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完最后一杯酒后,两人搀扶着起身,刚要走出酒馆的时候,却发现上百人正从马路对面迎面走来。张立成、吴郁对视一眼,均是一愣,暗想:“莫非我们也被人盯上了?不会吧?就杀我们两个人犯得着出动这么多人吗?”
正愣神间,只听对面一个熟悉的声音兴奋喊道:“大当家,二当家!可算找到你们了!”
两人定睛一瞧,原来来者并非敌人,却都是漕帮中的兄弟。而说话的那人正是由由吴郁一力提拔起来的李二狗。
吴郁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大家,借着迷迷糊糊的酒劲问道:“咋个意思?谁让你们跟过来的?”
李二狗道:“你们俩离开清水湖后,大家都乱成一团了!后来兄弟们商议,想去想留都不强求。所以,不想来的,该走的都走了,剩下的这些都是铁了心要跟着两位当家的!”众人都跟着齐声喊道:“对!跟着当家的!”
张立成、吴郁对视一眼,心中都是颇为感动。
酒馆老板眼见张立成、吴郁两人赖在门口不走,急于关门的他忙凑上前,不合时宜地问道:“两位老板,我们酒馆马上打烊了,你们二位看是不是……”
吴郁眉毛一立,哼道:“打烊?打什么烊?你没看我的兄弟们都来了吗?”
张立成大笑道:“没错!今晚就要把你们酒馆的酒都喝光,天亮兄弟们齐上阵!”
众漕帮兄弟顿时热情高涨,各自欢呼雀跃,纷纷涌进酒馆,大喊道:“喝酒啦……”
老板无奈,只得回到后房,把早已睡着的厨师又喊了起来。
看来明天不用开张了。
……
与此同时,在车夫会附近的一间大酒馆门前,胡大力和车夫会的兄弟们早已喝得面红耳赤、肚满肠肥。他们互相搂抱搀扶,大摇大摆地走出酒馆,只见几十辆黄包车停在门口。
胡大力豪气顿发,大声嚷道:“兄弟们,老大说了,今天你们有啥要求都满足,这一天澡堂子泡过了、窑子逛过了、酒也喝了、肉也吃了,你们说,还有啥是想干没干成的没?”
兄弟们闻言都哈哈大笑起来,你一言我一语的道:“没了!真没了!”
胡大力也笑道:“真没了是吧?明天真要是死在了送人路上,你们这些小子可就不能怪我喽!”众兄弟又笑。
这时,一个年纪最小、身板也最弱的小兄弟看着自己的黄包车,突然道:“大哥,要说我还真有最后一件心愿未了!”
“你说。”胡大力道。
小车夫道:“我这辈子光给别人拉车了,自己却连黄包车都没坐过,我能不能今晚也享受一把?”
胡大力慨然一笑:“简单!我今晚就拉你一圈!上来!”
其他车夫一听也来了热情,你一言我一语道:“我也要体验一下!”
“对!大哥,你今晚也不能拉车!”
“对!今晚要找别人拉我们!”
胡大力看着眼前的酒楼,顿时有了主意,大喊道:“你们等着!”大踏步走进酒楼,众车夫见状,面面相觑皆不明所以。
很快,胡大力就从酒楼里跑了出来,一挥胳膊喊道:“大家伙上车!”车夫会的兄弟们将信将疑,都犹犹豫豫地坐上自己的黄包车。
这时,酒楼大门内忽然跑出一群带着围裙袖套的人,却是酒楼掌柜领着一帮跑堂、厨师跑了出来。
掌柜热情的喊道:“兄弟们,你们老大今晚把我们全酒楼的人都给包下来了。今晚我们不做饭了,集体给你们拉车!”车夫会的兄弟们一听,齐声大笑起来。
掌柜亲自拉上胡大力的车,却叫手下人一人拉起一台黄包车。胡大力高喊道:“兄弟们,走啦!”
掌柜一挥胳膊,大喊道:“一壶老酒,天下在手,兄弟们,走啦!”
在这个注定不会静寂的夜晚,几十辆黄包车在酒楼侍者的拉动下,沿着空旷的大街,风一般驶向前方。
那些原本应该在下面拉车的车夫们坐在车中,彼此肆无忌惮的欢笑打闹着。无论明天将要面对什么样的结局,此时此刻,他们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此生无憾。
……
同样的夜晚,洪浩大步走进乐府茶楼,却被眼前看到的景象惊呆了。空荡荡的大厅之上,桌椅摆设都已经不翼而飞,只有小阿俏一人坐在个大厅中央的婴儿床边,床上摆着各种孩子使用的小衣服、小玩具。
洪浩当然知道梁少雄的用意,却还是明知故问:“这些东西你又拿出来做什么?”
梁少雄道:“就是怕你又回心转意。”
洪浩只能沉默。
梁少雄道:“我们走吧,现在就走。”
洪浩沉思片刻,缓缓道:“金少已经这个样子了,我怎么走得了?”
梁少雄大声道:“你留下又能怎样?你能改变局面吗?”
洪浩道:“明日他们要强送李军,我应该帮忙。”
梁少雄摇了摇头,一字一顿道:“不可以!”
“我保证自己平安回来还不行吗?”
“你拿什么保证?我再说一遍,不可以!”
