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南婷是自己跑的。
院儿里面的婢女帮她做遮掩,人走了两天,还是柳夫人心里记挂女儿一定要进屋去看看,外头拦着的婢女才说了实话。
陆家有商途,陆南婷虽然没怎么出过门,但在家中耳濡目染,家族固定的几天路线以及相熟能帮忙的人她还是大概知道的。
所以逃跑的时候一定会避开陆家商队的路线,陆家反倒是不好搜索了。
如今不知道是从哪个方向进的京,到处都派了人入追,可惜人早走了两日,能不能找到完全没有把握,所以只能快马加鞭的往帝京送信,拜托乔燕儿替她留意着,若是陆南婷到京联系肖墨生了的话一定告知。
不怕她上京,现在最怕的就是她一个姑娘家,独自上路遇上什么不幸。
柳夫人的焦急即便隔着信纸也能感觉得到,陆南婷这般弱女子,居然有这个决心和勇气孤身上京来,肖玉瓒对这位记忆中总是隐忍退让的陆家妹妹骤然就改变了心中印象。
“确实是怕出事。。”肖玉瓒放下信件,轻声道。
“要早知道她是这种性子,当初就应该听我的先答应下来,小南婷这真要是上京路上遇着什么事了,咱们肖家和陆家便算是结了仇了。”乔燕儿皱眉叹口气,这么些年来也没为什么事头疼过,如今年纪大了,更是听不得这些,只盼着陆南婷能平平安安进京吧,这样她也好给柳夫人报信,叫她不必担惊受怕了。
“娘,你先别急。”肖玉瓒也知道一个姑娘家孤身在外的危险,陆南婷又不像她一样能打,从信上来看,算起送信的时间,也有十日了,陆南婷从川渝上京,不管走哪条路,就算是最快,也要二十来天才能到。
这十多天的路程,隔着太远,而且岔路太多,找起来简直就是大海捞针。
不过王博衍手上有兵,各个关卡处想必能差人去让帮忙留意着一些,顺便四处探问路上有没有出什么事情,虽说这样也不一定能找到,但做些什么总是能让人心里头安心些,也更抱着两分希望些。
也好在陆南婷走的时候明确说了自己是去帝京了,不然柳夫人可真的是两眼一抹黑,当场就要吓晕过去。
既然确定了目的地是帝京,那么陆南婷一定是要去见肖墨生的,家里有事,常护也信誓旦旦的说会回去求大伯帮着留意些,肖玉瓒千恩万谢过,说晚些时候把陆南婷的画像送到常府去。
常护带着常暖回去以后,乔燕儿和肖玉瓒便在屋里仔细描绘陆南婷的画像。
肖玉瓒身子不方便,且和陆南婷也许久没见了,所以只是在一旁给乔燕儿研磨,让乔燕儿主笔来画。
乔燕儿画画不算什么强项,但描绘在纸张上的陆南婷还是眉眼相似,约莫七分相近,因着不清楚她出逃的时候穿的是什么服饰,乔燕儿就比照着从前见过的陆南婷冬装画了上去,画像落定,王博衍也回来了。
这事儿闹得突然,来龙去脉跟王博衍说了一遍,他虽然有官职在身,可如若实在不方便调动,也可以另想办法,肖玉瓒让他别勉强,国法为重。
王博衍却没怎么考虑,轻声道:“宁慕心和解语可以去,宁慕心身上带着令牌,到处问事情也好打听,你们先别着急,只要确定人是往帝京这个方向走了,那么一定是能找到的。”
“小南婷不像是冲动的人,既然敢自己跑出来,那么心里头肯定有规划,想必不会把自己搞到最糟糕的境地,如今只要人平平安安就好。”肖玉瓒把乔燕儿画的画像拿了几张给王博衍,“这是小南婷的画像,我娘画的,让她们拿着这个找,七分像,应该很好认。”
王博衍收下画像,颔首道:“你放宽心,就要临盆了,你先顾着自己的身子,这事交给我,你别总是想着,知道么?”
