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叫做独舞,破雪门中最不起眼的一个下人,服侍着一个人。
一个我永远无法忘怀的人——白弄弦。
父亲嫌我娘没本事,没能给她生个儿子,整日对我娘冷眼相对。
我娘忍受不了他的无理纠缠,带着我离开了那家人。
之后没几年,我娘因贫病而死,而我,成了孤儿。
哪里有食物让我活下去,我便流浪到哪里。
乞讨,本来就是一件没有尊严的事情。
不管我内心是如何得孤傲,亦得向这无情的命运低头。
有些时候,尽管人的生命力是如此的顽强,也终究抵挡不过没有温饱的日子。
死,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事情。
这个年月,死是很平常的事情,特别是像我一样的孤儿,乞丐。
这是条还算热闹的长街,眼前是一条大黄狗在啃主人丢下来的包子。
包子上还散发着热气腾腾的热气。
呵,没有家的人,当真不如一条有家的狗。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我已经两天没有吃东西了。
头顶日光正盛,我突然觉得有些眩晕。
找了处还算干净的角落,我蹲坐下来,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将头埋在膝下。
“去去去,走开!”有人用手推我。
原来我坐在了他家店的门口,妨碍了他做生意。
我无力微笑,心中却仍对他抱有感恩,他是极少的不用脚踢我的人。
可是,就在我拍了拍身上的土,准备走开的时候,他回头对店里的人说了一些话:“一个乞丐竟然还爱干净,身上的土能拍得干净么?......”
后面的话我没有听下去,便向往常一样跑开了。
我身上破烂的衣衫上,沾满了泥土,确实是怎么拍也拍不掉了吧......
耳边忽然一阵嘈杂,然后一个与我年纪相若的另一个乞丐跑到我面前,塞给了我一个热气腾腾的包子后,便跑开了。
我尚未来得及开心,便被随后而来的三名壮汉按倒在地,一阵拳打脚踢。
小东西,让你偷东西,我让你偷,我让你偷......
一阵拳打脚踢过后,他们解了气,走了。
那个包子,亦被他们踩了个稀巴烂。
我哭了,我从出生到现在,从未偷过任何东西。
但我没有解释,因为没有尊严的人,没有解释的权利。
塞给我包子的那个小乞丐回来向我道歉。
我没有看清他的脸,因为泪水已经提前模糊了我的视线。
我一句话也没有说,就这样走着,眼角的泪水不住地流着。
我当真不是一个合格的乞丐。
渐渐,耳边再也听不到喧嚣,我四下看去,这里,到底是哪里?
除了没有边际的荒原和孤树,什么都没有。
我罕见地不恐惧了,因为我觉得,死,或许更适合现在的自己。
身子倒在了地上,没有任何疼痛。
心里面只剩下一个想法,我想好好地,休息。
然后是无边无际的黑暗,铺天盖地地卷来。
......
模糊间,我觉得自己的身子在移动,是错觉么?
我睁开了眼睛,看到了身边的孤树不断地向后移动,虽然移动地很慢,但是确确实实在移动。
那么,这不是错觉。
我试着动手臂,却触碰到了一张人脸,有个人在背着我走。
是和我一般大小的少年,很干净的衣服,很干净的脸。
我挣扎着要逃开,他是谁?他这是要带我去哪里?
“你醒了?等一下,再坚持一会儿就到了。”
他笑了,然后他加快了速度,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滴。
他不像坏人,我也不再挣扎,因为我已经没有一点力气了。
我再次闭上了眼睛。
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一个干净的床上了,床铺地很柔软,被子上是盛夏阳光的味道。
门外好像有人在讲话。
“弄弦,你过来......你说你怎么把一个小乞丐给背回来了?”
“我看她昏倒在路边,所以就......”
“本来你私自偷跑出来已是让我不放心,竟又......怎如此任性?”
“可是师父......徒儿知错。”
“唉,罢了......”
“多谢师父宽恕。”
......
也就是那个时候,我知道了这个少年叫做弄弦。
突然间,我觉得哪里不太妥,果然,我身上脏乱的衣服早已把干净的被褥弄得不成样子,就在我挣扎着要下床的时候,他推门跑过来,重新将我按在床上:“别害怕,我没有恶意的。”
“你的身子很虚弱,要好好休息才行,等下我让人给你准备一套新衣服,其余的你就不用担心了。”
“还有,”说着,他从袖口拿出了一个白色的笛子放在了床边。
“我不知道要送你什么你才会开心,刀剑这一类的不适合女孩子,便送你这个笛子吧!”
“你是谁,为什么要送我东西?”
“在下白弄弦,想与你交个朋友。”
虽然他年纪不大,但似乎可以从他的言语中听出他经历了许多的事。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我。
“我没有名字,只是一个乞丐,没有爹娘,是个孤儿。”
我回答得很简洁,但这的的确确已经是我的全部。
他却追问不休:“不可能的,乞丐也有名字的,况且......我也是孤儿。”
说到这里,他的脸暗淡了一阵,而后再次来了兴致:“你叫什么名字?”
“......独舞。”我小声地回应,这个名字,于我来说,竟是十分陌生。
“独舞......很特别的名字。”然后他开心地笑了起来,走的时候,他说:“独舞,你很好看。”
我很,好看?
......
