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醒来,姬歌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便是习惯性的向着东边的墙角走去,一伸之下落手处空空落落,才发现那里已经没有了水缸,而屋子一目了然,更没有花圃和其上的活死人。
这时,他才想起,自己已经不在花房了,也再回不去了,女师和艾金或许从此就这样消失在他的生命中。
女师死在眼前,尸身残缺,而红尸则像一颗莽撞的流星划过坠进了骷髅古堡的最深处。
三年间熟悉的一切骤然变得陌生,一幕幕画面浮光掠影般浮现眼前,让姬歌心中迷茫,甚至出现了一丝恐慌。
姬歌退了两步,坐下身子,怅然若失,眼眸四顾不知道该落在何处。
他耳畔蓦然回响起第一次听见女师的,那歇斯底里的疯癫咆哮和炫目如火炬般的眸光。
“这个世界从来不是你眼睛看到的样子!”
“为什么一个一无所有的人不能够拥有力量?!”
“错!错!错!!大错特错!!”
……
到后面姬歌体肤上出现红斑迹象后,愈渐阴冷诡异,似乎不是在看一个人而是在觊觎着某样漠然的东西。
时至今日,那残留的红点依然存在于姬歌的手心,虽细查不可见,但却犹如一滴鸽血印在了其上,抹之不去。
“结束了。这一切都结束了。”
姬歌喃喃,望着自己的手心,五指慢慢握上,仿佛攥紧了什么东西一般。
三年倏尔,或苦或甘,但都像那些花瓣都姬歌默然咽下了肚。
他不再是身为女师器皿、苟延残喘的花奴,而是一个命由自己的姬歌。
姬歌心中突然出现一个声音,越来越强烈,第一次想脱离这座森然看不见底的古堡,可是很快便把这个念头压下。望着前方,他知道,现在还不到时候。
他走到屋子里相当于花房中花圃的地方,盘坐下身子,闭上双眼,沉浸在修炼人体图之中。
姬歌即使是在被囚禁,封锁在花房里两年不得踏出半步,在那种孤独近乎逼得他半疯的境地下也从未放弃过一点一滴的时间修炼,执念之深,日日如此,几乎成了身体的本能。
一有闲暇便不放过一点时间,修炼体术非是一朝一夕,女师为了让他身体始终处于虚弱状态,直到生不出一点反抗的念头,而将姬歌两年内的血菱近乎杜绝发放,姬歌只有靠着漫漫苦修,压榨自己,在无数次痛苦煎熬中挺过才能堪堪得以维续。
复仇的火焰蚀心腐骨,比起身体的痛苦更甚,只有在浑身虚脱没有一丝力气望着天空的时候,姬歌才能感到自己离那天来临又近了一步。
这也让姬歌的性子打磨得无比坚韧,他体内深藏的黑气没有一天停止过壮大,色泽愈发沉凝,如若活物。
“喝哧,喝哧!”
姬歌扭曲着身形,有的几乎达到了人体的极限,没有丝毫滞缓,连贯在一起,通体筋肉剧颤,像是一场奇诡莫测的祭祀舞蹈,狂野又令人望而发冷。
他的脸色涨红,牙根紧咬,脖子上青筋鼓起,汗水一道道如小溪般流淌,大颗大颗滴落在地上。
陡然,在姬歌快脱力的一际,他身体内不可知处,蛰伏着的一道暗金光华似脱枷恶兽,汹涌而出,让他蓦地眼睛暴睁,痛苦的蜷缩在了地上。
“啊啊啊!!”
姬歌嘶吼出声,拳头攥紧,指甲刺破掌心,从缝间泌出了鲜血,他的眼中出现了一抹浓浓的绝望,瞬间将其淹没。
姬歌万万没有想到,他体内女师留下的恐怖刑罚并没有随着女师的死去而消散,而是继续蛰伏,此刻骤然肆虐而出,且隐隐有了失去控制的迹象,在脏腑之间左冲右撞,如一头被激怒的红眼恶兽。
暗金光华一发不可收拾,疯狂涌动着,让姬歌的身体上几乎出现了鼓起,似要撕裂血肉,破体而出一般。
姬歌神情狰狞,在地上翻滚,不时发出撕心裂肺的咆哮,让人看之生寒,无法想象这是一种怎样的折磨。
他的眉宇中溢满了绝望之色,没有了女师的镇压,此次他的性命堪忧。
模糊中,姬歌仿佛看到了女师冷眉厉目喝斥的蜡黄面孔,通体都感到一股死寂般的寒意,唇齿打颤。
女师即使是死,也能轻而易举的夺走他的生命。
就在姬歌眼前发黑,就要人事不知之时,屋中骤然响起一声不喜的斥声,伴着重重的鼻音轰轰如打雷般。
“胡闹!”
