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桑看着窗外，路边的垂柳，柳树的枝条绿意正浓。山倒是还那么生机勃勃的一片绿意。
也是，北方的山，过了四月才见好看。只是这么看着。
她慢慢的觉得心情好了一些。等到了水库，才知道如今是不能到坝上去的。楚何去找了个当地人，由那人带着进了库区。之后，他们就下车，沿着水边走走，散散步。水库上有小木船飘在岸边，一动也不动。没有风，除了他们，还有很多带着孩子全家来玩的人们，抬眼是广阔的冰面，再远处是绿色的山峦……这里，美的让人感觉仿佛置身世外。
南桑走在前面，脚底的小路，路面的沙砾很粗糙。踩上去，沙沙的响。声音很细。她抱着手臂，慢慢的走着。低着头，看着脚下红褐色的砂。
以前，这里还是常来的。外婆爱钓鱼，父亲爱吃这儿的红莲，他们这些辈，比如她，喜欢这儿的水，一年里都会来几次。
她常跟着外婆过来玩。印象里，有几次，池墨他们也一起来过。他们来了，总住在山里守库部队那儿。半夜里，睡的朦朦胧胧的，会被他们叫起来，吃他们烤的鱼。就在部队后面菜园子那里，还有猪圈，她和木流岚趁他们烤鱼，去看猪圈里的猪崽儿……还有一次，不知道哪儿冒出来一只狼狗，追的他们四处逃窜，惊动了所有的人，还闹了次紧急集合。不好惩治他们，那只惹事的大狼狗，被用铁丝绳吊住，他们几个小鬼才被彻底吓坏，她哭的最凶，扑上去抱着那只大狗，说什么也不肯让大人们打死那只狗，哭着说不是它的错是我……最后还是外婆心软，说算了吧，不哭。她不肯放，她怕一放手，他们还会打死它。从这之后，外婆便没有再来过这里钓鱼了。
因为她，因为他们，这些不懂事的孩子。
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最后一次来，都是大学毕业的时候了吧。他们班组织毕业旅行，就是季怀远也跟着来了，他提议让大家骑自行车……她不会骑自行车啊，就说不来了。季怀远当时还说，老师都要骑车子来，你特殊啊？
她还是去学了骑自行车，可是就那么几天工夫，哪儿学的会。腿上胳膊上全都是伤，青一块紫一块的，最后，还是这副样子坐在了季怀远的车座上。唉……他们那是多少人来着？也记不太清了，班上的同学并没有全到，可也有三四十人，加上老师，很热闹。晚上在农家院住了一晚……故地重游。
一年一年的数了，年岁，也一天天的过去了。
此刻，颇有物是人非的感觉。就她抬起眼来，看着被烈日照射的水面。想着那烟波浩渺的景况，想着她曾经在大坝上奔跑，想着她也曾经在水边和同伴大声的叫、大声的笑，听那回音，心里格外的欢畅……她有多久不曾大声的笑过、叫过了？
“嘭”的一声巨响，南桑回头，只见一块大石头砸在了水面上，她忙看楚何，楚何正拍着手上的土，笑嘻嘻的，说：“水花四溅啊！”
南桑笑出来，说：“喂，你可真行啊！吓我这一跳。”
楚何走到她身边来，“不这样弄出点儿动静来，你可要忘了还有我这么个人在你后头呢。”刚刚，她低着头，就这样在他前面走着。像是被无穷的心事压弯了的禾苗。他看着，觉得心疼。
他突然转过身来，对着水面，大声的叫着：“南桑！南桑！南桑……”
空旷的山间、水面上，他的声音，不断的回响。
南桑怔了一下，也转过身去，双手拢在唇边，“哎！哎！哎……”喉咙打开，胸腔里的闷气冲了出去，她顿时觉得整个人清爽透顶。她大口的喘着气，好像要把体内所有的闷气都换掉似的。
楚何看着她笑，又接着喊，听着她一声一声的应着。
忽然，他转过头来，看着她，说：“换班，换班，换你喊我！”
南桑笑着，“才不。”
“哎？”
“三个字比一个字要累多了。”她拍着胸口。
“喂！”楚何听了，摩挲着双手过来，作势要卡住她的喉咙，“你这个坏丫头！打小儿你就会欺负我……”
南桑笑着，拍拍手，“我可没欺负过你。我比你大，我是你姐姐，总是我让着你。”
楚何抬手搔搔耳后，“你算什么姐姐。”他的声音低下去，说，“走吧，咱们去吃鱼。我都要饿死了。快走啦！”
他用肩膀撞了她一下。
