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讷少年的失踪,很难会有人想到毫不相干的三人,最终也成了桩没有凶手的悬案。他们的铤而走险,虽然没有害到铁奴,但也算歪打正着,折损去了铁奴最为信赖的臂膀。
失去最强的臂膀,铁奴的消沉可以想象,察尔的野心不死,这时过后又熊熊燃了起来,但此次却没有生出多少事端来,很快停下。
如今年轻黑衣内部如一盘散沙,各自为战,争得正欢。不你死我活决不罢休,阴狠毒招频出,已经不可能再次出现齐心协力的联手抵御了,是由于他自己的原因。
察尔变得奇怪。
但姬歌并没有及时发觉,他把注意放在了其他的地方。
强中自有强中手,那晚的木讷少年他们三人都拿他不下,缠斗了好一番,才由伊芙使了手段,眼辣如焚之时不慎遭受重创,被刺穿了心脏才毙命。
其中凶险,若是再闹大了声响,后果不堪设想。
姬歌心头蒙上一层阴郁,即便他有奇遇加身,在地下遇到了那个与世长存的老怪物,受到指点,但单一对敌的话,自己全然不是对手。这对他来说,是不小的打击。
而另外一件事,令他感到好奇和暗暗惊惧的是,伊芙那晚手上撒出立时间效果显著夺去他人目力,瞬息扭转战局,令那木讷少年再无还手之力的那莹白磷粉是什么。
他开始不曾注意,伊芙好像从一开始就一直攥在左掌心里,不曾放开,可能早就想到了会有突发状况,作为后招藏了一手。
花奴问起,伊芙也不含糊解释,既然已经看到了,便没有丝毫隐瞒的意思,坦白了这就是半截教给她的东西,毒。
制毒,和下毒。
姬歌倏尔明白过来,后背冰冷,难怪在自己抬起尸体头部的时候,他的身上会有一股淡不可闻的不妙味道散发出来,风一吹,便消失得一干二净,他还以为是由于精神紧绷的缘故。
为何木讷少年落到眼睛里会发出那样撕心裂肺的嚎叫,像是目里进了一把火砂似的,一息间便灼伤,血泪长流。
姬歌对于这样的阴冷的手段感到身心发寒,他以前十几个年头的人生里从来没见过猛烈的剧毒,更别谈接触过,压根想不到毒可以这样使用,居然这般凶狠霸道如斯,转眼就毁掉一个人,根本没有抵抗的余地。
伊芙冷若冰霜,性情常常被察尔在姬歌面前诟病歹毒无常,对人向来持以漠然,带着深入骨子里的疏离,这一点上,却是一视同仁,所有人可能在她眼中都一般无二。
半截教给她这种邪恶的孽术,恐怕就是看中了伊芙的脾气禀性,想来简直是天作之合。
伊芙现有了这门让人防不胜防的阴损本领傍身,仿佛如虎添翼,愈发可怕,素来以毒辣凶名震慑在外的她,也竟坐实成了真。
他暗含忌惮地偷望了伊芙一眼,这个伊芙比先前更加深不可测,如果伊芙也照样用这样的方式使在他身上,姬歌不敢保证自己可以及时有所防备,所幸他们的关系已经缓和了很多,不再像当初的敌对。
姬歌目光闪烁,揣测着伊芙对他的态度,是不是可以到并肩共存也安然无恙了。
伊芙像是没有察觉到花奴一瞬间的异常,坦然告知他之所以在山腹中不说,是因为那儿是片不毛之地,什么也没有,炼毒也有着诸多限制,而她之所以时时往半截那里跑,也是为了通过灌输学得更多认知和手法。
一无所知的姬歌并不知道毒也有着庞杂的体系,在它下面蕴藏着一个如渊似海般巨大宫殿森立的世界,毫不逊色于任何一术,甚至可以和血法相提并论。
不过他想来对炼毒这样常人避犹不及的下作之法如此上心,如此求知若渴,也只有眼前从来不是普通女子的伊芙了吧。在她玫瑰的冷冽眼眸看来,任何可以杀人的手段就是好手段,便值得学习。
姬歌曾一清二楚地和她共享了半截授他的法门,为表心诚建议私通各自的秘术,伊芙那时没有立即表态,现在想了会,说道他如果想学,自己也可以教他,但话里有多少分保留只有她知道。
就算经暗夜刺杀一事,那毒的确派上了大用场,但姬歌暗地里还是嗤之以鼻的报以很不屑的想法,认为无耻而卑鄙,和光明磊落沾不上边,只有女子和小人才会去学。
他行事虽然也不正大,但毕竟生为男儿身,对下毒之类的阴损花招心里还是很鄙夷,只是脸上并无表现出来,和对方一样,口头上拒绝了伊芙好意的投桃报李,不想白费精力,敬而远之。
伊芙在回到山上后,像是如鱼得水,姬歌能感受到她一天天的显著变化,却没想到是因为如此。女师留下的那些无主的草药奇花,那片被众人践踏的药地还有老林里更多姬歌作为花奴时也不知道的隐秘地方,堡里没人在意神经质的霍尼东塔鼓捣出的东西,却无巧不巧都在而后被伊芙全数继承了。
似乎上天都偏爱姬歌的冷酷盟友,炼毒材料和知识从前后两任如师如主,又貌合神离绝非为师为主之人手上得到,天造地设,没什么可以妨碍到她。
她长时间把自己封锁在一个秘密的地方,只是每隔一段时日露面,姬歌也不清楚究竟在哪,想找伊芙的时候甚至距离最为亲近的绿婢问起来也一概不知,只是畏惧地拼命摇头。姬歌的身影在她的心中可能永远和那个把她变成这个模样的残缺老怪物重合在一起,恐怖不会随着时日消减分毫。
姬歌即使是见到了伊芙,他们也说不了多久话,伊芙便急着离开,面色有时看起来会很憔悴,常常不眠不休,眼中却闪烁着一点凝而不散的精芒。
姬歌每日都眼见着和自己同时得到半截传授的盟友气息愈渐冰寒摄人,而自己却毫无寸进,他却明白,自己得要定下心来,不能操之过急。
他在苦修和吞纳血菱之余,也总是静心体会脑海中那个烙印,愈发了解,就愈发能猜测到它现世时的可怖。
但姬歌却总觉得不安,这份不安来源于他每次单独通过树洞下到山肚中,再辗转到地底面见半截时的感受,依旧令人恶寒,那双翻白的浑浊眼眸却经常会不可自抑地透露出类似阴冷的意味,得知他心有疑虑,至今没有碰自己传法的时候,也不催促,也不斥责,仿佛一副无关紧要的样子,随他心意而去。
让姬歌有些狐疑,或许可能他的直觉只是疑心过重,没来由的谨慎过头了。
伊芙带来换去绿婢的那个男尸已经在无人之际被半截啃食干净,剥皮剖心,一点都不剩下,好像从来没有过,姬歌也是在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才看到在火盆照不到的阴暗角落里,横陈着一具挂连着血肉丝的森森白骨。
这一次暌违多年的沾荤,让半截满足了一阵,也没有向两人再次提出过分的要求,让姬歌略有些庆幸,不必烦心。望到那具白骨的时候,才知道半截吃人之话所言不假,只是不知凭他这幅残废的躯壳,吃下一人的那些沾血的生肉都去了哪,难道真的融入那愈发变大的肉瘤里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