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辛脸色复杂极了。
那是一箱钱。
赵辛不知道,他是哪里来的这么多钱的,赵亮不务正业,她母亲当初因为这事跟他吵过无数回。他这辈子几乎都没有赚什么钱,所以她们家才穷的,但是这一箱的钱,少说也有三四十万,五六年时间他能赚这么多,根本不可能。
旁边的佣人们也面面相觑,毕竟这个年代,这么多现金,一下子还是很难见到的。
赵辛把钱合上了。
但是她心里有扇门好像打开了,毕竟不论怎么样,赵亮起码把这笔钱给了自己不是吗?这算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
楚玉晚上回来时,看见赵辛有些心事重重的模样,有些奇怪出了什么事情了。
她先是摇了摇头,然后问道:“明天你有空吗?我想回我老家一趟。”
楚玉没有,他约了医生,但是楚宿每天很闲:“你有什么事,我可以让楚宿陪着你。”
赵辛想了想,还是决定联系褚随。她的孩子是替褚随生的,麻烦她她要心安理得一点。
不过很不凑巧的是,褚随明天要陪网红脸去产检。
关于孩子的事毕竟是大事,赵辛也就沉默了下来。
“明天你要有事,那我就先陪着你。”他不动声色的改了口。
“算了,我这边也不缺人照顾,你还是先陪她去医院吧。”
褚随:“你别客气,有事就说。”
“真的不算什么大事。”赵辛有些无奈了,“产检重要。”
褚随挑了挑眉,笑了:“重要什么,那个又不是我的孩子。”
赵辛觉得他的语气也太不负责了一点,不由得严肃了几分:“起码对你同学而言,孩子很重要的,那也是一个健康的小生命,你怎么能这么随意呢?”
“是是是。”男人败下阵来,“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要我严肃,那我就严肃。”
赵辛一愣。
褚随这是第一次用这种听话的态度跟她说话。
不过他自己好像不觉得这有什么不正常,继续道:“但你有急事,绝对得联系我,再怎么样,你肚子里面的那个要矜贵多了。”
“好。”赵辛也很负责任,如果是那种很危急的时候,那她肯定会自私的要求褚随来自己这边的。
赵辛第二天去看赵亮,是楚宿送的她。
楚宿这个人话挺多,一路上几乎都要让她招架不住了,好在到赵辛家乡,路也不算远。
她家门前的草木依旧很高,赵辛往里走时,里面突然丢出一个啤酒瓶来,再接着是赵亮醉醺醺的不太耐烦的话:“赵二,说了几遍的没钱,不用再过来叫我还钱了,没钱就是没钱!”
好在是楚宿及时的拽了赵辛一把,才躲过了那个瓶子。他的脸色不由得冷淡下去,“你这父亲怎么当的?啤酒瓶也能乱丢?万一砸到了你怎么赔我们楚家媳妇儿?”
赵辛有些惊魂未定的拍了拍胸口,然后突然听见一阵响动,很快赵亮就出现在了门口,看见赵辛时,整个人有一种做错事的感觉,那种无措感卑微而又尴尬。
“小辛,我……不知道是你。”
楚宿对于他的人品不敢苟同:“是别人就能随便砸了?”
赵亮这个人面对楚宿这类的人物,就显得极其小心翼翼,半天不敢反驳一句。半天才小声的问了一句:“楚家媳妇?不是王家……”
连自己女儿最后嫁给的是谁都记不住。
楚宿看了赵辛几眼,好在她自己还算是淡定的。
赵亮站了好一会儿,觉得有些热了,才往旁边让了让:“进不进来坐一会儿?”
楚宿知道赵辛今天之所以过来,那肯定是有事情的,他也就没进去了,跟赵辛说:“我就在车上,有什么事,你过来找我。”
赵辛点点头,进了屋子。
跟以前一样,没什么变化。但也挺可悲的是不是?几年也没有一点进步,还是一如既往的穷,或者说,更加穷了。
赵亮是真的太不注重生活了,整个环境也是邋邋遢遢的,赵辛半天才找了一个干净的地方坐下,她看着赵亮:“你还欠了别人钱?我把那笔钱还你,你拿去把债还了。”
赵亮顿了顿,说不用:“欠了一点,我自己想办法。”
赵辛问:“你那些钱哪来的?”
“我有我的路子。”
“哪来的?”
赵亮不肯吭声。
“你要是去偷去骗,然后把钱给我,你觉得我好意思用吗?”赵辛说,“我会觉得很恶心,这么多年,你卖了我就算了,不照顾我也算了,然后用来路不明的钱对我好?万一人家找上门来,还要我替你擦屁股么?”
她说得喘气,心底隐隐泛疼,想哭,但是眼角堵着。赵辛觉得太压抑了,她不想留在这里了,抬脚要走时,却被赵亮拉住了。
拉住她的那只手,粗糙得不行,竟然有些像白桦树皮。
赵亮有些艰涩的说:“不是的,钱是干净的,都是我每年从褚家要回来的,我都给攒着。”
赵辛顿了顿,眼眶红了。
过了一会儿,她捂着肚子,赵亮有些紧张的说:“没事吧?”
