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墨到家的时候，时间还不到12点。

　　今天还没有过去。他站在车边，抽出一根烟来点燃。

　　前院的欧式灯，配合着门前的古典的宫灯，看起来，其实是不搭调的，但却让他的眼前一派明亮。

　　他的目光，从底层的房间，一个一个窗口的看过去，一直到她的窗口——她书房、内厅、卧室……灯还亮着。

　　有一盏灯灭了，又一盏，最后，她卧室的灯也灭了。他吸着烟，烟灰，在风里落下一点细碎。她在家。在她应该在的地方。

　　此时，木流岚站在窗帘后，看着池墨。隔着纱帘，她看不真切；他应该也是看不到她的……那么，他在看什么，能看那么久？她慢慢的蹲下去，靠在墙角。

　　额角贴在墙壁上，墙纸那细密的纹理，带着刺痒的感觉，透过她额上的肌肤，钻进了她的身体……她深深的吸着气，好让胸腔没有那么闷。从来没觉得，夜晚是这么的难熬。

　　而她坐在这里，期待下一个天亮明天是全新的一天，可是，一切总不会照旧……

　　裤兜里的手机响起来，池墨接起来，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是南桑的号码，太阳穴不由得一阵跳动。

　　“喂，哥，江城的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了？”南桑略显疲惫的声音传来。

　　池墨不自然地清了清喉咙，说道：“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吗？”

　　南桑顿了顿，说：“没什么，只是想要早一点把我们手中的那批货出手。”

　　“桑桑，这种事情急不得，你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你要……”

　　“哥，”南桑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继续说道，“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可是这批货现在困在我们手里，难道就不会有任何的问题了吗？而且，这批货一天不出手，我心里就一天不能踏实……”

　　“好，我知道了，你先和文远联系，我把后续的事情处理好，咱们双管齐下。”

　　木流岚第二天很早就起床了，头件事，是下楼去开门，把门口报箱里的报纸都拿出来，放在餐桌上。

　　她先翻了一下最上面那份报纸的大标题，翻到娱乐版的时候，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明星的名字。她草草的一看，似乎是涉及了什么经济纠纷？她没留心，便翻了过去。并没有太大的新闻，她想着。

　　家里的阿姨今天就回来了。以后的早餐都不用她做了。

　　洗米的时候，她感觉的到，米粒在指间流过的触感她已经熟悉了。

　　准备好了早饭，她拿了一张便条纸，写下几句话，告诉他，粥在饭煲里。

　　她没有吃早饭就出门上班了。没胃口。

　　也不想对着他。

　　有些事情，存在是一回事，知道是一回事，面对又是一回事。

　　她需要一点时间来思考。不多的一点时间。

　　到了小酒馆，她抬眼看看窗台上的花。那盆墨兰已经枯黄了，旁边的君子兰还绿油油的。她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去，给君子兰浇浇水、擦擦叶子。拿起剪刀来，剪去那墨兰的枯叶。手指摁了摁花盆里的土，润润的，土里养着根茎，要存好，日后好接着种……她很专注……

　　……

　　江城市。

　　桌上的烟灰缸里的烟头越来越多，有的还冒着袅袅的青烟，尚未燃尽，又一支掐进来了，一屋子烟雾腾腾，左江在烟雾缭绕里徘徊。他扶着椅子上的扶手。再看着手机，有几个未接来电，其中一个是阮归的。他最近其实是一直想找人喝一杯酒——他原本都决定戒酒戒烟了，一直都没断了，总是跟自己这儿懊恼，可是，看样子，这阵势，是得还有一段时间了。

　　进去的人一直没有出来，已经一个多小时了，他看看时间，晚上八时整一刻，这样的天气如果要走货，理论上也该出发了，可前方监视的，还没有消息传回来。他又一次起身，皱着眉头，对着一副沿海交通道路图发呆。这上面可能走通的路已经画了六条，甚至于他指挥后续到的警力沿途试过，不但全部可以走通，甚至还有隐藏的路，在地图上无法标示。群众的智慧从来都不可小觑，这里私开的小路怕是你一时无查清，即便是缉私警力比十年前增加了不止二十倍，这里的走私、偷渡仍然是相当猖獗。

　　最起码在他的位置就知道，每年通过蛇头往世界各地输送的非法劳工有数万之众，那个渠道公安部三令五申，到现在都没堵绝。好在有这几个棋子，他脑子回忆起了崔峰那边的监视。

　　圈养着这样的人去干什么，目的很明显，而运送的东西是什么，正是他急切想知道的。

　　这一次他不怀疑自己的判断，从文远到齐东、从齐东到莫海、从莫海再到郑潮，还有已经被杀害的齐声、曾雨、蔡天。

　　这样的组织结构，这样的人员组成，干什么事能短时间聚敛如此庞大的产业，答案已经昭然若揭了，所差只不过是证据而已。可就偏偏卡在证据上，这是让所有警察扬眉吐气，也是让所有警察黯然无语的东西。

