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刺袭来,姬歌刹那身形一滞,脖子上的寒毛都耸立了起来,想都不想,心随念动一瞬之间狭刀化形,回首手高高一扬,硬接下了这一击。
“嗡……”
明明姬歌手里的狭刀是黑气虚幻变化而出,与伊芙那柄铁刺相互碰撞,却发出刺耳的金铁铮铮交鸣声。
铁刺薄如蝉翼的刃身猛地一震,剧烈颤栗,发出呜咽,却毫发无损,伊芙面无表情,一击不成,又是迅疾地变招,以一个斜之又斜的角度直戳向姬歌回头的面门,带着逼人的寒气,狠辣无比。
姬歌手心发麻,虎口都崩裂了,狭刀有几个刹那的闪烁,忽明忽暗,他一狠心,咬牙之下再次往掌心里猛灌黑气,方才有了渐渐复原的势头,却萎靡了不少,不再凝实如真。
他的脸色瞬间惨白,刚升起的一丝人色登时消失,这是在榨干每一丝可用的黑色力量,新气尚未生出,就一股脑地连带着紊乱的原有黑气一并用来抵挡有生之年最为强大的敌人。
这简直无异于是自杀的行为,人体碑修出的那条黑蛇从来不是什么可以轻易驾驭的东西,不归血法,也不属世上任何一种已知叫得上名字的力量,冒天下之大不韪,天生忤逆。这股不具名的诡谲之力带着极为让人不安的自主性,充满阴冷意味,令修炼的人时时刻刻都在险恶沦陷的边缘上,稍有不慎,便会心智迷失,被其所侵袭吞没。
姬歌曾也亲身感受过受黑气主宰支配变为另一个陌生的人,眼皮下残存的零星思想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改变不了任何事情,那种发自骨子里的深沉无力感。
这种感觉叫人想起就齿冷发寒,时至今日,每个年轻的黑衣人都视若为禁忌,时时绝口不谈,姬歌也不敢说下一次自己还能有醒来的机会。
他想过,自当初在后崖上与她打了个照面,下次再相见时必是一番苦战,不管是自己直觉般的预感还是察尔的警言,那个时候的伊芙绝对对当初殿台之上的那一位就令他无从取胜的少女要强横许多,但还是没有想到,会来的这么快,快到让他措手不及。
仅仅是猝然之下的短短交手,姬歌就难以自抑心中的波澜,惊骇难言,单只是从这纤薄铁刺上传过来的巨大力道,就比之两年前那一战来言,增幅的程度要恐怖上太多了,仿若是怒潮般一重重席卷过来,令他硬接下的半边身子都快失去了知觉。
原来,从来都不是自己一个人在孤独进步,在某个默默无闻的角落,眼前这个少女也发生着天翻地覆的变化,成长到如斯强横的地步。
就算是姬歌全盛之时,也不敢轻言可以与之匹敌,何况是如今这幅衰败枯竭的身子,即使他全力抵御,用黑气卸去了大半的力量,但余力牵动已让姬歌千疮百孔的体内再次复发,痛苦难言,几乎快被淹没过头顶,昏迷过去。
他的眉毛皱成一团,黑气骤然被打散,溃不成军,但即刻冒着气血逆行的危险强行凝聚,他清楚知道,如果自己倘若露出一丝半缕的软弱,那柄铁刺就会毫不迟疑地插进自己的血肉当中,绞碎生机。
这一柄铁刺他两年前就曾见过一面,也尝过它逼身的滋味,而如今随着使用者的愈加强大,威力也不可同日而语,其上漫是深深浅浅血槽,沟壑里有不化的陈年腐血流下的痕迹,落在眼里触目惊心,若是被刺进胸口,那必会流血不止,那些尖锐的血槽会像毒牙般慢慢吸干放出宿主的每一滴鲜血,饱受恐怖的极刑,直至死去。
姬歌当然不敢也不会愚蠢到愿意以身尝试,平白做了冤魂,但正面战场两人间此时之力相差太多,姬歌只能且战且退,一昧的闪躲避退,往着更深处逃窜着。
“咻!”
