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满意足地吃完叉烧饭,两人又是一前一后从冯记小店走了出来。此时,天色渐渐黑了,微微有些暗沉。不过,街灯并没有点亮。
深秋的风,那么舒爽,吹在身上。
钱依依像个孩子一样一蹦一跳地走着,之前由于长时间坐飞机的疲惫,在此刻荡然无存。吃得饱饱的,而且,而且身边还有人陪伴。
满足了!人生能够这样,还有什么不能满足呢?
席耀司也陪着她漫步,从这里走回他们家,也不需要多久呢!晚饭后的漫步,以后每天都希望是如此!牵着她的手,走过一条又一条街。
三条街之后,就是他们的家。
他想着,牵着她的手,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钱依依却忽然停下脚步,愣在了原地。而他也同样停下了脚步,微微转过身,眼神里透露出一丝困惑以及疑问。
“怎么了?回家?”席耀司低下头,望着身前踌躇不前的小女人,却是小心翼翼地问道。
她的小脑袋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呢?恩?这真是让他好奇呢!
钱依依原本低着头,让人无法看清她的表情,也没有人知道此刻她在想些什么。突然,她抬起头,对上了身前一脸关心的男人。
咧开嘴,是一抹大大的笑容,但是笑容里却有些犹豫,“耀司!带你去见一个人吧!”
“恩?见谁?”好奇心越来越大了,只是忽然有种不好的感觉。
钱依依牵着他的手,拖着他朝相反的方向大步大步走去。
“去了你就知道了!恩!”说话的时候,声音却有些沙哑。
没有叫车,两个人居然就这样一连穿了几条街,过了几个红绿灯。大约一个小时的步行之后,从闹市区一直走到了僻静的住宅区。
不知不觉之中,天色已经暗沉了。
路灯也亮起了白织灯,打在他们身上的光却是有些朦朦胧胧。
钱依依一直拖着他,走到了一处疗养院前停下了脚步。疗养院的石墙上雕刻着“台北市华仪疗养院”几个大字。
来往的车辆,一闪而过的车灯,将他们的侧脸有一下没一下地照亮。
席耀司瞥了眼身前的这家疗养院,心里的困惑膨胀到了极点。他扭过头,望向钱依依,却发现她的表情,竟然撇去了之前的快乐,只剩下悲伤惆怅。
“来这里做什么?你说要带我见一个人,是谁?”他沉声问道。
还有谁会住在疗养院里面?是谁?他想来想去想不通!
钱依依牵着他的手,走进了疗养院。朝着那幢红墙的大楼走去,她的声音在风中飘散,“我来带你见他!他没有死!”
“谁没有死?”他心里一怔,的确是被她的话惊摄到了。
“我父亲!”钱依依头也没回地说道,只是握着他的手,稍稍用力。
父亲?父亲!怎么会?是耿叔?怎么会是耿叔?
记得之前她不是对他说,他们都死了吗?耿叔还有佩姨?为什么现在,耿叔竟然还活着?他为什么在这家疗养院里?还有,为什么他怎么查也查不到?
难道是因为她所进的意大利组织的关系吗?
就在他思索的时候,钱依依已经牵着他的手,走进了大楼。大楼里没有人,门卫室的大门半掩着,值班的人应该是去上厕所了吧。
他们两人慢慢地走在无人的楼道,脚步声沉沉响起。
从一楼一直走到了三楼,一个台阶又一个台阶。但是自始至终,谁也没有再开口说上一句话。安静到似乎都能听见对方的心跳声,以及那微弱的呼吸声。
两人走到了三楼的楼道里,转过身,朝着左面的楼道慢慢走去。
楼道的尽头,最后一个房间,正对他们两人。那一扇红漆的房门,紧紧地关闭着。此刻,竟然让人感觉到沉闷,空气似乎都要凝固了。
钱依依终于在这个时候松开了他的手,她走到了房门口,却停下了脚步。
有多少次了?究竟有多少次了!数也数不清了……
她站在这间病房门口,像个傻瓜一样从早上能站到晚上!她不敢进去,她害怕面对,她不知道如何是好!她总是那样矛盾以及犹豫!