　　有时候就即便你知道罪犯是谁，也无计可施，差的就是这东西。证据，只要抓住一例大宗贩运，就能顺藤摸瓜把这窝端出来，就能把这个口子补上，就能把这个毒源铲掉，就能引起各方的高度重视，对类似的犯罪行为形成高压。

　　有些事是警察必须做的，哪怕是错上一次两次惹人嗤笑也在所不惜。

　　他揉了揉眼，手指随即在莫海他们去的那个洗浴中心的方位点了点，计算了一下离港口、离海边的距离，有一百多公里，如果绕路会更长，在里面玩得昏天黑地，难道是作为任务之前的犒赏？

　　他笑了，他实在怀疑崔峰他们派去的那位线人能不能禁得起声色犬马的诱惑，结果他觉得大多数时候正常的小伙子一定是沦陷。

　　不过他不在乎这种小节，为了任务有时候牺牲比这个可大得多，这个时候，那小子应该在温柔乡里吧？不知道他会不会想起他的身份来。

　　不对呀……这不符合逻辑，最起码不符合这个主谋策划的逻辑？隐隐地他觉得哪儿有什么疏漏，又从头开始捋……

　　线人被送进去后，已经走了两趟货，期间的看管极严，线人连通讯的机会都没有，平时就被关在厂子的大院子里……

　　今天这种时候，很明显是一个走货的绝佳机会，难道，会这么让下面人这么放松？

　　“坏了……”左江一念至此，感觉到要坏事，线人也就是个底层运输人员，他无从知道上层真正的意图，结合对已掌握犯罪模式的规律分析，就即便是贩运，他也很可能在最后一刻才知道，甚至不知道。

　　左江猛地奔出了房间，差点和来汇报的技侦人员撞个满怀，那技侦人员紧张地汇报还是没有发现消息，左江看看时间，更确定了自己的判断，奔进了专案组所在的会议室，对着一圈发愣的属下吼着：“快，查查他们进去后的时间里，有没有异常……我怀疑他们在耍花招。”

　　什么？被放鸽子了？一众技侦人员被吓坏了，调监控的，接驳交通记录的，联系前方监视的，忙碌了十几分钟，周边的交通监控才传过来，天雨车稀，影视不甚清楚，不过技侦在捕捉到一帧画面时傻眼了。

　　果真从洗浴中心的侧面胡同里驶出来一辆车。

　　又过十分钟，前方的便衣传回来了消息，在胡同里，是洗浴中心一个专供内部人员出入的后门。时间，指向九时四十分，再更换目标追踪那辆货厢车时，已经错过了整整两天……

　　在广口高速入口的时候，追踪的货厢又一次进入了警方的视线，从监控的屏幕上看，茫茫的雨中，排队过边检的车两公里多长，对方驾驶的是一辆十吨厢货，这种天气通行山区路段不现实，追踪的警员已经紧急和缉私检查站汇合，正在回路上等着。

　　最近江城的天气一直不大好，阴雨绵绵的，让人不由得心情也低落了几分。

　　漫长的等待，那辆车缓缓地停在检查站高耸的钢骨檐下，这个时节是缉私检查的繁忙时间，路边的大院已经查扣了十数辆大货车，那上面手机、电脑、甚至汽车都有，抓捕队员就巡梭在边检周围，等着抓捕命令。

　　车的后厢一开，空的。

　　缉私人员向汇合的警察使了个眼色，上去四个人，不死心地敲着车厢夹壁，还有人转到车底看。

　　那名司机却是哭丧着脸和缉私队的诉着苦：“政府啊……白来一趟啊，什么活都没赶上，这鬼天气……我们系正当生意人啊，从来不拉走私货滴……”

　　连驾驶室也查了，什么也没有发现，缉私在请示后得到了上级的命令：放行。

　　这辆车，大摇大摆地通过了缉检。监控画面，传回了专案组的监视屏，凄迷的雨色，模糊的场景，恰如此时迷茫的形势。

　　作为指挥员的左江面对着那一双双疲惫的眼睛，他知道，那辆货车去的时候五个人，回来一个人，这个明面上的目标是幌子，那剩下的四个人，恐怕已经载货上路了……

　　“把一至四号嫌疑人的照片，发到各边检，各交通路口，一经发现，马上查扣……”左江咬牙切齿地发布着这一条命令，连崔峰他们派去的那名线人也在嫌疑人抓捕名单上。

　　他心里打定主意了，大不了做成一锅夹生饭，一点一点啃也把他们啃下来。

　　此时，午夜二十三时二十九分，受台风影响，部分地区交通、通讯、电力中断…… 风和海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