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地区雅布峡后面的泰南村,响亮的皮鞭声划破空气,令人耳膜发紧。大屋的桐木地板被鲜血浸得发亮,一个两鬓发白的中年人被打得遍体鳞伤,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了,紧接着又是一鞭子——啪!血沫喷溅在地,打手一把拽起他的衣领:“你是谁派来的?你做了什么?”
“……”中年人名叫张征是泰南村的村民,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了几个字句。那应该不是打手希望得到的答案,因为紧接着他就被按着头砸在地上,刑讯者狠狠一巴掌甩过去,只听噗!一声响,村医活生生喷出了几颗碎裂的牙!“说不说?你往外发了什么?!”
“他拿着个手机藏在半山腰上,莫海跟几个人一道发现的时候已经太迟了,被他把手机扔进了山涧。”齐东顿了顿,缓缓道:“莫海已经安排村民下去捞手机了。”
村寨里网络信号极差,很多时候只能靠车载卫星通讯对外联络,但信息是可以被车队截获的。如果外人进入到这片地区,只能运载他们自己的通讯设备。
文远注视着眼前好似血葫芦般在地上翻滚的张征,“找得到么?”
“找到也成碎片了,数据恢复的可能性不大。”
“林华兄弟,”文远看着他温和地道,“他们说张征在对外传递消息之前最后一个独处过的人是你。”
林华不做声。
“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么?”
除了越来越响亮的鞭打和越来越喑哑的痛叫,周遭没有任何人出声。但其余保镖不住往这边瞥来的眼神却掩饰不住,其间闪闪烁烁,充满了诡谲难辨的杀机。
良久后林华微微笑起来,眼底带着自嘲:“你想让我说什么?”
文远说:“表态,澄清,解释,求饶,狡辩,都无所谓,想说什么说什么。自家兄弟,本来就耍不了太多花招。”
“那是因为你心里已经给我定了罪,所以说什么都没必要了,是吧?”林华含笑看他。林华懒得再跟他多啰嗦,径直向走上前。
这时打手正一鞭子下去,一层层鲜血浸润着屋子里的每块砖石,每寸墙缝,将沙土水泥都染成永不褪色的紫红。林华半蹲下去,张征身体不知道断了几根骨头,扭曲得不成人形,喉咙里不断发出“嗬嗬”的血气声响。“把我供出来吧,”林华平淡道。
张征视线涣散。
“他们相信跟你勾连的人是我,人愿意相信一件事的时候,再多证据都不重要的。所以如果你供出我,不仅可以多活一段时间,还能保护真正藏在这里的卧底。”
“……”
“不过,”林华话音一转,以虽然非常轻微但确保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继续道:“你已经在村寨中潜伏了这么久,今天却突然被发现,难道你自己心里就没有一点疑惑吗?到底只是运气用尽的倒霉巧合,还是因为另一些你想象不到的原因,这个你得好好想想吧。”
张征满是血污的脸上表情似乎发生了某种变化。江停说:“我看你这样子不像是能熬过今天了,但就算上路,是不是也得做个明白鬼——你说呢?”
屋子里人人神情各异,只听见张征粗重的喘息声。足足过了半根烟工夫,才听张征断断续续、极其费力地挤出一个音来:“……笔……笔……”
他的牙已经被打掉了,说话非常费劲。文远一使眼色,手下立刻送上了纸笔。张征满是鲜血的手抓住那根铅笔,那瞬间瞳孔深处迸发出极其热烈的亮光,下死力看了林华一眼。然后他翻过身,趴在地上那张白纸前,缓缓抬头从这屋子里的每个人脸上扫视过去。仿佛感觉到什么一般,这些见惯了死人的保镖手下们竟然都有些心头发冷,有几个人甚至在衣服底下打了个寒噤,随即只见张征的视线停住了。——它定在了人群中莫海的脸上。窃窃议论四起,突然只见张征身子一抬,撕心裂肺的咆哮惊雷般炸响:“——说好事成回去请功领赏,你以为干掉了我,就没人能盯住你了吗?叛徒!!”