中年人从外而进,见到此幕,眉头紧紧皱了起来,透出一股冷意。高大的身子一闪,来到姬歌的身旁,低下头俯瞰着蜷缩成一团,已经有些神智不清的姬歌,神色看不出是悲悯亦或是其他。
姬歌目中一片模糊,他从朦朦胧胧中似乎看到了一个黑影,本能的求生**让他伸出手,紧紧用力的抓住了中年人的脚踝,手上青筋交错,怎么也不肯放手。
中年人没有挣脱姬歌的手,只是站在那里低头看着他,忽然轻轻一叹,充满了落寞与复杂之意,让姬歌不觉抓得更紧。
他弯下身子,眼眸一凝,透过镜片似乎一眼就看清了姬歌体内存在或是不存在的虚实,将所有一切都收入了眼帘。
中年人露出一丝诧异,目中闪烁着疑惑,但一瞬即逝,两道眉毛渐渐舒开,恢复了淡然。
他探出一只温润的大手,五指里似乎存在了深深浅浅的奇异割痕,像是新生的指纹似的交错纵横,粗糙与细腻诡异共存于一个人的手上,他微微阖上眼,手掌上瞬息闪烁着一团柔和的光华。
那团光华触在姬歌头上,骤然大盛起来,姬歌身子蓦然绷紧,动弹不得,只是口中还在发出一些含糊不清的声音。
中年人神色认真了几分,手掌上那团光华宛如抽丝剥茧一般,层层深入,在一刹那间捕捉着暗金光华的踪迹,蓦地霸道至极地将其包裹吞噬,外在的光华瞬间黯淡下去,随着中年人把手收回,斑驳而散逐渐消失。
姬歌只觉身子一轻,随即是方才暗金光华肆虐留下痛楚涌来上,让他闷哼出声,捂着胸口摇摇晃晃从地上站起,才发现刚刚模糊中的不是幻觉,眼前多了一人。
待看清楚中年人的面容,姬歌大惊失色,他隐隐知晓中年人在古堡中拥有着极为尊贵的地位,立即惶恐万分想要行礼,低下头的瞬间他心中涌出诸多担忧和不安,恐怕他屈尊亲身来到自己这卑微身份的屋中只有一想,他是来向自己问罪的。
女师的死也的确和他脱不了干系,她是死在了花房中,而自己正是花房之奴,稍一打听就可以知道女师待他极为特殊,说不知晓都不可能,就连姬歌自己都不相信。
如今自己回到后崖小屋,恐怕在他人看来也正是心虚之下,畏罪潜逃之举而已。
“大,大人……”
姬歌喉间干哑,神色木讷,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中年人没有出声,沉默地看着眼前脸色苍白,毫不起眼的少年,将印象中那个第一个释出黑气的种子和那道斩下违禁施展血法的破孽尸身头颅的刀芒渐渐连在了一起,那张面孔变得愈加清晰起来。
纵使姬歌使出的刀芒与屠夫的浑然不同,表面上看上去谁也不会和屠场那群平凡庸碌的粗鲁屠夫联系在一起,但以中年人直窥真假的眼中看来还是存在着淡淡熟悉的影子,让他眼神有些怅然起来,带着浓浓的惜色。
“花奴,是吧。你无需害怕,我并不是为霍尼东塔而来,而是还你一样东西。”
中年人淡淡说道,温和一笑,真的让姬歌仿佛连身体的痛楚都消泯了,不知不觉的就生出信赖之意,心中蓦地一阵安宁。
没等姬歌思索中年人话语中的奇异,中年人就翻手一伸,在姬歌眼睁睁中不知从何而来凝出一道灰蒙蒙的光影,似虚似实。
这灰影并不耀目,但落在姬歌眼中就恍如世间最夺目的光芒,四肢百骸,身心魂灵都陡然欢鸣起来,姬歌目瞪口呆,只剩下一个念头就是怔怔走上前想要拿回,似乎这灰影本来就属于他一般,前所未有的强烈,似乎缺失的一角就在眼前,发自骨子里欲要补全。
姬歌体内至深至秘之处,宛如干涸的河流骤然有了源头,似要重新涌出清泉。
“这,这是……”
姬歌声音干涩,两只眼睛死死望着中年人手中的灰影,怎能不知道,这就是当初女师为罚他而抽出的,至今他莫由来的晕眩感都应该是因为此。
他眼神炙热,瞬间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似乎每说出一个字就用尽了浑身力气一般,但尽管身心无与伦比的渴望,甚至想要就此夺过,仅存不多的狼告诉他,中年人绝不可能是任人抢夺的弱小之人,而是他从未遇见过的强大,如渊海般深不可测。
“这是你的。”中年人道,手掌蓦地一抬,像是重可催山又似轻柔无力,划过一道残影,拍在了姬歌的头顶。
姬歌身子一僵,在下一刻骤然感到由衷的满足,缺处被弥补,仿佛自己这一刻才真正的完整。
“这是红肤之人留下的,从你魂隙中抽出。哼,霍尼东塔此举,确有些过了,这一回超过了我的容忍界限。”
“若种子有缺,即使是真的成就了神子,那也是有所缺憾,且永远弥补不了!”
“这,是不可恕的大罪!”
PS:昨天发错,乌龙了,已更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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