自从那次车祸之后,她害死了童欣阿姨。
当时,她慌张地被推到了一旁。只是在回神的刹那,瞧见了聚集满的人群。而人群里,有人大声地嚷嚷,「这个女人叫童欣!工作证上有名字!快联系家属!」
「打电话叫救护车!」
父亲在发生了意外事故之后,竟然抱起她就跑了。接着他们又是遭到仇人的追杀,而他的父亲更是在最后一秒被人打得头破血流。
可是那个时候,有个神秘的叔叔出现了。
「宿哲大哥……」
这是父亲在闭眼的时候,喊出的最后几个字。
再然后,她被那个突然出现的神秘带到了意大利,并且展开了一系列的训练。当然,这是她自愿的,因为她要报仇,她要给妈妈报仇!
等到她成年之后,她才将父亲从意大利接回了台北的疗养院。
再之后,她再也不曾见过他的面。
掐指一算,竟然已经有五年时间了。
五年了!
五年时间了,他躺在这里五年时间!
钱依依闭上眼睛,感觉眼眶酸涩。再睁开眼的刹那,终于伸手握住了门把手。动了动手腕,终于将门打开了。
席耀司站在她身后,这个瞬间突然之间感觉她是如此孤单还有倔强。
房门被打开了,房间内只有一张大床。
深蓝色的落地窗帘,拉了一半。窗外的半轮月亮,照耀着皎洁的光芒。
床上躺着戴着氧气罩的男人,心电仪放在一旁的桌子上,而它一跳一跳的心电图,代表着他正残喘的活着。虽然生命,都开始有了糜烂的气息。
因为知道死亡是怎么样的一种味道,才会知道这是怎么一种气息。
钱依依站在房门口,忽然有些犹豫不前。
而她的手,还握着门把手,突然之间用了力。眼眶里什么东西,正在慢慢涌现,如同潮水一般,涌现又褪去,这样反复。
席耀司抬头,瞧见了房间里躺着的男人,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壁灯,有些暗。虽然没有瞧清楚男人的长相,但是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的确是耿叔!躺在床上的人,正是耿叔!
只是,当年佩姨遭到枪杀死去,耿叔为什么还活着留下来了?噢!应该是耿叔带着她逃跑了,为了保护她!应该是这样!
钱依依走到了病床前,低下头望着病床上的男人。
而他的容颜,已经随着时间以及病痛的磨砺,变得苍老又苍老,几乎都找不到当年的影子了。只有眉宇之间那点霸气,还残留着点当年的英勇以及果敢。
时间流逝,带走了太多东西了。
席耀司走到了病床前,同样低下头,望着病床上的男人,脑子里在瞬间闪过无数问号,终于轻声说道,“耿叔他怎么了?”
“植物人!之前被人打得头破血流,之后就昏迷不醒!已经……已经很多年了……”她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一点波涛。
可是就是让人感觉压抑,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恩!”他没有再多说些什么,只是伸手搂住了她的肩膀。
钱依依试图想要去握自己父亲的手,更甚至想要去抚摸一下他那张苍老的脸。而他们父女之间,是否也错过了太多的东西,没有理清楚。
当年,为什么父亲要丢下妈妈独自逃走?
为什么那个神秘的叔叔,将他们带去了意大利?又为什么,她多次询问那个神秘的叔叔,他却只是说事过境迁不想提起。
后来,那个名叫司徒宿哲的男人去世了。
意大利黑道被称为“教父”的男人去世了,之后由他的养子,也就是司徒皇从他的手上接下了这一重任。竟然在那个少年的带领下,组织走向了更为强大的时刻。
“黑道之王”司徒皇,皇殿下……
房间内,安静得仿佛无人。
可是躺在病床上的男人,却是忽然呼吸困难。氧气罩下的嘴,张合着,用力得呼吸着,可是他的样子,让人感觉难受。瞬间之后,又是恢复了顺畅。
竟然只是,虚惊一场。
钱依依朝前走了一步,突然俯下身,将脸凑近。而她望着眼前离自己那样近的容颜,眼前的男人,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
难道她真得有那么恨他吗?难道她真得无法原谅他吗?是因为什么?
