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摸着鼻子，玉玲珑无奈地仰天长叹：“夜凛寒？你再不回来，你儿子就被他们彻底教歪了呀！”

　　叹罢，转身，一脸忧伤地往寝宫走。

　　才迈出两步，脚下猛地顿住，玉玲珑的目光“唰”地落在五米开外的一个人身上。

　　那人身高足有两米五，肌肉发达、体型巨大，哪怕从头到脚被黑色衣袍包裹着，看上去，依然令玉玲珑联想到变形金刚。

　　在他脸上，带着一副黄金面具，头上，扣着顶黑乎乎的毡帽。

　　这衣着打扮玉玲珑怎么瞧怎么觉得眼熟，尤其是他脸上的黄金面具。

　　而那双眼睛。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

　　痴迷、复杂、迷惑、无奈、彷徨、惊恐、胆怯、愤怒、怨怼，还有委屈，深邃得宛如浩瀚宇宙，纠结得叫人潸然落泪。

　　仿佛平静的记忆之湖突然被人投入一块巨石，水花四溅，瞬间翻起惊涛骇浪。

　　“你……你……”玉玲珑的声音完全卡在了嗓子里。

　　泪水大颗大颗滚落，她伸出双手，一步步向男子走去。

　　男子先是一怔，继而突然反应过来，转身就走。

　　他的动作很快，脚下却似不稳，竟狠狠打了个趔趄，险些趴在地上，狼狈无比。但他什么也顾不上，犹如惊恐的兔子，站都没站稳便没头没脑继续往前逃窜。

　　“你给我站住！”玉玲珑大吼一声。

　　男子被她吼得脊背僵硬，脚步却不停，反而逃得更快了。

　　“你再跑一个试试？”玉玲珑咬牙切齿，拔腿就追：“夜凛寒你这个混蛋！”

　　“夜凛寒”三个字说出口，带着咬牙切齿的愤恨，却像是控制机器人的遥控器，男子山一般的身躯立时偃旗息鼓，木桩子般直挺挺戳在地上，再不敢迈出一步。

　　见他终于停下来，玉玲珑重重松了口气。

　　不再着急，她优哉悠哉走过去，在男人面前站定。

　　男人真的很高，她觉得自己就像是小矮人。

　　但，她一点儿也不害怕。

　　抬头仰视他，玉玲珑脸上带着谜之似笑非笑。

　　静静瞧了男子半盏茶的工夫，她开始围着他转圈圈，一圈又一圈。

　　转第一圈时，男子高大的身躯挺得笔直，即便戴着面具，玉玲珑都能感觉到他绷直的下颌线，以及擂鼓般的心跳。

　　转第二圈时，男子突然变得委顿，整个人似矮了一截，低垂下头，连身子都佝偻起来，压根不敢看她。

　　待她转到第三圈时，男子开始发抖。

　　他抖得很厉害，像患了伤寒症的病人，便是牙齿，都在“咔啦啦”打架。

　　原本玉玲珑还想继续转下去。可是瞧见他这样，她突然就心软了。

　　伸出手，她想去拉他的手，男子却仿佛被火烫了般，她尚未触碰到，他便甩开她，连蹦带跳地又往后退了两步。

　　玉玲珑一下子愣住。

　　心像浸泡在咸盐水里，闷闷的，说不出的苦涩。她索性不说话也不动，只固执地仰起头，固执地仰视男子，咬着下唇，一副受了天大的委屈，恨不得咬死他的模样。

　　这般僵持了足足二十息，男子终于动了。

　　他低垂的头颅一点一点抬起来，露出面具下的眼睛。那眼睛是赤红的，却漾着星辰和水光，满是胆怯和心疼。

　　与她目光撞上，他下意识想逃避，只是逃到一半，他又转回来继续瞧她。然后，像是下定了决心，他缓缓抬起右手，卑微地，颤抖着去触碰她的泪眼。

　　“你……”他轻轻开口，声音比预料中更加嘶哑难听：“真的要嫁给……摄……政王？”

　　这句话似乎用尽了他全身力气，问完后，他又飞快收回手，再度垂下头，完全是个逆来顺受的受气包。

　　“对！我要嫁给摄政王，明天在登基大典上大婚……”玉玲珑气得头晕脑胀，报复般冷笑：“因为，我夫君不要我了，我必须得给我儿子重新找个爹爹。”

　　男子身子一抖，倏地抬头。

　　眸中闪过惊愕、痛苦和委屈，他的嘴唇蠕动了两下，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重重一叹，缩着脑袋转身。

　　“所以，明明知道有儿子了，你还要走吗？”玉玲珑差点被气吐血。

　　特么的这货怎么变成这样了？

　　曾经那个霸道到不讲理的战神凛王爷哪里去了？

　　男子像是没听见她的话。

　　“夜凛寒你这个懦夫！”再也忍不住，玉玲珑歇斯底里喊起来：“不就是容貌毁了，身材毁了吗？不就是戴了副面具，把自己变成套中人了吗？谁又不是没这样打扮过。老娘那面具一戴就是十五年。

