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宝九三人围在坐化台前,借着狼眼手电的灯光,双眼紧盯着那一张张狭长的纸片。
纸片上有一行行的文字,看上去似是一种变形的楷书。金忠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将纸片散开,然后按照上面的文字将十几份纸片重新整理,很快就将其恢复了原样。
“这是什么?”宝九一边看一边自语道:“这开头是个人的名字么?四个字?”
金忠双眼冒光,点头道:“是的,安文萨宝,安文是名字,萨宝是一个头衔,或者说是官职。”
“官职?”晓兔眨巴着大眼睛问道:“什么官职叫做‘萨宝’呀?我还是头一次听到这样的官职名称。”
宝九扭头瞅着金忠:“跟萨满有什么关系么?”
金忠笑道:“有关系,你小子反应倒是挺快。萨宝,是粟特人聚落的首领,从北魏时期开始,汉人的王朝也开始用‘萨宝’这个名称来给生活在汉地的粟特人聚落首领任命。最有名的萨宝,叫做安伽,但是经过考证,此人在北周时期就去世了,安伽墓就在西安。话说回来,这唐代的萨宝,我倒是着实没有听说过。”
“看这封信的内容呀,教授!”晓兔忽然提醒道。
“嗯。”金忠点点头:“这内容我已经大致看过一遍了,咱们到大雁塔下面的地宫中,要找的就是这东西。从信上的内容看,是唐玄奘写给安文萨宝的亲笔信。安文,从字面上看,与安伽算是同姓,如此看来,这位安文萨宝,也很可能与安伽一样是昭武九国安国的后裔,也就是最早的安息国。但让我觉得意外的是,从信中的内容来看,这位安文萨宝的生活地不在中原王朝的中心地区,倒是在西域一带……对了,说核心内容。在这封信中,唐玄奘提到了记载着龙刻玉牌的文书。”
“哦?”宝九与晓兔顺着金忠一边说一边伸手指向的亲笔信位置看去,能够清晰地看到那段有关于龙刻玉牌文书的内容。
宝九兴奋了一会儿,皱着眉头问道:“不对啊教授,这封信既然如此重要,为何却出现在这里呢?应该早就寄出去了啊!”
“嗯。”金忠掏出水笔与纸本,开始拓写信上的文字:“这封信的底端,有‘服亡’二字,虽然我不懂这两个字的含义,但是据我推测,唐玄奘在写完这封信即将寄出的时候,得到消息说安文萨宝因故离世,所以也就没有再将其寄出。很有可能,当时玄奘法师也即将坐化而归,便将这封信撕成长条带在身上,用金纸封存,并藏在了这坐化台之下。”
唐玄奘的死,在历史上也有有所争议的。
宝九站起身,看向头顶的黑暗:“从某种意义来讲,这座大雁塔就是为了唐玄奘而建,玄奘法师作为得道高僧,早已将世间万物看为虚宙,却将这封信随身带到了坐化台,说明此物的价值非比寻常。教授,这封信,与之前洛浠手中的那封手书,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应该会有吧……”金忠也没抬头,在认真地拓写信上的文字:“这十枚龙刻玉牌,将无数的人与事联系在了一起,就像是一张大的没有边际的网,想要捋清楚盘根错节的每一个节点,着实困难重重……”
“咱们现在,好像又回到了起点。”晓兔撅着嘴巴看着金忠在拓写文字:“原本找到了一些线索指向了这座大雁塔,可是到了这里却只得到了这封亲笔信,那,咱们的下一站在哪里呢?”
宝九也觉得这是个十分难解的问题,要知道在上次行动之后,得到的线索全都徒劳,能够在现有条件下找出那么一丝丝的光亮、将目标指向这座大雁塔已是实属不易,而现在,这些好像再次成为了无用功。
金忠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安静地拓写完那份信件中的文字,将纸币小心地包好放入背包中,说道:“咱们,去吐鲁番一趟。”
“为啥?”宝九追问道。
金忠摆摆手,示意上去再说,他将纸片重新用金纸包好,放回到小木盒中,将其放回暗格,又将那块弹出来的黑石砖装回到了坐化台,然后起身,双手合十,对着坐化台作揖施礼。
宝九与晓兔也急忙照做,随后三人便顺着绳索回到了上面,待出得大雁塔,已经是凌晨的三点多钟了。
外面一片漆黑,三人在塔中待了数个小时,又经历了佛家四相与佛教八苦的洗礼,这一出塔,被那初冬的寒风一吹,三人不约而同打了个寒战,急忙紧了紧身上的衣服,朝北面走去。
出了院门,金忠刚要给马学成发信息,宝九就伸手拦住了他,然后走到角落的一处黑暗前,二话不说飞起一脚踹了过去。
“唉吆——妈的,谁啊?!你道爷我……”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金忠跟晓兔都是一乐,顺着看去,就见裹得严严实实的马学成从一堆干枯的草丛后面站起身,拉开架势冲着宝九就要打。
“咦?!宝九?!”借着路灯看清面前人的容貌,无根子大师登时一愣:“你个混蛋,没长嘴啊?踹我做啥子?!”