想到小时侯,总是无法与他相见,那种难过的日子,那么多那么多。他答应陪她过生日,却又反悔。妈妈说他买了礼物送给她,可是她知道,他没有。
因为,那是妈妈事先买好的。她在前一天,在衣橱里早就看见了。
天知道,她是多么渴望,他们一家人能够齐乐融融地在一起。而她却只是名义上拥有完美家庭的幸福小孩,可是她的家里永远只有妈妈,只是妈妈!
爸爸呢?只是一个谜!永远也不清楚!
想到这一切,想到她这十几年来所经历的一切,想到自己这一场荒唐的报仇。她咬着唇,不想哭泣,但是眼泪,就这样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爸——爸——”颤抖着声音,哽咽到不行,终于呢喃地喊出了这两个字。泪水更是肆意流下,止也止不住。
那些泪水,落在了男人的脸上。
而他的眼眶,竟然也突然流下了泪水。
她不想哭,她更不想让自己变得这么软弱。
可是她真得忍不住……
席耀司看见她的泪水,在黑暗中,像是璀璨的琉璃落下,心里忽然一紧。
他们之间,相差的十一年里,究竟错过了些什么?
如果,如果没有这一切,他们应该会比较好过,他们应该会比较幸福。而他呢?他是否还拥有和她在一起的机会?他是否是她未来的归属?
想到这里,他忽然感到身体有些痛。
相同的骨髓,在这个世界上真得能够找到吗?他不想死!他并不害怕死亡,可是他舍不得离开这个世界,因为他舍不得离开她!
就在这个时候,心电图突然发出“嘀——”一声。
钱依依慌张地扭过头,望着心电仪。而那些一上一下的线,最后慢慢得恢复到一条直线,终究趋于平静。
直到……
直到再也没有起伏……
病床上的男人,仍旧闭着眼睛,但是他的嘴,再也没有张合着想要呼吸。
钱依依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望着自己的父亲。终于看见了他的眼角,流淌而下的泪水痕迹。而她的泪水蔓延得彻底,全部落下。
爸爸!
为什么!
爸爸,我只是太爱你!
我只是太爱你,所以才会那么恨你那么恨你!
席耀司伸出手,将她搂近了自己怀里。而他心里面忽然有了决定:不管如何,都要试一试!都要寻找骨髓!因为他想要活下来!
这样才能保护她……
……
就在这个时候,这层楼的看护按时巡逻,瞧见房间开着,她就奔了进来。一走进房间,瞧见了站在房间内的两人。
她有些惊讶,听见了心电仪发出“嘀——”的声音,明了病床上的男人已经死去了。
中年看护走向病床,扭头望向病床旁的一男一女。
她一眼就认出了男人怀中的这个女孩子,因为和之前相比,根本就没有一点点变化。这个女孩子,在之前几年里,几乎每个月,甚至是每个星期都会来这里。
虽然近来,已经很久没来过了!
但是她每次来,总是站在病房门口,却怎么也不愿意进去。
而睡在这间房间里的男人,是她的父亲。应该是发生了些什么事情的原因吧?不然的话,为什么每次这个女孩子来这里,都要哭上好久。
很多时候,她凑巧地上楼巡查,都会碰上。
每次碰上了,女孩子就会艰涩地笑着,匆匆离去。
正因为这些正因为如此,才会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疗养院里这么多需要疗养的老人,但是他们的子女不是太忙就是没时间,种种理由一年到头鲜少来探望。
但是,这个女孩子,却总是如此止步不前。
中年看护看见她哭得不能自己,有些感慨地叹息了一声。对于生老病死,都看得太多了。每天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去,在她活着的时间里,已经看过太多了。
“小姐!你父亲已经安静地去了,不要太伤心!”
