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6回:誓与姊同袍
燕禹城被打得老羞成怒,又因畏葸燕乐施的威严,而不敢吱声还嘴。他捂着被打得涨呼呼的半张脸,踉跄起身,一把鼻涕一把泪地低声抽泣。
燕泽银和燕归岚不约而同地跑上前,一个拉住横眉冷眼的主母,一个搀扶起凄惨的舅父。
“主母莫动怒,舅父也是太过悲恸。”燕归岚战兢相劝。
燕乐施一甩手,推开燕归岚的搀扶,“你们长姐为了这个家付出多少?大家心里谁不明镜?清影战死,可歌可泣,那是我燕家的好女儿!但这么个倚老卖老的东西,竟把这笔账算到晚儿头上,是不是欺人太甚?”
“二姐,死的不是你女儿……”燕禹城蚊呐道。
燕泽银憎恶地翻了个白眼,蓦地将手松开,燕禹城差点又栽倒在地。
“舅父,我亲娘也是战死,我长姐那条命还丢的少么?若不是阎王不收她,她早死了多少回!你哀伤,我们也哀伤,清影姐姐可是从我们燕家走出去的人!”燕泽银指着李韵和,“我的妻主,她明日就走,直奔泽城,她若回不来,我也像你这般哭闹?我去找谁闹?去找女皇陛下么?”
李韵和这才走上前,小声道:“泽郎,好了,莫再说。”
“还有严荼,我长姐的同袍姊妹,她才诞女三个月,该走不一样得走么!南海小儿侵犯,她们不去,指望你么?”燕泽银将眼角的泪抹去,抬眼望着这既熟悉又陌生的桃夭馆,“幸而长姐不在家,不然就她那脾气,一准也得主动请缨。”
“泽郎!”李韵和再次劝阻他不要再说下去。
书语暗中叫来磐石斋的几个大官儿,让他们把悲痛欲绝的燕禹城拉回磐石斋里去。
桃夭馆这才恢复些许安静,自从燕归晚和徐墨卿出门远行,这桃夭馆大家都没怎么再来过。第一次众人齐聚在这里,心中滋味不言而喻。
燕乐施捡起那已被燕禹城砸烂的桃夭馆匾额,韩明子立刻欠身上前 ,“主母,交给明郎吧。”
“好,明日出去重新打造一个。晚儿临走时,把这桃夭馆交给了你,你可要看护好,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我定不饶你!”燕乐施肃然说道,将匾额郑重地送到韩明子的手上。
韩明子低着头,“请主,主母放心,绝不会再有下次。”
燕乐施这才回首,望向李韵和,目色看似平静,心里却是极其不舍,“韵和,来,咱们回木李楼吧。”
燕泽银“蹭”地一下挽住燕乐施的手腕,撒娇道:“姨母。”
燕乐施用手指点点他的额头,“我可对你舅父无礼,你不可,他是你的长辈。清影战死,我燕家光荣,他当父亲受不了打击,很正常!”
“泽儿知道错了。”
一众人逶迤回到木李楼中,燕乐施关切道:“韵和可是明日启程?要一路顺风啊!”
“借主母吉言。泽郎和少寅日后少不得回来打扰主母,有劳主母多担待些了。”李韵和沉沉托付,再不是前几年那个傲娇的小女君。如今沉稳的,让燕乐施都觉得很意外。
人都是在不知不觉中成长。
“我记得,韵和与晚儿是同岁?”
“是,晚姐姐长了韵和三个月。”
燕乐施又望向一旁的燕泽银,“你那个姐姐,真是个没良心的,也不知道到底身在何处。我这心揪的。偏她一个还不够,清璧身负重伤,韵和也要去往前线……”
“姨母!”燕泽银往燕乐施的怀中钻去,“泽儿今儿后晌才不哭的!”
“哎呦,是姨母不好。都当父亲的人了,还像个小孩子。”燕乐施哄劝道,“少寅呢?”
燕归岚在侧道:“跟我们佳念在甘棠轩里玩儿呢,祖郎看护着,主母放心便是。”
燕乐施点点头,“韵和,不然你走后,我让泽儿回来居住可否?只怕你母亲那里……”
“主母无需顾虑,其实韵和也有此意。一会儿我携泽郎回那边,跟我母亲他们支会一声。”李韵和应允道。她瞥了一眼燕归岚,“主母,我同岚妹有些话要说,让泽郎在这先陪着你说说话?”
燕乐施何等聪明,马上让她们二人随意。李韵和这才同燕归岚走出木李楼。二人在庭院里散步,李韵和负手道:“我走以后,那钱黎免不得要有动作,岚妹务必留神,再让她钻了空子,我等在前面抛头颅洒热血,她在后面吃现成的,可就太便宜她了。”
“统领,钱黎之所以那么猖狂,你该明白的,是上面那位在给她撑腰。哎,御前侍卫里,有一半都是支持她上位的,都知道她钱家势头正旺。”
“所以呢,燕归岚?我们李家、你们燕家还有你夫郎杨家,可都在一条船上坐着。晚姐姐不在,我也要走了,你这时候不顶上,还要去倚靠谁?也是当母亲的人了,不知为自己的孩子挣个前程?”