以后的日子里,我便生活在了这里——破雪门。
我渐渐知道了,他是门主最为器重的弟子,入门不过短短的时日,他便已经掌握了破雪门所有的初级法诀。
门主曾说过,弄弦是这几十年来破雪门弟子当中资质最好的一个。
时间涓涓而逝,弄弦脸上的棱角愈发分明。
或许是因为我和他的关系,门主待我亦是很好,我似乎再不像从前那样卑微了。
可是,在我内心深处,我从来不认为我高高在上。
渐渐地,我偶尔会听到门里的人说我很漂亮。
我只是一笑而过,因为,我最在乎的是他那个时候对我说过的话——独舞,你很好看。
破雪门几乎整日都下雪,很美,很温柔。
我有时候会站在雪中独舞,旁边就会聚集很多人,我最在意的,是他是否在看。
当我看见他站在一处角落里看我时,我会很开心地笑。
整个破雪门,他是最耀眼的新星,各种法术在他的催持下都会发挥出最大威力,我喜欢陪着他练武,哪怕远远地看着。
他对我很好很好,好到我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报答他对我的恩情。
如果没有他,我应该早就离开这个世界了吧!
他说他最喜欢听我奏笛。
我就很努力地学着吹奏一些更好听的乐曲给他听。
但是我总是不由自主地吹奏出我那埋在心底的过往悲伤。
然后,那天,我看到,他哭了,原来他一直都听得懂我的内心。
我们两个像个小孩子似的,哭了很久。
那天,我对他说:“你要不要也试着学一下吹笛子?”
他很决然地摇头:“不了,我怕我学会了,便再也听不到你为我奏笛了。”
我笑着:“怎么会呢?你吩咐我做什么我都会去做的。”
他忽然间握住了我的双手,然后盯着我看。
我却没有勇气看他的灼热视线,我连忙将身子挪开,飞快地逃离了自己的小屋,留下他一人僵硬在原地。
我怎么会配得上他呢?我只是一个卑微的乞丐。
配得上他的,应该是比我好一千倍,一万倍的女子。
这天夜里,我偷偷地哭了,我恨我自己的软弱,我不该扔下他一个人。
之后,我们之间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他继续听我吹自己编的曲子给他听,我继续吹奏着他最爱听的乐曲。
只是,他再也没有握住过我的手。
后来的日子,我听到了一些关于他的传言。
他和门里的其他女弟子玩得很开心,从不喝酒的他也会陪着那些女子喝酒。
有一天他回来的时候吐了一地,我来帮他把房间打扫干净。
他仍然不间断地来听我的曲子,只是,我的曲意里,却更加悲伤。
他会和其他的女子出去游玩,一起喝酒,一起谈笑风生,可他却从未和我一起做过这些事情。或许是,我已经让他厌倦了吧。
起码,他还会听我为他奏笛,我不敢再奢望什么。
本以为,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下去也挺好,起码可以每天看到他,服侍他,但有一天,破雪门出了大事。
门主最信任的一个得力干将率领将近一半的破雪门弟子,发动了蓄谋已久的叛变。
门主被暗算,身受重伤,弄弦将门主暂时安置在我这里,托我照顾。
然后,弄弦率领另一半忠于门主的破雪门弟子杀了出去。
自从我来了破雪门,还没有见到过血,但这次,这里却流了好多人的血。
我一直以为,破雪门中,应该只有漫天的雪花的。
门外杀声震天,惨叫声不绝于耳。
门主面色哀伤,怔怔出神。这个时候,我才发现,门主已经是一个老人了。
突然,门外传来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然后,门被狠狠地撞开了。
敌人冰冷的刀,已经架到了我的脖子上:“说!那个老东西在哪儿?”
我冷笑不语,闭上了双眼,无非是一死,我不怕。
接着是一声惨叫,而后是冰晶落地时那一串“叮当”的脆响。
是弄弦及时赶了回来,击毙了那人,将我抱在了怀里。
弄弦的脸上,身上,到处都是血。
我却看到,在弄弦的身后,突然间亮出了一把银光闪闪的刀。
我想都没想,将弄弦推开,同时,刀刺入了我的身体,刀身,好冷。
......
果然,早晚还是一死,只是这死来得太过突然,让我猝不及防。
不过,这却比我想象中的幸福,我可以死在弄弦的怀里。
“弄弦......我也想和你一起出去游玩,一起......喝酒......一起......谈笑风生......一起......”
弄弦什么都没有说,用力抱紧了我。
“弄弦,你是不是,已经厌倦......我了?”
“怎么会,根本没有的事,没有的事......”
弄弦再次为我流泪了,泪水滴在脸上,滚烫。
我的手,吃力得抚上了弄弦的脸,然后,便永远地僵住了。
原来,他并没有厌倦我......
原来,我可以配得上他......
......
泪水淌进了嘴里,咸咸的,白弄弦恍然从回忆里惊醒。
白弄弦抬头看向天边,待泪意稍退,低头看向手中的黯然笛。
天色如黯然笛的名字一般黯然。
独舞,我不敢再碰你的手,是因为我害怕你对我反感......我同其他女子喝酒游玩,是为排遣苦闷,因为我太在乎你,却又不敢和你说......我对你说不想学吹笛,是因为我要给你一个惊喜......当我终于可以把为你编的曲子吹奏给你听的时候,你却已不在......
独舞,你,在哪里......
闻听落雪声,雪落人起舞。
美人面如霜,姣姣无纤尘。
一舞惊四座,再舞暗月华。
四座非我意,凄艳无笑颜。
百步公子弦,才情何万千。
远观美人面,美人何所念。
昨夜梦阑珊,独舞公子前。
世事总长艰,变故不得安。
终抱美人还,美人凋朱颜。##### 长离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