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舞躺在床上,身体已经不能动了,可意识好像还是清醒的。这大概就是老人所说的,临死前灵魂出窍的奇妙体验吧?
殿外宫人们哭哭啼啼的声音,好生嘈杂,惹得她心烦。
她怎么还没死?难道是药量不够?这样半死不活地吊着,也真是煎熬。
皇后!
凤舞!
舞儿!
到底是谁啊?叫魂儿似的喊她。还能不能让她安安静静地等死了?
凤舞费尽力气将眼皮掀开一条小缝,朦胧中瞥见一抹明黄。
哦,是他。算了,她还是闭上眼睛吧。
“舞儿!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啊!你怎么能想不开?朕已经把事情都压下去了,你明明已经安全了,为何还要……”端煜麟抱紧凤舞生命迹象急剧流失的躯体,哀嚎不止。
凤舞觉得四肢似乎可以灵活地运动了,她做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推开涕泗横流的端煜麟。然而,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双手竟穿过了他的身体!而他似乎也看不见自己。
怎么,自己变成透明的了?难道真的灵魂出窍了?
好吧,不管怎样,她现在想离他远一点。凤舞往后挪了挪身子,抱膝靠在床角。旁观端煜麟抱着自己的“尸体”怆然涕下的场面,感觉还真是怪异!
凤舞撑着下巴,最后一次耐下心来听他说话。
“舞儿,是朕对不起你!这些年一直忽略了你,但朕的心里是爱着你的!你不能弃朕而去啊!”端煜麟越发伤心,竟“丧心病狂”地吻她的额头!
“爱?你想笑死本宫啊!”凤舞跳下床来,冷眼看端煜麟“亵渎”她的身体。看着看着觉得颇倒胃口,转脸啐了一口:“死你都不放过本宫,真是要了命了!你爱本宫?只可惜,本宫从未爱过你!”
凤舞走到窗边,透过窗户纸,依稀可辨此时正是月亮初升的时辰。她轻轻掩住双耳,隔绝一切噪音,回忆起那段刻骨铭心的寂寞往事……
那是狼烟遍地的割据四年,大淮朝的忠勇之将、义良王冯子昭被俘。与其六岁稚龄的幼妹冯锦繁,将一同被送至建威将军府暂时关押。
凤天翔兴高采烈地回了府,一进门便抱起两岁的小女儿亲了亲;又拍拍凤舞和凤仪的头,表示亲昵。
“老爷今天格外高兴呢!是不是又打了胜仗?”姜栉递上茶水。
凤天翔豪饮而尽,敞开洪亮的嗓门大笑:“哈哈哈,可是比打胜仗更高兴的事儿!夫人可知道我们今日活捉了谁?”不等妻子猜想,他便迫不及待地说出了答案:“义良王冯子昭和他的妹妹!”
姜栉也不禁大吃一惊:“天呐!义良王?那岂非是傀儡小皇帝的堂兄、小皇后的亲兄?”
“正是!不仅如此,连那个小皇后也一并抓来了!”凤天翔掩饰不住兴奋之情,对着三个女儿解释了一番:“义良王可谓是大淮最后一位良将了!大淮,气数尽了!”用不了多久,淮政权的腐朽统治,就将被他们彻底推翻。
“恭喜父亲,夙愿即成!”此时的凤舞,还是一个寻常的花季少女。
“明日俘虏便要关进咱们府中的地牢,你们几个小丫头,可要随为父去瞧瞧?”凤天翔故意逗弄三个女儿,他要是有个儿子该多好啊!
“我才不去呢!地牢里阴森森的,多可怕?卿儿还小,她也不能去!”凤仪护着凤卿往后躲了躲。
“那舞儿随父亲去看看吧。”凤舞嫣然一笑,柔美中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刚强。
“好!果然舞儿最肖为父,有胆识!”凤天翔满意地点了点头。
翌日一早,俘虏就被带到了。凤天翔也早就在地牢里恭候多时了,凤舞打着呵欠跟在父亲的身后。
“义良王,别来无恙啊?”凤天翔背着手,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冯子昭。
“昨日我是义良王,今天我是阶下囚。将军觉得我该无恙么?”冯子昭身负镣铐,盘坐在地牢潮湿的地上。他微微抬眼,瞥了一眼凤天翔和他身后的那个小姑娘,云淡风轻地答道。
这是凤舞第一次见冯子昭。这一年,她十六岁,他二十五岁;她高高在上,他跌落尘埃。
可是这个自嘲着的阶下囚,却完全没有一点“囚犯”的样子。他一袭月白长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甚至手边还放着一把月琴……简直就像不闻俗世的风雅书生!
“本将军看义良王倒是挺适应地牢的环境,那你就好好享受吧!哼!”凤天翔一甩袖子,转身离开。
凤舞还在那儿愣愣地观察着这个特别的“客人”,父亲就这么走了?她反应不及,拎起裙摆正欲跟上。
“小姐留步!”他方才跟父亲说话时,明明不是这样温和的语气!
凤舞被这如春风般和煦的声线,绊住了脚步。她脚下略微一顿,回头看向他:“你叫我?”
冯子昭礼貌地拱手鞠了一躬:“敢问小姐可是凤将军的千金?”