姬歌另一只原本空空落落的手里陡然凝出一把短刃,在狭刀举到眉头抵挡铁刺落下的一瞬间,极其险恶地撩向伊芙的臂下,出手已用尽了毕生力气,快到不可思议,倏尔临身,迫使伊芙眼瞳一缩中拉开身位。
没想到姬歌在这样全面落败的情况下,短短的时间里还能生出这样歹毒的算计,示弱后诱敌,再施以雷霆反击,但那双冷若冰霜的玫瑰色眸子却没有一点惧色变幻,眉头不经意地一皱,眼神愈发寒漠,紧追在姬歌身后,整个人的气机令前面的姬歌后背发凉。
姬歌一击得逞,低喝了一声,迅速暴起拉开了身形,远遁而去。
虽然是不耻的偷袭,但却给他赢得了宝贵的时间。
伊芙的杀机毕露,那颗炽烈的杀心不加掩饰,让他不安,即使拉开再远,都感觉那张冷厉眉眼就在身后,如影随形,一回头,就能看到那把铁刺绝望地刺过来。
姬歌面色阴沉,脚步踏碎了途经的石块,刮起烟尘和疾风,脑海里不断思考怎样应对如跗骨之蛆追来的伊芙。
她的实力可怕,比起那些单一为贪欲引来的追杀者对自己的威胁要大上太多,执意要杀自己,区区一个人的危险程度却比一群虎狼要更甚之,不管他如何施计拖延都无法摆脱,反而奋身一击下拉远的距离被逐渐逼近。
暗蓝色的光华在姬歌脑后亮起,他浑身只觉一阵悚然,急忙扭身避开,杀机惊险地擦耳过去,将靠近的那面岩壁倏然击穿,石粉飞溅中轰出个大窟窿。
他心头一凛,不寒而栗,难以想象如果自己没有避过去的后果,也不顾劈头盖脸簌簌掉落的灰尘,就近钻进了那击穿出的窟窿中。
他不指望这肮脏能够让伊芙选择退却,她不会是这样畏脏的人,哪个手头没有过血迹,没有比血更脏的东西了。但还是想借着短暂的迷雾,让她一时遮目,眼里失去自己的踪影。
然而这场追与逃只维持了没有多久,姬歌就被赶上,终究两人此时不在一个接近的状况,有着天差地别。
姬歌已经这样逃了许多时日,自知再逃无用,心里也有厌倦,他停下身子,静静望着伊芙,铁刺上吐露着一抹暗蓝的幽光刺亮他的黑瞳。
伊芙黑发披散,铁刺被她拿在手中,此时正直指着姬歌,寒面煞目。
那么多人追杀姬歌,都对他无计可施,若不是自己蒙蔽大意,也不会落到那个境地,而此时,伊芙一个人就已经足以轻易夺去他的姓名,让他心有余却力有不逮。
黑暗的隧洞里,两个人都能望穿黑暗,看清彼此的脸庞,姬歌想起那日在后崖黄昏下,她信誓旦旦的预言。
姬歌虽然没有一笑置之,却也未曾真的放在心上,但令两个人都始料未及的是,她的话却如此快就要成真了。
多日的逃亡已经蚕食掉了姬歌的凶性,即使心里明白,眼下已是穷途末路,不可能再有奇迹出现,也只剩下了宁静。
仿佛是认命般的冷清,他的心口凹陷,碎了肋骨,却早已经麻木,黑衣上隐有血渍,两只眼睛凝视着这不请自来的索命少女。
她的眼是梦幻似的玫瑰色,也是最为夺目的地方,让人甚至忽略了其主人那张脸的长相,姬歌在这个时候也不禁多看了几眼,她的人漠然而阴郁,在感受到姬歌肆无忌惮近乎无礼的目光后,罕见流露出明显的情绪,那是恼怒,但也仅仅是一瞬间就不见,冷冷地一挑眉。
这本该是男子做的动作,此时由她做出,却酷烈得目空一切,让姬歌顿觉一股冰冷无情的杀机陡然降临在自己的身上,无孔不入。
这种感觉,姬歌只在一个人身上感受到过,当初她的深院里,他们中的少女大多数近乎都收留在其内,在耳濡目染下那种气质越来越尤为相像,看来伊芙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