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歌走在道上,人都避开他的眼,或是毫不关心,自顾自路,匆匆而过。
他并没有回自己那里休息一会,而是在出来之后直接前往巨坑,这一回他不必再藏匿身形,如今不需要了,而他的存在,只会让那些看守盘查的人觉得十分不便,神色不太好看。
姬歌在他们看来是一副大摇大摆的样子径直行了过来,仿佛耳朵里对铁奴向他传达下的追杀意念闻所未闻,或者是嚣狂地不放在眼里,言行连一点避讳的意思都没有,让人眼瞳一缩。
这群把守在盆地边缘入到巨坑那儿的眼线已经很严密了,不复上次的生疏,避不开的存在着巨大致命的错漏可以让姬歌钻了空子,乌压压的黑衣将这里重重封锁起来,宛如环扣,再没了明显的缺口。
即使再给姬歌一次机会暗暗潜入,也会在一时之间,头痛中寻找不到任何一丝可以下手的余地。
这帮人中有着各个势力力量的掺杂,很是混乱,但还算有条不紊,看来已经分割清楚了,泾渭分明,有着各自的地盘,自然也少不了铁奴直属手下的人。
所有人的脸色各异,没有特意流露出善意或是恶语相向,都在姬歌来临的一刹,原本闹哄哄嘴角相争厮斗在一起的喧哗都骤然停下,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沉默。
场中寂静,却没有人面面相觑,而是目光同一刻落在姬歌身上,铁奴手下所在的方向,那些年轻的黑衣人都面容铁青,眉宇间隐有怒意,也想不到在这样风口浪尖的时机上他就如此轻而易举的抛头露面,一反常态,不像以前的隐晦不出,很少见到,脸上沉静如水,浑然没有看不到一点一滴的惧意。
他们与铁奴性命相系,如诺般的息息关联,荣辱也自然而然绑在了一块,姬歌如此作为,无疑是不留情面狠狠抽在脸上的一记耳光,落肉印下五指的红痕,叫脸颊生疼作响。
理所当然,没有一点好脸色给姬歌看,而就算是效命于察尔的那群人也并不如何友善,缘故一想便知,夺人口中食那是不死不休的梁子和仇怨,而其他的人则因没有和姬歌有过直接的过结,只是冷眼旁观,半点声色不露,不做插手。
姬歌没有把这些目光放在心头,仿佛过目即忘,早已学会了在他人的眼光中冷漠以对,甚至压根就没有去看铁奴那方的人。
他在人群中稍一搜寻,就朝着察尔所在地盘的那边直直走过去,他在人群中看到了那为他送去血菱和食水的瘦弱少年,脸上苍白无人色,唯唯诺诺地低着头躲在前面人的影子后面里。
他的上前引得一个人想要出列,似乎想给姬歌一个下马威,但身子还走几步,就被一个看似为首的人反手推了回去,按得不能动弹。
姬歌看向为首的那人,而那个人恰巧在他一现身后眼神就直盯在他的身上,不放过哪怕一举一动,此时,在一片死寂中,两个人的眼神对上。
一刹那的仿若针锋相对,让周围的人都感觉过了很长时间,场中空气似乎都凝滞住了,变得寒冷起来,呼吸都不由沉闷而缓慢。
那人的嘴角带着凛冽的冷笑,那冷意有些冻人,嘴唇微微开合似乎还对被他按捺住的人低语说了些什么,仿佛安抚,却毫不担心口里所说之人就近在面前,嘴里不时发出阴笑连连,眼神却落在姬歌脸庞上始终不移,笑得愈浓,那冷意就越彻骨。
他的身材极其高大强壮,筋肉如麻,面容带着凶狠的意味,眉眼深刻,更像是一位奔走在荒原里的亡命之徒,比经年的马匪也不遑多让,甚至比魁梧不似人形的铁奴都要胜上几分,在姬歌所见的人中,只有当年在血磨盘战过、艰难杀死那肩扛重斧的巨汉可以与之一比。
这张脸很粗糙,像渡过了多年风霜一般,看起来很显老,没有一丝稚嫩,感觉和姬歌他们年纪并不相仿,而是要比他们大上很多。
天生自有一股威势,咄咄逼人的虎眸让人不能久视,他身后的人显然以他的意愿做主,除了那冒失一人,无人敢抢在前面擅自开口。
姬歌给人所看的依旧是那副死样子,眉眼冷淡,拒人以千里之外,给人感觉明明自己就在这里,他的眼里却没有映过有自己的影子,木讷而没有任何表情。
他直视着那人,因为身高差距,只是微微仰头,没有询问之意,而是清清楚楚都在冰冷的眼里写明了心思,那就是叫其让道!
