一股腥甜冲上喉头,郑姬夜赶紧用绢子捂住。慕竹端来药碗,一眼就看见了绢子上刺目的红色!慕竹边给主子喂药边声音颤抖道:“娘娘……您咳血了?”这难道说明郑姬夜已经病入膏肓了?
“不碍事。已经咳血有三天了,只是没让你看见,怕你担心。我问过太医了,太医说春季天气干燥,本宫的病是容易出现咳血症状的,只要坚持服药加以控制就没事。放心吧,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咳咳”郑姬夜以为自己的这番解释是在安慰慕竹,却没想到此时的慕竹心境已经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是、是么?那就好……看来太医改良的药方还是有些效果的。宫里存的药快吃完了,奴婢再去太医院配些。”慕竹将药碗收拾好退下了。出了寝宫门慕竹眼中那股隐忍的迫切与不耐才流露出来——为什么还不去死?要么彻彻底底好起来,要么干脆睡去就不要醒来了!为何总是半死不活地硬撑?为何不能放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