赵辛却说:“我走了。”
走之前,到底是顿住了,说了一句什么。
赵亮微愣。
等赵辛的身影已经不见了,才放过来,她说的是一句谢谢。
……
楚宿在赵辛上车的第一刻,就觉得她心情不好。
果不其然,他很快听见了后面传来了啜泣声。
楚宿跟赵辛也认识蛮久了,知道她平时不开心的时候就喜欢一个人呆着,也没有开口去打扰。
赵辛很快就拿起了手机,她这会儿情况不太好,好在那边电话倒是接的挺快,“怎么了?”
她从嘈杂的背景声音轻而易举的判断出对方在医院。
赵辛说:“褚随,我肚子疼。”
褚随:“……”
车上的楚宿:“……”
“按照我这段时间看书的经验,大概是要生了。”
褚随:“…………”
楚宿:“…………”
网红脸看着褚随突然慌乱起来的表情,云里雾里,然后听见他强装镇定,道:“你现在在哪里,我马上过来,和楚宿在一起?那让他赶紧送你到医院,我就在医院这边等着你们。”
褚随挂了电话以后,就丢下一句“自己检查”。
网红脸叹口气,摸了摸肚子,一个人就一个人吧,反正她觉得差不多。
做完了检查以后,她又自己一个人回了家。
网红脸觉得孕妇这点挺好的,就是不管交通多拥挤,她总能有地方坐。
只不过在离钟家最后几百米步行的距离时,她碰到了钟贺群。
男人的车从她身边经过,摇下车窗,淡淡的:“送你进去?”
网红脸于是心安理得的爬上了副驾驶。
钟贺群见她一个人,不由得冷嗤了一句:“怎么,你大着个肚子,褚随还让你一个人行动?”
网红脸觉得褚随还算不错,至少替她想好了以后怎么从钟贺群这里坑钱,她自然愿意帮褚随说话:“他很忙的,我又不是没手没脚,走几步路怎么了?”
何况,他这个孩子爹,更不见得怎么样。
钟贺群被她呛得半天没说出话,然后有点怀疑自己当初怎么就看上她了,原本因为自己是学校的挂名老师,应该敬而远之的,当然,现在毕业了是没有什么问题。
他把网红脸送了回去,想了半天,问了一句:“当初跟我好上,因为我跟褚随有几分相似?”
“对。”
另一方面,她那会儿也不知道怎么拒绝。
衣服都脱了,那还能怎么办,只好上了。
……
赵辛刚刚到医院,就被准备了许久的医生给推走了。
褚随那根紧绷的弦这才放了下来,一旁的楚宿也是大汗淋漓,两个男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里看到了几分狼狈。
两个都怕孩子出事。
一个担心自己的孩子没了。
另一个怕担责任。
现在总算彼此都放心下来了。
褚随是要进去陪赵辛的,这就准备去换无菌服,但是不太凑巧的是,赵辛顺产有些困难,所以褚随又开始紧张了。
楚宿倒是不紧张,他的任务算是完成了,他拍了拍褚随的肩膀以示安慰。
“我还真没有想到过,这事比参加国际比赛还要让人来得紧张。”他冷静的说。
这会儿的事情他还没有告诉楚玉,楚玉在接受治疗,楚宿怕刺激到他了。
褚随开始联系褚媚,而楚宿开始联系自己父亲,两个人就在一旁,各自忙活各自的事,然后褚随一偏头,就看见一个寒酸的老人在问路,神色慌慌张张的。
是赵亮。
褚随走了过去。
赵亮也看见他了,有些拘束的喊了一声:“褚少爷。”
褚随是知道今天赵辛去找他了的,不过对于赵亮的出现,他还是有些意外,“怎么过来的?”
“花了点钱,叫隔壁邻居开拖拉机送我过来的。小辛离开的时候,我看见她捂了一下肚子,担心她出事。”
褚随说:“你还有钱么?”
赵亮摇了摇头:“先欠着,不然我腿又没用,过不来。褚少爷,我就是……有点担心。”
他突然抬头看着他,赵亮不矮不然也生不出将近一米七的赵辛了,不过比起褚随,稍微矮了些,他组织了半天语言,才说:“我女儿什么都不会开口要的,我怕她怀孕了不舒服也不说,我想我在总是要好一点。褚少爷,我知道你们都挺看不起我的。”
赵亮还记得自己第一次上门找褚媚要钱时,褚随那种鄙夷的不屑的眼神,将他的卑鄙无耻都看了个彻底。
后来他不知收敛,每年都去,更是让所有人看扁了他。
赵亮继续说:“褚少爷,我也知道我每年要钱,很不要脸。但是我们家赵辛那么乖,那么懂事,她肯定不会开口要东西的的。你们都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可能腻了就不要了,我很怕她就跟玩具一样被抛弃了,什么都没有,我就想着,我厚着脸皮替她要一点替她存着,以后万一,万一她被丢了,也能有点钱过过生活。”
“我去赌博,我也从来不会用这些钱的。”赵亮道,“褚少爷,我是很糟糕,但是我也是想着我女儿的,那毕竟也是从小骑着我脖子长大的孩子啊,我送她去你们家那天,我也舍不得,真舍不得啊。但是我还是灌了几瓶酒,硬是把她送你家里去了,一路上她总是哭,我好几次后悔,但都挺过来了。”
那会儿他老婆刚走,女儿也去了其他人家,赵亮是真的心如刀割。
把赵辛送到褚媚手上的时候,他连钱都没数完,怕自己掉眼泪,很快就走了,跟逃似的。
褚随没说话,只看着眼前的赵亮已经在抹眼泪了。
好半天以后,他才低声问了一句:“那当初,你又为什么非要把她送走?”
