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黯然低下头来:“是……这次我怕是真的要输了……”想到那句“剃头来见”的戏言,不由得头皮发麻。毕竟这件事他已经打了包票、立下军令状,如果当真失败,后果惨不忍睹。何况熊立早就在盼着我丢人现眼,一旦我失败,熊立就可以顺理成章的将我千刀万剐,以报当年横刀夺爱之仇,这次真的是没路退了……
仇凌见我颇为苦恼,连忙上前安慰:“还有两日,别放弃最后的努力。”
我摇了摇头:“关键是林哲翰现在态度决绝、铁板一块,我根本找不到任何破绽啊。”说着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然后一饮而尽。
仇凌忽道:“要不然找林岩劝劝她?”
我摇了摇头:“现在林岩连话都不肯跟我说,我怎么找得动她啊?”
仇凌呵呵一笑,“也是……”他说:“这样,你先回去,我和李会长还有事情要忙。林哲翰这,就由我们总工会出面找他谈谈,等有结果了再告诉你。”
“那好吧。”我点了点头,当场告辞离去。
等我走了之后,李军才问仇凌:“你当要去见林哲翰?”
仇凌摇了摇头,故作神秘地道:“我就算找林哲翰,人家日理万机,也未必肯见我。不过我能找到另外一个人。”
“谁?”
“林岩。”……
不多时,林岩在贾六的引领下走进总工会办公室,仇凌眼见林岩驾临,连忙起身热情相迎。
林岩显然不知仇凌的用意,见办公室里只有仇凌一个人,诧异问道:“仇副主席,你找我?”
仇凌给林岩抽出一把椅子,微笑道:“林岩同志,坐。”
林岩坐了下来,问道:“你这么急着把我喊来,一定是有要紧的事对吗?”仇凌神色一阵闪烁,愣愣地看着林岩,竟觉有些难以开口。
林岩见状更是惊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平日里一直雷厉风行的仇凌同志,竟也有如此吞吞吐吐的时候。看来,这件事儿应该是非同小可啊。”她曾听说过仇凌单枪匹马对杨守才的英勇故事,却没想到这样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在面对自己的时候竟也会手足失措,只觉极为有趣,忍不住笑吟吟地打量着一脸尴尬的仇凌。
仇凌脸色一红,忍不住假咳一声,终于正色说道:“林岩同志,我直说了。罢工的事拖延了这么久,目前上海方方面面的状况你也看到了。再拖下去,这座城市就元气大伤了。所幸,我们的工作取得了阶段性的成功,英租界约翰逊和法租界雷诺阿都已经签字,同意了停止罢工的九项条款,证明我们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罢工有可能就在近期结束了。”
林岩闻言大喜:“好消息啊,这件事我要回去告诉同学们。”她之前虽然因为父亲入狱的事情与学生会闹翻,但后来父亲出了狱,一切谣言自然不攻自破,林岩也被同学们请回学生会继续当她的会长。
仇凌又道:“不过……还有一件棘手的事,我实在是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林岩微一皱眉,隐隐猜到这件棘手的事情应当与自己有关,问道:“仇大哥说吧,只要我能做得到。”
仇凌点了点头:“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签字人,这个人就是你的父亲,林哲翰林老板。”
林岩一愣:“……我父亲?他怎么会不签呢?他是最希望罢工停止的人啊。”
“这件事实在是有点难以启齿……”仇凌站起身来,一本正经地说道:“林岩,我现在不是在以总工会领袖的身份,也不是以一个共产党员的身份,而是以一个大哥的身份,希望你能帮帮金少。”
林岩这才有些惊讶了:“帮他?什么意思?”
仇凌道:“你不知道,让英、法租界签了字,还让收监的学生们平安回来的,就是金少。另外,费劲心力拯救你父亲的,也是金少。在这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他前前后后付出的辛苦,绝不是一般人能替代的。”
林岩闻言一愣道:“可……明明是韩江南救了学生啊,也是他替我父亲去坐牢的,这些和金少有什么关系?”
仇凌摇头,郑重地望着林岩道:“林岩,你要相信我的话。我是金少的大哥,韩江南也是当年我在阴阳山留他一命,他们也都曾在杨守才那里救过我,也算是过命的兄弟,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不会偏袒任何一个人,但在这件事情上,谁做了什么努力,我还是看得一清二楚的……你父亲现在纠缠于金少的悔婚之过,不愿意在合约上签字。但这简单的林哲翰三个字却干系着不计其数的底层人民的身家性命,更干系着上海这座城市的未来命运。所以……我希望你可以再帮金少一次。”
林岩知道仇凌这个人说一不二,从来不打诳语骗人。又见他态度真诚,句句恳切,便不疑有他。只是……他这么大谈特谈我的功劳,到底有没有考虑过林岩的感受呢?