“好吧……”
“我们现在就走!”
“这么晚了?我们怎么走?”
“好,那天一亮我们就走!”
洪浩无奈的叹了口气,低声道:“到天亮还有两个时辰,你去睡一会吧……”
梁少雄仍旧摇头:“我不会睡的,我知道我一睡,你转身就会去找他们。我就要这样看着你一直等到天亮。”知夫莫若妻,她了解沈达的胸襟、理想、抱负,虽然这也是她当初爱上洪浩的理由,但她却不能让洪浩为之嵩明。
洪浩只好也坐了下来:“好……那我们就一起等天亮吧……”这个天亮,注定不会来得太快……
清晨的太阳终于缓缓升起,又是崭新的一天。
大杂院中,一缕阳光缓缓透过帐幔之间的缝隙,照亮整座昏暗的灵堂。灵堂内摆着五口上好的楠木棺材,每一口棺材上都摆着一张黑白照片。
棺材前,站满了身穿孝服的人。我、张明义、徐牧、胡大力四人站在人群最前方,身后都是车夫会的众兄弟。胡大力捧着一束燃着的香,对着棺材拜了三拜,将香火插在香炉中。
我对着胡大力鞠躬谢礼,缓缓点头道:“师兄……多谢。”
胡大力苦笑一声,问道:“你小子也会说谢?”明知道这次是要送死,胡大力却还是毅然舍身前往。在他看来,大丈夫理应顶天立地,何惧战死沙场、马革裹尸?
我点点头,又问:“这些兄弟们知道一会儿我们要去做什么吗?”
“当然知道啊,送人。”胡大力道:“这些兄弟都是我从斧头帮和车夫会里精挑细选出来的,大部分是没家没业也没什么牵挂的,这种事我不强求人家的……”说着大步踏上台阶,朗声道:“兄弟们,金少这小子刚问我,知不知道一会儿是去做什么的?你们告诉他,你们知不知道?”众车夫大声应道:“知道!”
胡大力扭头对我道:“金少,你别以为他们是冲你,他们也不是冲我,他们都是江淮大侠薛金羽的好弟子。他们明白眼下这件事帮主在也会命他们这么做的。他们更是中华的好男儿,他们受过总工会的恩,也明白总工会干的都是大事、好事。所以,他们也愿意帮忙,是不是兄弟们?”说到最后,又将视线转向众车夫。
众人轰然应道:“对!”
胡大力点点头,问道:“懂了,师弟?当然还有一点很重要……交情!我和你有交情,他们和我有交情,交情这东西说白了是用钱买不来的,是要用血偿,用命换的!所以,不管今天这事成不成,我都欠他们的,你也欠我们的!”
我颇为感动,泪眼扫过面前的众车夫。
眼前这些人明知道会一去不回,但在行将出发的时候却连眉头都不皱一皱。他们如此奋不顾身是为了什么?是为了革命吗?不尽然吧?他们很多人都没读过书,甚至连“革命”两个字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他们今天能前来慷慨赴死,只为了兑现当初的一个承诺;只为了兄弟们同生共死的那份交情;只为了当初豪言壮语时所立下的誓言。
这一切只能用一句古话来表达:“士为知己者死”,仅此而已,别无其他!
所以,到底谁欠谁的,真的有必要分的那么清吗?无所谓了。反正,人情债一辈子还不完的。
我慨然一笑,面对眼前的众人,朗声道:“是!我欠你们的……”
台上的胡大力说道:“来,你上来也和兄弟们讲两句!”我缓缓走上台阶,一脸悲凉萧索之意。他拿起酒壶为自己倒了杯酒,面对众人,缓缓道:“我,金少,生辰八字,不重要,在这个年代父母是谁,不清楚。被师父张明义师母秦素秋在破马棚边捡到,浑浑噩噩的成了人。本来一心想到上海谋个前程。不成想,阴差阳错走到了今天。回想一路过往,有失有得。”我淡然一笑,又道:“到现在这一刻才明白,钱财名利,身外之物。真正值钱的莫过是交下三两莫逆的红颜知己、几个过命的兄弟大哥。就在昨晚,我最近的一个兄弟想要在这院子里毒死我,更让我明白了一件事,人生一世,无外乎在于两个字,选择。今天这事,我金少要干,也感谢兄弟们和我一起干。也是昨晚,一个姑娘说我总爱拿下辈子骗她……其实,这是我金少的心里话,我不信人只活一世。兄弟们,我金少这一世欠你们的。我不死,这辈子还;我死了,下辈子还。关键是,下辈子还要让我遇见你们,下辈子大家还要做兄弟。”
胡大力听到我一番讲述,顿时血气上涌,高举酒杯喊道:“好!兄弟们!干!”
院内,所有人同时举杯共饮,齐喊:“干!”
喝干杯中之酒,众人将酒杯齐齐一摔,发出一阵稀里哗啦的声响。那一刻,世界就此停滞不前,时间就此定格瞬间。若干年后,如果有侥幸活下来的兄弟忆起今天这一幕,也当饮酒高歌,以祭奠当初那义无反顾的热血与青春。
当所有酒杯都碎成碎片的时候。我安静盯着远处,一字一顿道:“起棺!送人出城!” 穿越之烽火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