“是。”凤舞迟疑了一下,但还是报上了自己的闺名:“我叫凤舞。”
“大小姐,子昭有一事相求。我的妹妹锦繁,今年不过六岁,她还是个孩子!万请令尊善待她!”他有些急迫地抓住牢房的栏杆。
“你刚刚为何不直接求我父亲?”凤舞不解。
冯子昭苦笑着摇头:“我求你父亲,只会适得其反。所以,子昭只能拜托小姐了!”
“舞儿!”门外响起了凤天翔不耐烦地呼唤,凤舞不敢再耽搁,只能匆匆告别:“我试试!”不知为何,她想都不想就应承下来了。
“多谢……”冯子昭对着凤舞远去的背影轻声说道。
凤舞旁敲侧击打听出了冯锦繁的下落,原来那个孩子在押送的途中病了,现在送去了别院养病。看来,父亲并不打算为难一个小孩子。
这天,趁着父亲再次出征、母亲哄小妹午睡的间隙,凤舞独自一人溜到了地牢。还未进门,她便隐隐听见一阵悠扬的音乐传来。
“冯子昭!”凤舞的到来打断了冯子昭的琴声。
“凤小姐,你怎么来了?”冯子昭颇有些意外。
“不是你拜托我打探你妹妹的情况吗?”凤舞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怎么他这个委托人却不当回事了?敢情是她自作多情了?凤舞有些不高兴。
“呵,小姐误会了。我是没想到你会亲自来这里,还以为你会差什么人转达,故而觉得意外。并非是不记得了。”冯子昭不好意思地拜了一拜。
“这里是我的家,我想来就来。”凤舞原谅他了,隔着栏杆站到他的跟前:“你妹妹没事,她病了,在别院将养。这下可以放心了吧?”
“没事就好……多谢小姐。子昭感激不尽!”锦繁来之前就染上了轻微的风寒,可能是路上严重了。不过听凤舞之言,想必别院的人会医好妹妹,他暂时可以安心了。
“你月琴弹的极好。”凤舞盯着他手里的月琴看了许久:“我也会弹一点点,但是远不如你的琴技精妙。你若诚心谢我,不如教我弹琴?”
“只要小姐不嫌弃在下的身份和技艺粗鄙,子昭愿意倾囊相授。”说着便起手弹奏了一曲。
二人你来我往,日子一久,子昭渐渐视凤舞为知己;而凤舞,情窦初开的少女,难免对这个成熟优雅的男子,生出了些不该有的情愫……
日子匆匆如逝水,转眼半年时间流过。
凤舞如往常一般,背着家人偷跑到地牢来。
“子昭!子昭!前几天你教我的曲子,我已经学会了!”凤舞蹦蹦跳跳地走下台阶,却发现今日的子昭与往日不同——他的四肢连着镣铐被吊了起来:“子昭,你怎么了?谁把你搞成这副样子的?!”凤舞心痛地抓住栏杆追问。
只见冯子昭满脸血污,身上的长衫也破开了一道一道的口子,血肉从里面翻出来,触目惊心!他艰难地对凤舞扯出一个笑容:“丫头,我的好日子到头了……咳咳!”他咳出的鲜血溅到月琴上,染红了琴弦。
“子昭!是不是父亲对你用刑了?”凤舞将手臂伸进牢房,想要触碰心上人一下。可惜,他离她太远。无论是方位上的距离,还是立场身份上的差距,都太远了!他们,注定无法交集。
“大淮就要亡了,苦苦挣扎了这些年,终是不敌瀚军势如破竹……唉!”子昭仰头长叹一声,他哀伤地望向凤舞:“丫头,我想为家族守住江山、想为大淮守住气节,可是最终,我什么都没守住!奸佞当道,或许我早就不该坚持。”
“不是的!虽然我们立场不同,但是你做的没错!无人不敬你的义胆忠肝!”凤舞不许他怀疑自己的信仰,因为他也是她的信仰。
“后主薨了,我对于你方已经没有用处了。接下来我要面临的就是,日复一日的折磨了。”冯子昭将视线转回凤舞脸上,他好心劝道:“丫头,以后不要再来见我了。被你爹知道了,他会不高兴的。”
“可是不让我见你,我会不高兴的!子昭,我去求爹爹,让他放了你!”凤舞的想法太天真。
冯子昭摇头:“我的生命,将会随着大淮的彻底覆灭而沦亡。我可不想你看见我的头颅被挂在菜市口的模样,呵呵……”说着说着,他自己也无奈地笑了。
“我不要!我不要你死!告诉我,我怎样才能救你?”凤舞不能忍受心爱之人身首异处。
他温柔地看着她:“谁都救不了我。如果你还把我当朋友,就请帮我最后一个帮!”
“你说!”无论是帮什么忙,她都愿意!
“我是大淮的战士,没战死沙场已是耻辱。我不想……不想再任敌人蹂躏了!求你,为我弄一包毒药,让我自裁吧!”子昭激动地喊出了心声。
“不……”凤舞边摇头边后退,她没想到他提出的是这样残忍的要求!她怎么可能亲手奉上断送爱人性命的毒药?
“你走吧。如果你不答应,那就再也别来了。”话毕,冯子昭痛苦地闭上双眼。任凤舞怎么呼唤,他都不予理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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