林岩显得有些心乱如麻,她先是轻轻摇了摇头,随后又缓缓点头,说道:“我知道了……”她知道了什么?她也不知道。
……
晚上回家后,林岩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亲自下厨,按照秦素秋教给她的方法,炖了一锅美美的鸡汤。炖好之后,亲自端送到父亲书桌前,说道:“爹,辛苦了,我刚刚亲自下厨给你炖的鸡汤,你试试吧……”
林哲翰只觉一阵鲜香的味道渗入鼻息,随后肚子咕咕一响,这才觉得自己有些饿了。他抬头看着一脸天真的女儿,微笑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吧,想怎样?”
林岩将鸡汤轻轻放在办公桌上,佯怒道:“爹居然这么说我。喝吧,不理你了!”说完扭头就走。
林哲翰笑吟吟看着女儿走出书房,却并不说话。端起鸡汤刚喝了一口,就看到林岩在门口停了下来。“怎么?不是不理我吗?”林哲翰和颜悦色地问道。
林岩眼珠一转,回身道:“我好久没和爹聊天了,今天看爹你不忙,正好可以聊聊天……”
林哲翰假装把脸一沉:“我可没说过我不忙。”林岩连忙小跑到父亲身边,撒娇道:“爹……”
林哲翰算了服了女儿这一套粘人的做派,哈哈笑道:“……好好,你想聊什么?”
林岩将一对澄澈透亮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一脸天真地说道:“我啊,想聊聊……我自己!”
林哲翰点了点头:“哦?说说看。”
林岩道:“这段时间以来,虽然爹你一直不愿意我参与,我还是必须说,无论是和同学们一起响应罢工游行,还是组织抗议,包括找律师、找报社去营救爹你出狱,我真的感觉自己长大了。”这番话倒是真的,这几天来林岩也算经历了大起大落。世态炎凉、人情冷暖也见识了不少。这才渐渐理解了父亲平日里的作为和背后的诸多良苦用心。
林哲翰也觉得女儿最近体贴孝顺了不少,点头道:“是……你的这种成长爹也看在了眼里,爹也很欣慰。”
林岩道:“关键是很多东西以前想不明白。但是,现在我想明白了。”
林哲翰眉头微皱,隐隐觉得女儿话中有话,问道:“哦?比如呢?”
林岩道:“比如,世间很多事都是强求不来的,越是强求,越会失败。顺势而为,才是最好的选择。”
林哲翰似乎猜到了什么,他微笑的看着林岩,轻声道:“说下去。”
“就比如调停罢工这件事,现在英法租界都已经签字了,只剩下爹您一个人了……既然到了这个地步,为何爹不能顺势而为,推波助澜呢?”
林哲翰点点头:“我就猜到了,你今天是来给金少做说客的。”
林岩正色道:“爹,这件事与金少无关,我就是为了上海数十万工人、学生和不计其数的底层民众来求您的。金少说服了英、法,不正和爹你的意愿吗?”
林哲翰悄然收起笑容,说道:“这件事不需要你来过问,我自有分寸。”
林岩道:“爹,您真的没有必要因为我的事去为难金少。男人做事,公是公,私是私。我真的希望父亲你能公私分明。”
林哲翰眉头一皱,说道:“你知不知道‘公私分明’这四个字,金少也对我说过。”随即站起身来:“咱们林家是上海最有名的商家,还是上海几百家商号的领袖,我林哲翰出丑,等于上海整个商界出丑。我问你,这算公算私呢?”
林岩闻言一愣,竟不知如何回答。她以前一直以为我弃婚的事只给她自己造成了不可磨灭的影响,却没想到父亲在我这也受到了不小程度的打击。只是他身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从来不肯把自己的心迹表达出来而已。
林哲翰双手扶着女儿的肩膀,盯着女儿的双眼,郑重其事地问道:“岩儿,你刚刚说你明白了这世间事有很多不能强求,那爹就问你一句,对金少这个人你现在是什么想法?你是否真的已经放下他了呢?” 穿越之烽火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