中年看护走到了病床前,摘掉了氧气罩,将白色的床单缓缓地朝他的头部盖去,像是一种仪式,一种终结生命的仪式。
钱依依挣脱了他的怀抱,颤抖了声音,开口了,“等一等!再让我看一眼!请等一等!”
“唉!”中年看护急忙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眼眶也有些泛酸。
这样的场面,怎么可能让人无动于衷呢?
虽然已经见过了太多了,但是此刻发生在自己眼前,还是如此无法释怀。每个生命的离去,之所以会悲伤,因为活着的人还在痛苦。
死去的人,是不会有痛苦的,因为他们再也没有知觉了。
所以,很多时候,死亡并不是痛苦,活着才是痛苦的!因为所要面对的东西太多了,真正的强者就会顽强地活下去,勇敢面对生活带来磨难。
钱依依低下头,再次真切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而他已经永远地陷入沉睡之中,闭上了眼睛,那样安详。他的神情,不再痛苦,甚至在嘴角,让她有种错觉,他在微笑吗?
爸爸……
爸爸是因为看见她来见他了,所以在微笑吗?
如果,如果她能够早点走出自己所编织的仇恨里面,他们之间就不会沉寂那么多年了。
为什么人总是在这种时候,才明白生命里所想要珍惜的东西?
席耀司瞧见她脸上悲戚的神色,心里的疼痛渐渐蔓延。他又是伸出手,将她搂回自己怀里,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不要再看了!爸爸他已经睡了!”
“你现在所要做的就是快乐地活下去,我相信爸爸他看见你快乐,他也会快乐!”
“不要害怕他一个人会寂寞,因为还有妈妈会陪在他身边!”
“现在,不许哭了!听到了没有?”
“恩?”
钱依依听到他殷切的话,一字一句全部打击进自己心里,泛起无数涟漪。而她扑在他的胸膛,泪水湿了他的衬衣,一大片湿润的痕迹。
“盖上吧!”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却带着些镇定。
席耀司这才宽慰地露出了笑容,朝着中年看护点点头。他的目光随着白色床单的缓缓盖上,而耿叔沉静的脸,终于消失在眼前。
耿叔,不知道我是否可以叫你一声爸爸?
对不起!耿叔!对不起!这么久以后,我才找到依依!如果我当时再迅猛一点,再能干一点,再出色一点,如果早一点找到依依……
她就不会活得那么累那么痛苦了!对不起!
中年看护,将病床的滑动轮子卸下,将病床缓缓推出了病房。她突然转过身,轻轻地说道,“小姐去办理一下火化所需要的手续吧!”
“好!麻烦你了!”席耀司替她回答,沉声说道。
而他怀中的钱依依,睁着眼睛,平静地望着那张病床。直到房间的门,被人关上了。父亲的身影,终于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好了!不要哭了!要坚强!我认识的钱依依,是一个勇敢而且自信的女孩子,我最喜欢她的笑容!所以!不许你再哭了!”
席耀司说着,双手握住了她的肩膀,低下头望着身前的她。
“我没有哭!”她抽噎到不行,却逞强地说道。
她怎么会哭!她是钱依依!无所不能的钱依依!小时候就乐观到不行的钱依依!长大后独自生活了十一年的钱依依!
席耀司只是感觉有些心疼,一种很淡很淡的感觉。
淡到无法察觉,那么微弱,却那么真切。
“我知道,你没有哭!”他不再坚持自己的说法,附和着她的话。
只要她快乐,只要她开心,又有什么不可以?哪怕是她说地球是方的,都无所谓!就算明天是世界末日,又有什么关系?
无所谓了!
她在身边,她就是唯一!
钱依依忽然咬着唇,在这个时刻,她感到孤独,声音还哽咽着,幽幽说道,“吻我!”
他没有任何迟疑,俯下身吻住了她的唇。
在这间昏黄的房间内,尝到了泪水枯涩的味道。 惹上首席总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