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回:囹圄朱雀台(六)
却见燕归晚如此激动,宇大川面露得意。这代表他的判断很正确,一般西洲女子在男子面前都不敢大声说话,更不用说在他这个侯爷面前这般嚣张。
也只有东梁女子敢这样。燕归晚眉宇间的骄傲劲儿,与当年他在战场上看见的那位东梁女将军,简直一模一样。不管她承不承认,她一定是那位燕将军之后!至于她相公是何许人也,宇大川暂且判断不明。
但不管他们是谁,只要是杀害宇飞扬的凶手,宇大川绝对不会放过!之所以盯着徐墨卿的袍服察看,是因为他发现在了重大细节——
那就是在宇飞扬的床榻上,掉落了一块残碎的布料,像是在挣扎中被她扯下来的。那块残布恰与徐墨卿穿着的这身衣衫很相似。
徐墨卿身穿一件粉青色的薄绸箭袖,刚刚又确定他这身是从东梁带过来的。这就意味着针脚、做工、材质在万里城中独一无二,没有哪家裁缝铺能做出东梁的款式。所以只要仔细辨别,就可确定那残布到底属不属于他。
宇大川在宇飞扬房间里时,也进行了多次查看。虽然门窗完好毫无撬开的痕迹,可万一是事先就没有插闩的呢?亦或者凶手老早就埋伏在房间里,待杀人之后,再大摇大摆的从正门走出去?反正一众女婢扈从全部都被迷晕过去了。
宇飞扬居住的楼层不高,是在朱雀台的第四层。她的隔壁就是徐墨卿和燕归晚的住处,再隔壁则是女官儿九莺的房间。在燕归晚他们的正对面,便是杨厦和葛华的房舍。
这一层还居住着两个江湖人士,分别是单青和房玉。他们的房间均不挨着,一个在左,靠近葛华的房间,一个在右,靠近九莺的房间。从各自房间走到宇飞扬那里,也花不了太久,况且都是有功夫的人,再容易不过了。
在宇飞扬的楼上,也就是朱雀台的第五层,则依次住着四个世家公子,还有其他两个江湖人士。从五层到四层,就算走阶梯也没用不上多久时间,若是他们其中有谁身手了得,从阑干处一翻而下,也很容易做到。
魏茫和金鹏则住在宇飞扬的楼下,便是朱雀台的第三层。其实第三层算不得是酒楼的客房,大多数房间还是供客人吃席的隔间雅座。专门设置出来这几间房,就是为了方便几位老板留宿。他们有时对账太晚,再有什么重要的时节,比如这几日的百花节,就会留宿在朱雀台。选定在第三层,也是因为账房内室等都在这一层。
然不管从哪个角度来判断,还是宇飞扬的间壁,徐墨卿和燕归晚这屋子最方便作案。
宇家父子打开过两间房的窗子,从徐墨卿那边攀壁到宇飞扬这边,是可以做到的。前提就是宇飞扬的窗子没有上锁。两间屋子的窗子外槽都有一层灰尘,那片灰尘的边缘却被剐蹭掉一块,定是有人在此掠过时,衣袖袍摆不小心碰到了。
徐墨卿的嫌疑愈加明显,可是他这么做的动机是什么呢?按照周未的说法,他和徐墨卿都饮了七八坛的酒,回到房间时大约在子时末。这些朱雀台里的杂役酒保都能看见,不用一个个盘问,他在这个地方做不来假。
宇飞扬是在卯时初被发现死在房间的床榻上。根据宇飞虎等验尸判断,她已经死去约两三个时辰。从子时末到卯时出,满打满算就两个时辰。也就是说徐墨卿的作案时机,最晚必须在子时末就动手。但宇飞扬的死亡时间还有可能更早,子时初作案也未可知。
这么说来,一个喝的酩酊大醉的人,回到屋子里马上就得翻窗跳到间壁,将宇飞扬先奸后杀。不能有丝毫的犹豫和停顿,否则这个时间就对不上。
若是徐墨卿所为,他的酒量一定很惊人,七八坛酒不在话下,表现出来的就是装醉。
但他的娘子就在身边,他们妻郎看起来也绝不是缺钱的人,为什么要去间壁奸杀宇飞扬呢?就算要帮周未出气解恨,看不惯宇飞扬那么折辱他,单单杀死她不就好了,又为什么要将玷污她呢?
表面上矛盾都指向徐墨卿,略吻合的作案时间、房间就在隔壁、窗棱上被擦拭过的灰尘、还有遗留下的残碎布料。唯独少一个作案动机,徐墨卿有什么理由这么做?
就在燕归晚发怒顶撞宇大川之际,徐墨卿也逐渐意识到,自己好像已成为他眼中的疑犯。从宇大川问询自己的神态上来判断,他应该是掌握了什么证据,那证据完全可以指正自己。
一种不祥之感油然而生,他没料到这件事到最后会牵扯到自己身上。是有人要陷害他么?如果有人要陷害他,在这朱雀台里也只有杨厦与他有“仇”了。可他不愿相信,三番五次救过自己性命的杨厦,能使用这么卑劣的手段。
“燕娘子稍安勿躁,何故发这么大的脾气呢?”宇大川阴阴一笑,“燕娘子一直都与你的相公在一起吧?”
