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久到蒋陵游以为等不到宋京墨一句正面回答了,就听宋京墨开了口:“我现在没这方面心思。”
有关宋京墨和周云萝那点过往,别人包括宋京墨父母都不清楚的细节,这么些年他可是一路旁观过来的。
晚上的花房他没点灯,只是点了几根碗口粗的无香蜡烛,没有外人在场,蒋陵游也懒得端出白天那副模样,从口袋里摸出一根和普通香烟一般粗细的小雪茄,在燃着的蜡烛芯上停顿片刻,拇指食指和中指捏着小雪茄,送入口中缓缓嘬了一口。
两个人离得远,看不清也不想被对方看清此刻的神情,各自也多了几分自在。半晌,蒋陵游斟酌着开口:“你还没过周云萝那个坎儿。”
昏暗的光线里,宋京墨坐在一从开得茂盛娇艳的暗红色月季旁,低声说:“我以为我已经过了,其实没有。”
蒋陵游眉间皱得能夹死一只蚊子:“这么优柔寡断,不像你。”
“不是你想的那样。”宋京墨突然开口说:“老蒋,雪茄盒给我。”
蒋陵游不解,还是从桌上拿起雪茄盒,隔空扔了过去。
宋京墨一把捞住,反手打开,从中取出一根,也学蒋陵游的样子在蜡烛上烧了片刻。
伴随着他行云流水般毫不犹豫将雪茄含在唇间的动作,蒋陵游惊得好悬没从椅子上站起来,也因为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椅子都被他带得颠了颠,差点连人带椅子摔在地上:“你疯了宋京墨?!”
别人不了解宋京墨真正是个什么样的人,蒋陵游却十分清楚。世人眼中,他少年成名,天纵奇才,面对业内和外界许多声音,他傲慢、冷漠、不可一世,也因为不愿应酬交际而得罪了不少人。但十年如一日的功成名就背后,他日以继夜的辛劳付出,他为调香牺牲近乎所有个人消遣和爱好,不抽烟、不饮烈酒、不自用香水等等对嗅觉近乎苛刻的精心保护……这些就像是隐在月亮背后的乌云,没入黑暗,无人留心,也无人在意。
人们向往惊心动魄的奇迹人生,也对那些堪称传奇的人物津津乐道,却习以为常地忽略了一点:天才往往比寻常人付出更多艰辛努力。
这个世界对人是公平的,不论天才还是普通人,想要达成目标,总要付出些什么。
长大之后走出校园,开启自己事业的版图,蒋陵游逐渐觉悟,老师说“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其实是骗人的,也不是说有什么恶意欺骗的成分,但确实极大鼓励了学生好好学习的积极性。现实的情况是,十分耕耘能有一分收获,已是不易。
那么像宋京墨能拥有今日的成就,在常人看不到的角落,在日复一日枯燥的繁冗琐碎中,他又付出多少汗水辛劳?
突然有一天,这个克制得不似真人的“天才”,没有任何征兆自己破了戒,怎么可能不令人惊愕!
“宋——”蒋陵游顾不上管什么椅子,几乎踉跄着站起来,就朝宋京墨的方向走去。
“老蒋,今晚你最喜欢哪道菜?”
蒋陵游觉得这问题没头没脑,但还是下意识地说了实话:“都挺好吃的,我专拣咱俩最喜欢吃的菜,不过南栀做的手擀面很香……很有家的味道。”
宋京墨在另一端突然就笑了,他极少这样讽刺的笑,蒋陵游一时怔在当场,甚至忘了刚才自己走那么慌,是为了阻止他继续抽雪茄。
“我什么味道都没吃出来。”
“什么?”蒋陵游觉得今晚有点诡异,自己这位老朋友,每冒出一句话,都让他跟不上思路。
“烤鸭,八宝蟹,还有我从前最喜欢的鲈鱼,我吃不出味道。”昏暗的光线里,他仰起脸,下巴到脖颈的线条绷得紧紧的,雪茄叼在嘴里,吐出的烟圈缓缓上升,那模样是蒋陵游从未见过的陌生,一种绝望的情绪,不知从何而来,却在那一刻在两个人的心中各自生根发芽。
好半晌,蒋陵游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怎么……会这样?”
“很长一段时间了。”其实哪怕是细雪茄也不是这么抽的,而宋京墨却吸得又狠又凶,从20岁起就再没碰过香烟的人,却一点没被呛着,更没有咳嗽。花房里一片静默,清楚得甚至能听到他沉缓的呼吸声:“Pure在业界的评价并不好,大众对这支香水也比较失望,但我没有办法,大约一年半前,我的嗅觉开始减退,到我回国之前,已经严重得和重感冒患者没有区别。最近两天,我已经连饭菜的味道都不大尝得出来了。”
“怎么可能……”蒋陵游的大脑一片空白,他非常了解宋京墨,这个男人为了调出心中最好的香水,可以不眠不休把自己关在实验室一闷就是两个月,牺牲了普通人日常能想到的所有消遣,更近乎自虐地严格要求自己所有日常。他投入了所能投入的全部时间精力,放弃掉许多奢华享受,如同一枚最精准的钟表,兢兢业业一刻不停地行走。这样认真专注的一个人,为什么会突然失去嗅觉呢?
宋京墨又抽出一支雪茄,横放在鼻端,做了个轻嗅的动作。但听过他刚刚所说,这个举动就显得尤为讽刺且心酸:“一年半前,我得过一次重感冒,连续发烧超过十天,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的嗅觉都没有恢复到正常水准……”
宋京墨所指的正常水准,并不是和别人相比,而是以他自己此前的水准作为标杆衡量。
蒋陵游如同哑了一般,静静听着。
宋京墨道:“我一度以为是感冒遗留问题,但后来情况越来越不对劲,我只能开始试着接受现实。” 人生南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