“哎！”她被他撞到一边去，肩膀微疼。“快啦！”
他催着她，“一会儿吃鱼，要红烧还是清蒸？还是既红烧又清蒸？”
南桑点点头，“再加一道鱼汤。”
“成！”
“楚何，你真是猫一样的爱吃鱼。”
“嗯，我还狗一样的爱吃肉、牛一样的爱吃草呢。”
南桑笑出来，“楚何，谢谢你。”
“干嘛？”楚何眯了眼，“你一说谢谢，我就觉得事情不妙。”
南桑不说话了，只是和他一起往农家院那边走。她看一眼楚何，似乎是的，说这句谢谢，有些多余。这是楚何，这辈子，就这么一个。跟她耍赖，跟她装傻，给她讲笑话，让她在不开心的时候能笑出来……这是她的“竹马兄弟”，不知道，何时会变成别人的良人？
可以确定的是，楚何，以后，一定是个很好很好的丈夫吧。
“喂，桑桑，”都坐在炕头上了，楚何还是在看着自己微笑，楚何实在
是忍不住了，“你能不能别这么看着我？又不是一只狗长了两张嘴，有什么好看的。”
南桑点头，“不看、不看。”
楚何刚要说什么，有电话进来，他看了一下，跟南桑说：“我去接一下。菜上了你先吃……”
他跳下炕，转身出去了。南桑看着楚何走到了院子里，将电话放在了耳边。他站的很直，说着话，还抬腕子看了一下时间，然后，手就卡在了腰上。
南桑“扑哧”一乐……他总是这样一板一眼的，她想着，等下记得提醒他一下。
菜一道一道的上来，南桑和农家宴的老板娘聊了几句。老板娘进来给她送了两个坐垫。
“这样很舒服了。”南桑忙说。坐垫是玉米皮编的，很新很干净。
“刚刚那位先生说，说怕你不习惯坐炕让我给你找个坐垫，省的吃饭久了难受。”老板娘黑红的脸上，有些歉意，“我只忙着上菜了，竟然忘了。实在是对不起……”
“没关系，我觉得刚刚好。谢谢。”南桑笑着。她把坐垫拿在手里——其实还真是，她也觉得炕头有些硬。
“真细心。少见男人能这么体贴的。”老板娘笑着说。然后就出去了。
南桑给楚何的位置上摆了一个，自己坐了一个，这样一来是舒服多了。
她转过头去——楚何还在院子里……他这个电话打的有点儿久了。
南桑看着，楚何站的这个角度，她恰好能够看到他的侧面，不知道在说什么，脸上表情是没有的……
等他收了线，向窗内一望，看到她，立即笑了一下。自端看着他，从严峻到柔和，他用了半秒不到。
她摆了摆手，指指桌面。她想着，是啊，楚何也是有这样一面。
只是，他在她面前，一贯的嬉笑怒骂，浑然天成，不带过多的修饰。
“你不饿啊？都让你先吃啦，告诉你不要等我。”他进来，带进来一股热风，坐到垫子上，“哟，这不就好了，刚才硌得慌……”
南桑笑了下。“给，鱼眼睛。”
楚何第一筷子，先把鱼眼睛夹给了南桑，“也不知道这有什么好吃的。”
南桑把鱼眼睛夹起来，一口吃掉。
楚何笑道：“都是以前跟你一起吃饭落下的毛病，害我到哪儿吃鱼，瞧见鱼眼睛就想夹出来，我也不吃，就搁那儿。有一回，我们一个兄弟受不了了，说哥啊，你能不能把你这毛病改改？我问呐，兄弟，咋了？他说，我手慢，老抢不过你，可你夹了去，你要吃了还好，你又不吃，我又不能从你盘子里再抢过来，那多难看，你能让给我一个嘛，你留一个欣赏不够啊……我这才改了这毛病。”
南桑慢慢地抿着嘴。
齿舌之间，那颗鱼眼睛只剩下了一点点珠子。她听着，这好像是个笑话。可是，她没笑，她把那只小白珠咽了下去，“你，这都记得啊。”
楚何的话也没有那么多。
她的手机一天都没有响过，就在刚出高速收费站的时候，响了起来。是木流岚。只说了几句话，她看下时间，然后说，一个小时以后见吧。
她看楚何，说：“楚何，等下给我搁在出租车站就好。”
“我给你带出来的，总得把你安全送回去啊。”楚何笑着，看她，“不方便让我瞧着你见谁？”
“说到哪儿去了。”她摇头。其实，让楚何看见她去见木流岚没有什么，她顾忌的是，若是潇潇送她回家，被左江撞到，必是一段公案。她不想和左江因为这个吵架。吵架。
这个词汇……她顿了顿，对楚何说：“你也开了一天车了，回去好好儿休息。” 风和海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