“统领说的是。”
“枉费你那聪明伶俐的夫郎,在后面帮你运筹帷幄。看顾好御前,我若有命回来,什么都好说。我若回不来,三家担子就都担在你肩上了。”
燕归岚的身子不住的颤动,她有种回到几年前,血洗紫薇宫的错觉。可眼下的情况,可比紫薇宫那次兵变要严重的多。
“你也不用太过紧张,杨家和李家的人任你用,咱们手下还有那么多忠心侍卫,遇见任何事都不要慌张。你虽级别不如钱黎,但你手里不是一点权力都没有。保护好女皇安危,守好皇城秩序。打仗的事交给我们,你们必须把家守好了。”
燕归岚凝视李韵和,一瞬间恍惚觉得她是燕归晚,不自觉地脱口而出:“统领真的是越来越像长姐了,她以前便是你现在这般模样。”
李韵和一愣,沉默不语,心道,燕归晚啊燕归晚,你到底在哪里?我才不想越来越像你,我还是觉得初识你的那年才最好,跟随你身后在皇城里当值,然后再背着你偷偷跟泽郎私会。去淮成河上游船,去戏楼里听戏,那才是我最快乐的时光。
不知何时起,她身上的担子越来越重,满脑的算计和思虑,尤其在儿子降世之后,更加愁虑。
次日一早,天空蒙蒙微亮,李韵和便起身离开了府邸。燕泽银本不想相送,只怕自己还会哭泣,但还是忍不住跑了出来。此时李韵和已穿上厚重的盔甲,见到披头散发跑出门首的燕泽银,不免心头酸楚起来。终是忍不住,下了马,“这是干什么?快回去吧。等我回来!”
燕泽银顾不得旁边那么多侍卫的眼光,冲上前扑到她的怀中,“姐姐,我等你回来。”
冰凉的盔甲刺得燕泽银瑟瑟发抖,但他还是把李韵和搂得紧紧的,生怕这一松手,就是再也见不到她。
“好了,泽郎乖一点,打败南海小儿,我们就会凯旋。”
与此同时,在严荼的府邸门首。李木蓝怀中抱着那襁褓中的婴儿,将严荼相送出来。李木蓝是那种“大家闺秀”,与严荼之间更是相敬如宾。他的情感不会像燕泽银那么外露,只是含着泪水,向严荼以礼告别。
“盼妻主早日归来。”
严荼深深叹了口气,“委屈你了,木郎。”话落,翻身上马,“潇洒”地奔赴军营。
在大营之前,严荼和李韵和碰见,二人均是整装待发,她们将率领五万精兵将士开拔泽城,日夜兼程,支援在前方苦守的朱欣然。此番出征,挂帅的仍是严荼,李韵和则为她的副将。在启程之前,严荼正在动员大军。已年迈到走路都困难的朱太尉朱袖淳,也早早地赶到军营里来。
严荼和李韵和见到她老人家亲临,忙得左右搀扶。朱袖淳略略地点点头,“我那女儿不成器,给你们添麻烦了。”
“朱老,您快别这么说,欣然将军乃我国之栋梁,泽城若不是她在死守,后果早不堪设想。吾辈赶赴去,依然得靠她排兵布阵,运筹帷幄。”严荼恭恭敬敬道。
李韵和附和道:“朱老,您放心吧。现下谦妃已让女皇再度怀上凰嗣,这位凰嗣的诞临,定是我东梁的吉兆。”
“但愿。”朱袖淳淡然道,那朱谦便是他们朱家最后的一张底牌了,幸而在这里传出来女皇再度怀孕的消息。不然朱袖淳真怕这在位的女皇,会降罪于朱欣然守城不力。他们朱家为了东梁已捐躯二十余人,真的不能再继续牺牲下去。
“我老了,以后这东梁是你们的天下。”朱袖淳按着严荼和李韵和的手,“你们都在,只差晚儿一个。若是她在,便是全了。”
严荼感喟道:“当年我与燕将同赴凉城,历经生死。”她望了一眼身边的李韵和,“那时候李将也应该去的,当年差你一人,如今却差了她。”
大家好像都已忘记,燕归晚是因为什么原因致仕的。她们就这么默认地觉得,燕归晚理应回到她们中间来,应该与她们并肩战斗。
李韵和笑了笑,“晚姐姐不在也好,她受的伤已经够多,该让我去体会一下了。”
“你们的命、将士们的命,都一样重要,没有谁想去死。你们带着她们去,也尽量带着她们回来。”朱袖淳再次嘱托道。
大军在破晓的晨光中次第开拔,严荼同李韵和被当今圣上、满朝文武寄予厚望。都在等待她们击败敌寇,打跑南海小儿,还东梁一片安宁净土!
望着长长的队伍走出丰城,朱袖淳不觉伤感万分,遥想当年,她也是这般,带领燕乐然等一众老将,出生入死保卫东梁。可是她真的老了,老到自知命不久矣。
身边的随从急匆匆跑到她的跟前,“太尉,太尉,女皇召您去往皇宫,有来自凉城的八百里急递!”
朱袖淳两脚一软,差点瘫坐在地上,“可是……那西洲趁此机,侵犯我西北边陲?”
随从摇了摇头,“小的不知。”
“快,备轿!”朱袖淳步履蹒跚地钻进轿辇当中。
朱欣然镇守泽城,朱仙然镇守凉城,她们都是东梁的封疆大吏,也都是他朱家的女儿。她在轿辇中忧心忡忡,若是凉城再度出事,这东梁的江山,当真岌岌可危了! 妻主在上:夫郎乖乖侍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