莫海愣住了,他原本是郑潮的手下,现在郑潮死了,他来顶替郑潮的位置,齐东相信莫海的实力,更相信莫海的欲望。这是一个长久以来被郑潮低估的角色,他曾经获得的地位和他的能力远不相符。所以当齐东将莫海收入麾下之后,他一定会迫切地想要表现自己,越是困难的任务对他来说才越是开胃。
“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
四下霎时一镇,空气鸦雀无声。紧接着,谁也没想到张征动作那么快、那么狠,双手握着钢笔噗呲一声重重刺穿了自己的咽喉!
鲜血以喉头为中心,纵横交错而下,迅速在地上积起了殷红的血洼。下一秒,失去生气的尸体砸在地上,抽搐两下后就再也不动了。
“……”
周遭一片死寂。林华低着头,好似惊呆了。
“那个……”半晌莫海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冲文远摊开手,满脸莫名其妙:“虽然我很想表达一下自己的无辜……但他这个逻辑根本说不通,不用我解释大家都明白,对吧?”
文远没说话。
林华缓缓站起来,几乎是用全身力气才放开了衣袖下紧掐进掌心的手指,也没吭声。
人人神情莫测,似乎有某种吊诡的力量将氧气渐渐抽空,将每个人的肺都攥成无比扭曲的形状。僵持延续了数分钟之久,终于莫海长叹一口气,喃喃道:“好吧,看来现在嫌疑人确实又多一位了……谁来告诉我下面该怎么办?实不相瞒这种事我还从没经历过呢,真他妈刺激啊。”
文远招招手,林华一言不发地上前站住了。“这种事偶尔确实会发生,不过好在我们有办法分辨事实。”
文远语气异常平和,似乎地上那具死不瞑目的尸体完全没有给他造成任何情绪上的影响。然后他补充了一句:“也就是说,你们两人还有最后一个自我辩白的机会。”
莫海歪头看向林华,林华只盯着脚下。
文远向他的心腹保镖扬了扬下巴:“我刚才准备的东西,再弄一份拿上来。”
保镖应声而去,少顷再次出现在大屋门口,只是这回手里端了一个托盘。
“我知道你们比较抵触这个,但这是我最后能选择的方式。放心,一点点而已,不至于立刻就送了初学者的命。”保镖跨过门槛大步走近,随着他手里的东西越来越清晰,林华和莫海的神情都难以遏制地难看起来:那是两支注射器。
针筒中是微微浑浊的浅白液体,虽然只有几毫升,但所有接触过毒品的人都绝不会对它感到陌生——那是海洛因。
文远袖手站在原地,轮番打量他们两人,似乎有些遗憾:“要我让人帮忙么,还是你们自己来?”
莫海紧紧盯着眼前那支注射器,瞳孔明显的颤栗。
周围似乎有一阵接着一阵的议论声,但他耳朵里嗡嗡作响,除了自己剧烈的心跳之外什么也听不清。
“……”
他喘息着看向身侧,只见林华也是死死盯着那个托盘。窒息般的僵持不知持续了多久,
文远终于含蓄地咳了一声,转向莫海:“要不你先来吧?”
莫海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不好意思,”
文远似乎有点抱歉地解释道:“林华兄弟是季氏的人,在我这里是有特权的,所以还是你先来吧。”
一名保镖走上前,从托盘中取出那支注射器,递到了莫海面前。那保镖一条胳膊得有正常人两个粗,剃着光头,莫海脑子里转去无数个念头,就像千万道电流通过了神经中枢,但表面上他只滑动了一下喉结:“……那个人的指证漏洞百出,根本无法自圆其说……这你是知道的对吧。”
“我知道。”
“那你还——”
文远打断他道:“但那不重要。”——那不重要。
莫海后槽牙密密咬合在一起,伸手拿起那只注射器,仿佛空手拎起了一条剧毒蛇。
胸腔在急速起伏,但吸不进氧气,心脏疯狂回缩全身血液,大脑一阵阵眩晕。
“……”
所有人都注视着他,突然只见莫海握着针管的拳头一紧,劈手将海洛因远远扔了出去!啪嚓!“对不起,做不到。”
莫海在众人纷纷侧目中冷冰冰道:“我跟你混是为了升官发财吃香喝辣,不是为了这个。如果你不相信我,直接杀了我就行,不用那么麻烦,我不是你的试验品。”
文远叹了口气,果真也没再说什么,一摆手:“带下去。”
不用他说第二遍,那个保镖上去就把莫海抓住推了出去。后者一路都在踉跄,跨过门槛时趔趄差点绊倒,随即消失在了屋外。 风和海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