　　你明明知道我和儿子都在等你，明明知道我放出要和三哥大婚的消息是在激你，明明知道我们需要你，为什么不回来？为什么避而不见？

　　你的勇气，你的霸道，你的不讲理，你的顽固和偏执，还有你不死不休的纠缠黏糊劲儿都到哪里去了？”

　　“你特么的，你特么的……”捂住脸，她不再追赶，缓缓蹲下，任凭泪水打湿自己的掌心，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绝望：“两年了，整整两年了。夜凛寒，我也是个人，是个女人，不是机器，不是木头。就算我再爱你，我也累了。夜凛寒，我真的……”

　　话未说完，身子猛地一轻，竟被人直接抱了起来。

　　男人抱她的方式很有趣，不是拦腰抱住，更不是公主抱，而是如同大人抱孩子，将她抱起来，放在自己的左手臂上，让她高出自己一截，抬着头仰视她。

　　玉玲珑彻底呆住。

　　“你……你说甚？”男人连话都不会说了，却没有躲避她的视线，直愣愣地瞪着她。

　　看着他眼睛里滚动的泪水，玉玲珑哭得愈发厉害：“我不是机器，我也是女人。”

　　“不是这句。”

　　“我累了，等不下去了。”

　　“也不是这句。”

　　“诶？”玉玲珑终于被问得懵逼，眼泪都莫名其妙风干了。

　　夜凛寒今日会突然出现在御花园，乃是因为听说了女皇即将大婚的消息。他了解玉玲珑，这定是玉玲珑骗他激他的法子。

　　但即便明白，他还是不放心，还是想来看一看。

　　对，看一看，哪怕确认不了，他也想看看她。

　　可他发现自己太高估自己了。

　　看见玉玲珑和三哥如寻常夫妻般牵着儿子在御花园中漫步，他唯一的想法就是打跑三哥，把娘子和儿子全都抢过来。

　　他受不了，完全没办法看见玉玲珑和别的男人并肩而立，即便那个男人是三哥。

　　他也没办法听见儿子唤别的男人爹爹，连想都不能想。

　　他想他们，天知道这两年他是怎么过来的。

　　原本是早就该死掉的妖怪，却因为记挂她，因为知道自己还有儿子，他硬生生又将自己活成了人。

　　两年来，他是她麾下最英勇的猛将，是特种兵队伍中最不起眼、最卑微，也最闪耀的尘埃。他为她打天下，只要是她想要的，他豁出命去为她得到，强取豪夺、不择手段。

　　现如今，却要让他眼睁睁瞧着她成为别人的娘子，儿子成为别人的孩子，怎么可以这么残忍？

　　夜凛寒自己都没料到自己会有这么好的定力，哪怕在心中早已打死了三哥千百遍，他还是没有走出去。

　　他居然真的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嫉妒得几乎要死掉，卑微胆怯得应该下地狱。

　　方才夜凛寒不是故意站在那儿被玉玲珑发现的，他是没反应过来。嫉妒和绝望如潮水般席卷了他，他根本就动不了。

　　他没想到玉玲珑会看见他，更没想过，玉玲珑会走过来。

　　玉玲珑喊出他名字的那一刻，夜凛寒泪如雨下。

　　他想跪下来，想虔诚地给老天爷磕个头，身体却不受控制地习惯性逃离。

　　玉玲珑就站在他面前，即便他低着头，也能看见她美若谪仙的容貌和身姿。这样的她，他如何配得上？

　　她是天上最闪耀的星辰，他却是地下最污浊的泥垢。

　　只是，所有的情绪，所有的决心，都抵不过玉玲珑的一句话。

　　转回来，将玉玲珑抱起来，完全是下意识的。夜凛寒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他想确定，想再听她说那句话。

　　不自信又不甘心地舔舔嘴唇，他底气不足道：“你……方才说，你……爱我？”

　　终于知道这个男人在纠结什么了，玉玲珑想都没想便脱口道：“废话！不爱你我会给你生儿子？不爱你我会苦苦追寻你？不爱你我会等你整整两年？

　　夜凛寒我告诉你，我并非贞洁烈女，不懂得从一而终。你让我这么累，让我坚持不下去了，让我……唔……”

　　唇上一紧，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玉玲珑清晰地看见夜凛寒近在咫尺的眼睛里有星光闪过，却亮得出奇。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我要的不是岁月静好，也不希望你为我负重前行。我只想有你陪伴，能听见你的声音，嗅到你的气息，与你携手并肩，一起变老。不管你是人，还是妖怪。

　　手臂纠缠住他的脖颈，她热烈回应：“夜凛寒，我爱你！”

　　……

　　——<全文完> 魔女狂妃：双面玲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