宝九瞪着他反骂道:“你个臭道士还有脸说我?!教授叫你在外面放风,你倒好,窝在这里睡大觉?!”
“我……你知道个屁!”马学成扭头看到了金忠与晓兔,便懒得与宝九争执,走到金忠面前说道:“教授,你们昨天下午进去之后,我就看到了几个外国人在周围转悠,期间有一次,两名外国人与一个中国人在一个角落交谈了几句,从手势看,那外国人似是在问路,可是我一直观察着,那几个外国人在附近徘徊了差不多一个小时了,肯定不是问路。随后,那两人便从南面离开了。”
宝九接茬儿道:“人家从南面走了,你来北面做什么?”
马学成瞪了他一眼:“我看到了梅德尔本人。”
“本人?”金忠听到这话面露惊色:“学成你是说,梅德尔本人出现在了你的视线中?”
“没错。”马学成笃定地说道:“就在晚上差不多七点钟的时候,梅德尔不知道从哪里出来的,我当时瞅机会淘到了一个景区管理人员的红箍戴在了胳膊上,所以他们并没有注意到我,我瞅着他们一行三人往北面来了,便紧跟了过来。我寻思着你们不出来的话,梅德尔他们也许会再次从这里出入,便藏起来守株待兔,没想到不小心睡着了……”
“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啊!”宝九适时地补了一刀。
马学成自知理亏,瞪了他一眼也不言语。
“罢了,看样子,咱们的行动已经完全在梅德尔的掌控之中了。”金忠讪讪一笑:“走吧,先找个地方歇息一下,再做打算。”
既然知道自己一直在别人的监视之下,金忠四人反倒是没有了那么多的压力,就近找到一家酒店住下,一觉睡到中午十二点钟,起床吃过午饭,齐齐来到了金忠的房间。
“早上住定之后,我大致分析了一下目前的资料。”金忠的脸上仍旧带着倦色:“在大雁塔地宫中,我说咱们要去吐鲁番,当时我就猜到了一些。这位安文萨宝的生活地点,应该就在吐鲁番附近。唐玄奘的这封信件,并没有写明收信人的地址,不过在信件中,他提到了两次阿斯塔纳墓,这座墓葬群,就在吐鲁番南面的戈壁滩之中。不过这个地方,有一些小问题。”
晓兔见四十来岁的金忠说到这里打了个哈欠,干脆起身到了他身后,伸手帮他按摩头部与肩部,让他的身体放松一下。
金忠朝晓兔笑了下,接着说道:“阿斯塔纳墓葬群,在唐玄奘的时代并不是特别出名,或者说,当时的阿斯塔纳墓葬群并不成规模。这座墓葬群主要以葬汉人为主,同时还有一些其他的少数民族与昭武九国的人。至今发现的墓葬,约有四百余座。”
“啥?四百余座?!我靠!”宝九听到这个数字顿时两眼放光:“那得多少宝贝啊!”
金忠瞪了他一眼:“小九,你这个听到数字就敏感的毛病啥时候能改改……宝贝再多,那也是国家的。”
宝九耸耸肩,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金忠继续说下去。
“唐玄奘生活在七世纪,按照这个年代推算,他所了解的阿斯塔纳墓,应该是在七世纪之前。”金忠分析道:“在那个时期,多是西晋复置戍己校尉至凉都高昌时期、还有麴氏高昌时期,那个年代,粟特人是丝绸之路上的重要组成。这位安文萨宝,应该便是这个时期吐鲁番一带粟特人聚集地的首领。”
马学成听得直皱眉头:“教授,这些时间节点,咱们很难搞清楚啊……唐玄奘当时沿着丝绸之路西行的时候,有没有认识这位安文萨宝?唐玄奘在烽燧中留下的手书又是什么时间什么原因?他在西行中与那些路过的国家有没有其他的交流,比如有关龙刻玉牌?在从西域归国之后,他又为何与西域的安文萨宝有书信交往?其目的又是为何?”
金忠摆手打断马学成的一连串问题:“学成,你得这些问题,除了唐玄奘自己,谁都没有答案。所谓历史,除了那些史书之外,还有一部分是史学家根据已有记载合理想象出来的,除非我们能够穿越时空的阻隔,否则,是得不到你这些问题的答案的。”
宝九搭茬儿道:“不过,马学成有一个问题问到点儿上了:唐玄奘在归国之后,为何与西域有着关于龙刻玉牌内容的书信来往?” 丝路密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