肖玉瓒应下,又唤来小椒,让她把柳夫人的信件拿给肖墨生瞧瞧,陆南婷要是去找他了,一定告诉一声,赶紧给柳夫人报平安才是要紧事。
小椒应了一声,转身匆匆去了。
然而接下来的十几天里,一直都没有探听到陆南婷的消息。
宁慕心和解语一路往川渝方向找过去,倒是管了不少的闲事,救下了不少的人,却都跟陆南婷没有什么关系。
她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而十几日后的帝京,从城外驶来了一辆牛车。
牛车后面坐着个穿着粗麻布衣裳的姑娘,正捧着自己冻得通红的手哈气,门口的守卫拿着张画卷正在一一比照着看,姑娘也不闪躲,仰着一样黑黢黢的脸,还往那画上凑着看了一眼,被守卫推了一把:“去去去,凑那么近做什么!”
说完瞄了一眼这姑娘,一副村妇模样,绝不会是他们要找的富家小姐。
这辆牛车慢慢悠悠的往城里面去,车后面的姑娘优哉游哉的哼着调子,最后,牛车才在一条巷道的尽头停了下来。
赶车的老翁笑得胡子抖得颤巍巍的:“女娃,到了哦。”
姑娘抬头四处看了看,最后视线停留在斜前方的一处小院落门外的匾额上。
肖宅。
她笑起来,从怀里摸出几个铜板递给老翁,背上自己的行李后跳下车以后甜甜的笑道:“多谢你。”
老翁收了钱,也没有多做停留,驾着自己的牛车,又慢腾腾的朝着前方远处了。
姑娘拽紧了自己的包袱,盯着对面看了好半响,才鼓起勇气,手掌握拳似乎给自己打了个气后,朝着宅子大门过去。
门关着,姑娘拉动门环重重扣响,好几分钟以后,才有个小厮模样的人拉开了一些门缝,瞧见这姑娘一副乡村打扮,脸还黑黝黝的,不由得皱眉道:“你找谁?”
姑娘规规矩矩站在门口,说话的声音倒是很轻柔:“小哥,我是外乡来的,请问你们这里。。还要丫鬟么?”
上门做工?
那小厮脸上的表情就更不耐烦:“我们这儿不缺人手,你要问,就去前头那条街的大宅院问去,快走快走。”
说着便要把门关上。
眼见话还没说两句就要被拒之门外,她也不晓得自己哪儿来的冲劲,上前就死死掰住了门边,搞得那个小厮不敢将门关上,这要是伤着了,岂不是还要躺在地上讹钱了?!
于是他只能大声吼道:“你干什么?!把手拿开!光天化日的,你一个小姑娘,怎么这般纠缠?!都说了这里不要人了!”
那姑娘憋得脸红,想来是没被人这般凶过,一下子眼眶都有些发红,说话也委屈起来:“我只是同你说几句话,你这般骂人做什么?你是这宅子里的管事么?你若不是,怎的都不问一声便回绝我了?”
她还振振有词起来,小厮嘿了一声,伸手就推她一把:“快走快走!再在这里缠着,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小姑娘被推得一个踉跄,险些没有站稳,不过再要去堵门已经来不及了,眼见着下一秒门就要被关上,里头突然传来了个更为老成的声音,正问那个小厮道:“怎么回事?隔着老远都听见你的声音,外头是谁?怎么这般大声说话?”
那个小厮的气焰一下子就降下去,小声的说了两句之后,门又被重新打开了。
此时站在门口的人是这里的管事,瞧了一眼门口的姑娘后,轻声道:“姑娘想到这里来做工?”
那姑娘听有人愿意跟自己好生说话了,立刻眼睛放光的走过来:“嗯,你们这里还缺人么?”
那管事笑起来:“不缺人了,宅子小,也用不了那么多人伺候,姑娘要是想找事情做,我倒是可以给姑娘指个方向。”
她眨了眨眼睛,认真道:“那如果我给你银子,也不要这儿的月银,只要包吃包住就好,能让我留下来么?”
管事楞了一下:“这。。”这是个什么奇怪的要求?
出来做工的人不都是为了攒点银子回家的么?府上像她这样的人很多,管事并不觉得陌生。
可说倒贴钱也要进府的,还真是头一个。
姑娘瞧管事怔住,以为是不相信自己的话,当即便从自己的包袱里面翻出来一锭银子递给他:“这个够了吗?我能在府上住下来吗?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管事傻眼了,这随随便便掏一锭银子的样子就像是她拿着的只是一枚铜板似的,这姑娘穿成这个样子,怎么会这般有钱?