“那是自然。”
“昨晚子时初你先回的房间,你相公则是子时末回来的?”
“没错。”
在这一处燕归晚撒谎了。这是在第一次被问询前,她和九莺事前串通好的。昨晚她的确先回到自己房间,但是徐墨卿跟周未一直在喝酒,左等右等就是不回来。自打秋生过世,九莺便开始独自就寝。她想着借今晚这个档口,去陪陪九莺也不错。等到徐墨卿回来,发现自己不在,再让他难受一晚。谁教他这几日与周未“如胶似漆”的。
那时候已过午夜,虽然朱雀台还是灯火辉煌,可燕归晚已困的不行。她迷迷糊糊地去了九莺那里,很快便进入梦乡。或许是身边无徐墨卿的原故,她睡得并不踏实,导致次日醒来的很早。自己心里自然还想着他,便又蹭蹭地回到自己房间。
此时徐墨卿已在床榻上,他们妻郎本打算一起睡个回笼觉。宇家的扈从就在这时敲响了房门,才有了之后的一系列事情。
燕归晚意识到这个问题,若承认徐墨卿独自在房间里,他必将遭来怀疑。但她都不需要问徐墨卿什么,就知道他绝对不是那种人。甚至连这么去想,这么去怀疑都没必要。
可别人不了解徐墨卿,她也不想让他卷进是非之中。他们马上就要去往九源,说不定到了九源,会非常顺利的找到江光初。他们只差一步之遥,挨过眼前这个坎儿,或许就能看见曙光。
所以燕归晚和九莺撒谎了。两个人的口供都是燕归晚和徐墨卿一直在一起,从子时末到第二天被宇家人赶到一楼大厅堂上,他们妻郎从未分开过半步。
宇大川点了点头,对他们妻郎的审问算是初告一段落。他不准备打草惊蛇,他要把这些人逐一盘问之后,再做定论。所以宇大川还是将他们俩放了回去。
接下来就是那四个江湖人士,他们随身携带的刀剑等已被收缴。进来作答时都很老练,四个人怎么盘问也没有破绽。直到宇大川拿着从葛华手中接过来的卷轴,将他四人的案底一一读出来。就算这样他们还是不肯交代,只说因为到了百花节,才来万里城中见识一番。
宇大川是何等精明的人,从看一眼就知道脾气急躁的单青下手,很快就让他交代出自己和浑九奈何的关系。他与那两个江湖杀手是同门,而那两个杀手前段时候被反杀,宇大川是有所耳闻的。
“朱雀台里住着杀死你同门的凶手?”宇大川严肃问道。
单青摇头说不。宇大川面露狰狞,再也不是刚刚审徐墨卿周未他们那样随和,而是让宇飞虎带着几个魁梧莽汉将单青钳制住。
“你最好跟我说实话,不管你身上背负几条性命,只要你助我找到杀害我女儿的凶手,我便放了你。但若你对我有所隐瞒,我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没瞧见哪个混江湖的,敢与庙堂之人叫板。不信,我们就试试?”
“老子不怕,有本事你就弄死我。”单青嘴硬道。
宇大川笑了,笑得很瘆人。宇飞虎二话不说,一刀就捅进他的肋下,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把宇大川斑白的头发和皱纹满满的脸都喷上了血迹。接着宇飞虎转动刀柄,只一下,就疼的单青发出杀猪似的惨叫。
由于整个朱雀台都太过安静,导致那屋子里出的惨叫分外清晰。几个世家公子已开始坐立不安瑟瑟发抖,而剩下的那几个江湖中人,则忽然间聚集到一处,一改之间相互不认识的样子。他们仨在小声商议着什么,开始逐渐露出马脚。
徐墨卿和周未等都看到了这个变化,更不用说冷眼观察这一切的杨厦。
“侯爷,看来您判断的没错,这四人是相识的。”葛华在杨厦耳边轻声道。
杨厦抚了抚自己的辫子马尾,“要是宇侯能将他四人的目的审出来,就不用我亲自动手了。”
房间里,宇大川坐到单青对面的圈椅上,“我知道你不是杀害我女儿的凶手,但你应该知道一些秘密。讲出来,我便马上找人医治你。为自己的同门报仇,你首先得活命。我不干涉你们江湖上的事,我只想知道谁杀了我女儿。”
宇大川狂吼着,把对面的单青震慑的意志已碎。他忍着剧痛虚弱道:“我说,我说……”
“快说!”宇飞虎更加狠绝道。
单青正准备开口,门外却回来一批手下。原是之前派出去调查周未街坊邻居的,他们已带着结果返回来。宇大川故意拖着单青,要他继续忍受剧痛。而自己却走到一隅,听手下来汇报。
他们走访了朱雀台和琴坊周围的商户等众多邻里,确有二人在昨晚看见了周未。他一副醉态,在琴坊门口大声高歌,那时夜深人静,所以那几个人记得非常清楚,大约是在丑时一刻前后。
周未没有说谎。宇大川叹了口气,他仍不肯相信周未,这种不相信好像带着偏见。指向徐墨卿的矛盾要比他大的多,但他可以理性的看待徐墨卿,却无法理性的看待周未。
或许是因为宇飞扬终究因他而死吧? 妻主在上:夫郎乖乖侍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