那人不怒反笑,非但没有因为气恼而有任何出手的意思,而是真的如姬歌所愿,偏过高大的身躯,伸臂让开了一条道。
见他让开身子,其后的人自也不敢多言,不管有什么怨念,都随之纷纷让开了。
姬歌没有半分犹豫,就好像本来就是歇了歇脚,又再次上路一样,漠然从那人身边走过,自那分开两半的宽敞道路中行进到了无人盘踞的深处内,他在擦肩路过那低头站在很后面的瘦弱少年边上略一停顿了会,那少年看到脚下自头笼罩而下的黑影,喉咙里发出畏惧的低微呜咽声,像久病不愈的人,日头一照就欲要晕厥过去。
而在别人的眼中看来姬歌并没有止步,只是似乎风尘疲乏累了还是更想享受久一点这段过程,脚步放慢了一些,只是短暂的片刻,那少年身影就落在了姬歌的脑后。
在姬歌的背影越走越远,为首那人转过身子,凶狠的脸上露出阴沉笑容,缓缓说道:“瞧这幅样子,真是小人得意啊……”
他侧目对那安抚之人说道,却意不在边伤人的身上,淡淡诉说着:“察尔他太过迷信这个人了,难道连他也有会鬼迷心窍的时候吗,居然把后面的希望都寄在他一人之上,可从未见他有任何本事,体内黑气如何都是未可知数。”
“在我看来,还不知是怎样不为人知的手段蒙骗了察尔,令他一时不察迷了心,妄且听信了他。这小子模样看起来平平无奇,实在找不到出奇地方,又能有什么大用处!”
他第一次能够回忆到有关姬歌的一切,就是他和察尔共同从那树洞的天缺处自天而降,昏迷不醒,两人身上都有伤,一看就是动了手脚,在那种黑暗无光的地方下手,无疑是性子卑鄙至极。
虽然不清楚他怎样令察尔既往不咎,不计前嫌主动相邀,但应该不过就是些唇舌上下的工夫,多是背地里献策了类如暗枪冷箭之流的下作手段。
其余,两年间还有在此之前,他对姬歌所知都是一片空白,也不知这人是不是因为害怕流血,懦弱地躲藏到了哪里,从未见过。
而他截然不同,这两年来风头正劲!
从序列的极低位,卑微不为人晓,势不可挡地一路杀上了无所不知的高处,上升势头几乎可说是不可披靡,第一序列暗地里几番大的变动更易,都是与他手上沾了太多鲜血有关。
心性因为未逢敌手难免愈加心高气傲,少把人放在眼里,除了在一个人的面前跌倒过,还是在没有任何看客的灰暗星夜里。
他蓦然眯眼,想起那个银发银眸、凌厉迫人的身影,总是在发怒时让人险些喘不过来气,而他当初的选择是俯首叩下……
于是人们惊奇发现,在第二日那个凶横不可一世的狂徒被人俘获称臣,察尔有了他的第一员追随者,也是日后饱经争战,在极短时间内不断扩大的左右手般存在。
那双凛然的银瞳看起来从来不会蒙灰,永远那般可怕慑人,只是不知为何察尔在这人面前,变得有些不像他。
“我会为察尔解决掉这个只会诓骗的小子,揭下他虚伪的面目,看看其下是怎样空无一物,软弱和胆怯,根本就不配在这个你死我活的残酷地方生存……我会替察尔擦亮他眼前的灰尘。”
这句话,他并未出口,而是在心里默念道,察尔走来留下的败处和污点需由自己伸手拭去,念此神色沉下,不喜不怒,在周围人满面奉承的刻意迎笑中,显得格外刺目。
目光落到姬歌背后满载的箩筐上,他哼了一声,冷笑道:“看来不尽如我想,他还有几分本事,至少很会挖矿,只会躲躲藏藏的性格也很适合挖矿不是吗?哈哈……”
声音说道后面,扬了出去,有意让姬歌听见,身旁人也起劲哄笑,让铁奴那帮人不解为何那股冷意比自己这方更甚,而更多看戏一般的人,则是默默盯着姬歌离去至消失,冒出一个想法。
原来,不是不知死活,而是从始至终,他都是两面皆敌。
哪有何大不了的?
可他,索性是自暴自弃了吗……
“真是只饿极了的野狗!胆大到包天了,纵有大好的血菱,我倒要看看他有命是没命吞得下去!死人可享受不了这等好东西。”
在姬歌消失前,森然的最后一句话语,从他龇牙的唇缝中迸出,让闻着的人手脚发麻,不寒而栗,禁不住打了个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