旁边站着那个小厮也傻眼了,他凑上前来,盯着那锭银子嘴都合不拢,这个时候了才突然意识到,自己方才似乎是把一颗到手的摇钱树给放走了,想来真想现在就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管事上上下下打量眼前的姑娘,还没琢磨出个苗头来,那姑娘以为他是觉得钱太少了,又掏出来一锭银子,两只手掌心一边摆着一个,送到管事眼前:“你觉得少了吗?我还有的,这样够了吗?我。。我吃的不多的。”
这下是真吓着了,那管事探出身子来左右瞧瞧,见街道上没什么人后才松了口气,随后拽过那姑娘的胳膊,将她拉到了门里面来,等门关上以后,管事才抬手擦擦汗,心有余悸的小声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啊?”
姑娘转了转眼珠子,笑起来:“我叫北星。”
管事的点点头,又接着问道:“北星啊,你家里的人知道你来这里么?”
北星垂下眼帘,随后应了声:“知道的。”
看她这个样子,可不像是知道的,而且眼前这姑娘虽然看着像是乡村里来的,可说的话做的事都完全是个不经世事的做派。
管事的觉得让她揣着这么多银子在外面实在是太不安全了,虽然不知道她是怎么平平安安到这里来的,但她的运气实在是太好了,若是遇上了旁人,定然要把她这一身的钱都给骗干净的。
管事的还记得以前听说过这样的故事,富人家脑子不好使的小姐偷偷跑出来误以为自己是另外一个人,眼前这个,看着就很像故事里面的场景。
所以管事觉得很有必要让她先暂时留在府里,随后留意一下附近人家有没有找女儿的,不管怎么样,一个柔弱姑娘家,还是不能让她就这么在外面乱晃。
下定主意后,管事的便下了决心,告诉北星她可以暂时留下来。
听到这话,北星高兴得不得了,赶忙把方才的两锭银两塞到管事的手里,管事的原本是不要的,可是看见北星那副兴奋又感激的模样,说不出口是因为觉得她脑子不好使才把她留下的,干脆还是留下银子,让她以为是自己买来的职位罢了。
随后管事便领着北星到下人居住的地方去,府上房间都是住满了的,只能叮嘱几个丫头帮忙把旁边用来堆放杂物的位置腾出来,擦干净铺上厚厚的棉垫,再抱来枕头和被子后,正好能够睡一个人。
几个丫头全部都好奇的盯着北星瞧,管事的让北星暂时先在这里住下,他一走,这几个丫头便围了上来。
“你是新来的?”
“管事的不是说今年不收人了么?”
“来了也好,多一个人干活呢!”
“你会洗衣裳么?会洗碗么?端茶倒水熬参汤,这些都会么?”
北星听着,随后露出一抹纯善的笑意,她们说的这些北星都听过,但是问她会不会做。。她笑道:“不会。”
那几个丫头立刻瞪大了眼睛,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很不友善起来,站在最前面那个环手道:“你什么都不会,那你是来干什么的?!就快要年节了,府上的事情可多了去了!”
北星思衬了一下方才她们的话,半响后,眨了眨眼睛道:“端茶倒水。。我应该是会的。”
这里要端茶送水的人应该就一个,便是这个宅子的主人肖墨生。
这个她会,她要到他跟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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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管事正快步朝着肖墨生跟前去。
敲了敲门,听见肖墨生的声音之后,管事的才到他跟前把自己刚刚遇见个奇怪姑娘的事情跟他说了。
担心是他方才想的那种情况,所以把自己的推测也一五一十的讲了出来,收下的银两也悉数摆在肖墨生的跟前,一副等着听肖墨生意见的模样。
可肖墨生这会儿正为了政务以及一直没有陆南婷消息的事情发愁,管事的话听了个大概,让他就照着自己的想法办便是,若是真有人来寻,把银两还给她的家人便好。
管事的领了话,心里头立刻放松下来不少,微微拱手,转身离开了。
而半炷香之后,写完手中奏折的肖墨生,起身舒展僵硬身子的时候,扫眼看见了放在桌子边上被压住的画像。
他微微皱眉,将画像拿起来看了几眼。
陆南婷,你到底在哪里? 掌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