赵亮无奈的笑了笑,满是心酸:“褚少爷,你大概不知道真正的穷人是什么样的。我犯过事,工作都不好找,小辛跟着我饭都吃不饱,而且我又怕闹事的上门来,到时候看上她把她带走做小姐,去了你们家,怎么样也不用担心温饱问题,万一你愿意对她好一点……”
他这句话其实没说完。
但是这不耽误褚随理解。
万一他愿意对赵辛好一点,她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褚随不得不承认,这赵亮倒是有点远见,能料到她的闺女就是能拿下他,没结婚两个人就胡乱搅和在一块儿了。
他微微轻轻咳了一声,掩饰了尴尬,跟赵亮说:“去那边坐着等吧。”
赵亮点点头,但还是没坐下。褚随看了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是怕弄脏了位置被人说,显然他曾经有过无数次这样的经历,现在才会这样子的小心翼翼。
“坐吧,我在这里,没有人敢说你什么。”褚随道。
赵亮这才坐下。
而褚媚和楚玉父亲几乎是同时赶来的,后者看到褚随时,眉毛挑得老高,如果不是因为教养,这会儿估计上来揍人了,“你又来干什么?我孙子不想看见你!”
“爸,医院呢,憋大声喧哗。”楚宿尴尬的把人拖走了。
心里想的是,你口中的孙子还指不定不待见谁呢!
楚玉父亲这才冷静下来,一行人终于都平静的开始等结果了。
因为是妇产科,有不少孩子的母亲都因为疼痛或大声或小声的呼喊着,这搞得他们更加人心惶惶了。
褚媚看着褚随,说:“先去吃点东西。”
里头估计还要点时间。
“我不饿。”
“快去。”褚媚的视线在赵亮身上扫了一下,褚随顿了顿,看见他满身的汗,可是身边一瓶水都没有,这才抬脚走去。
几分钟后,褚随拎着一袋东西进来,递给赵亮时,后者有些受宠若惊了。
“褚少爷,我不用吃这些的,给我一瓶水就好了。”
“安心吃吧,等赵辛出来,估计也需要一段时间。”何况,他要是对赵亮不好,赵辛还不得气疯了。现在她户口还在楚玉身份证上,褚随还不敢乱来。
他当然还意思意思的递了瓶水给楚玉父亲,后者扫一眼冷哼一声,不接受。
所有想跟他抢孙子的,那都是最大的敌人,他不会屈服的。
楚宿冲褚随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然后为了缓和气氛,跟自家老爹闲聊,“爸,你喜欢孙子还是孙女?”
“那当然是孙子了。”
“重男轻女啊你这是。”
“是你不懂。”
楚宿:“……”
行吧。
他生不出来,就不表态了。
褚媚就显得比较平静了,她对于楚家这种盲目自信并不在意,反正不管怎么样,那就是她们家褚随的种,叫她奶奶的。
她一边漫不经心的想着,一边偏过头去看,结果发现褚随冷静倒是还算冷静,就是那垂在西装裤旁边的手,还是在抖。
褚媚盯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还是跟以前一样,没什么出息。
……
一个小时以后,手术室里的医生终于出来了。
褚随本来打算往前走去问问消息的,但是意外的发现自己不太走的动,腿原来都软了。
楚玉父亲是第一个冲上去的,听见医生用轻松的语气说:“恭喜,是一个孙女。”
“太好了。”楚玉父亲道,“我最喜欢孙女了。你留个名字,今天让你领导给你发奖金。”
这是楚家名下的医院,楚玉父亲当然有指挥的权力。
楚宿这是对他父亲改观了,以前好歹也是个说一不二的人物,现在前一秒说喜欢孙子,后一秒就变成孙女了,这个变脸速度叫人震惊。
于此同时,检查完的楚玉也赶过来了,这会儿也算是松了一口气。
楚玉父亲看到孩子的时候,嘴都笑得合不拢了:“这娃娃,跟我们家楚玉,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面刻出来的。”
赵亮整个人也温柔极了,附和道:“是挺像的。”
楚玉挑了挑眉,偏头去看褚随,后者的脸色绝对说不上好看。
褚随跟他们不一样,他们都围着孩子转,他刚刚是先进去看了赵辛的。
出来时,就听见赵亮这句话。
褚随想了片刻,把赵亮叫到了一边。
“褚少爷有什么事?”他不禁有几分严肃起来,生怕得罪了人。
褚随看了他几眼,说:“一家人,不需要这么客气的。”
赵亮顿住了。
一家人?
那赵辛的孩子,不是楚玉的,而是眼前这位的? 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