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致远误会了孟九的话,以为她誓死效忠的是那个暗中指使的人。他虽然对她的回答不满意却也没有因此动怒,反而觉得有些可惜。
“去罢。”闻致远没有再看孟九,转向姚存志说道:“给她一个痛快的死法,不要教她死前受苦。”
姚存志恭声应是,孟九垂下头道了一声多谢。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出去了。
姚存志推开甲字一号房那两扇镂暗八仙图案的格子门,孟九一眼就望见了伏在桌上的藏蓝色身影,她连忙抢上去推了推四叔的肩膀,低声唤道:“孟将军?孟将军?”孟将军双眼紧闭一动不动。
怎么醉得这样厉害?孟九心里起疑。姚存志见她行为异常,慌忙上前扣住她的肩膀,往后一扯,低声喝道:“你做什么?”
孟九攥紧手,尽力不使心里的仇恨在脸上表现出来,问道:“孟将军不像是喝醉了酒。”
“用了一点夹竹桃,掺在漱口的茶水里。”姚存志接过话道,已然将她视作死人,所以毫不隐瞒。
孟九立刻联想到了去年十月十三日起火前的那一盏茶,顿时变下脸冷笑道:“原来是卖油翁灌油——熟能生巧。”
姚存志不在意她的讥讽,却觉得她话里很有些蹊跷,皱起眉头怀疑道:“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随口说的。”孟九飞快道,脸色依然不好看。
快要死的人脸色总不会太好看。姚存志不以为意,他心想自己去年那件事情办的神不知鬼不觉,这女孩子根本不可能知道,因此将疑虑打消,说道:“时辰不早了,事情要尽快办好。”他转身从孟将军的靴筒里摸出了一柄匕首,手指轻轻抚过刀刃,“这把刀曾经上过战场杀过倭寇,你能死在这把刀下,也不辱没了你的忠义。”
四叔时刻藏着这柄匕首作防身之用,孟九自然认得。她觉得很讽刺,“你还认得忠义这两个字?孟将军冲锋陷阵何等英勇?谁知道他没有被敌人打倒,倒要死在自己人手上!孟六姑爷,你可汗颜?去岁你不畏强权,上门求娶孟六娘子,男才女貌传为佳话。成亲才一年多,你这么快就转了风向?或者自始至终都是你们计划好的?”
姚存志并不惊讶她认得自己,想她一路跟踪闻公子来京,显然也有背景,知道他的身份不足为奇,但她一再追问使他感到很难堪,同时他的耐心也消失殆尽。
“这是姚某的私事,与你无关。”他冷漠道,将刀尖转向孟九,“来罢!我动作快些,不会太疼。”
“你打算就这样杀我?”孟九眉头一扬,侧过身示意他看自己被缚住的手,“这会子不解开,等人死透了僵住了,看起来可不自然。不怕被人看出来?”
姚存志警惕起来,盯着她道:“你想骗我解开你的束缚?”
孟九轻轻一笑,“放心罢,我没想跑。走进这个屋,我就没打算活过今晚。”
姚存志皱着眉头想了想,沉默地用短刀割断了孟九腕上的麻绳。
“真是把快刀。”孟九赞叹道,一面给自己的手腕活血,一面向姚存志道谢。
姚存志意识到耽误的时间太久了,很不耐烦地催促,“别磨蹭了,快点。”
“急什么?不就是你刀一送的事儿?”孟九笑了笑,慢慢将手抽出袖子。
陡然一道银光闪过,直逼姚存志面门。
姚存志猝然遇袭,下意识身体后仰,同时扬起右手的匕首。
那真是把快刀。孟九手臂上立刻划出了一道口子,扬起的血珠星星点点地洒在了两个人的衣袖上。孟九顾不得疼,语速飞快道:“我这珠钗一两银子买的,虽然比不上孟将军的匕首,但杀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绰绰有余了!”她一面用话语吸引他的注意力,同时左手一探,扯下姚存志系在腰间的双鱼玉佩。
孟九当然不会痴心妄想一支珠钗就能要了姚存志的命,玉佩到手,她毫不犹豫地转身向门口跑去。
姚存志一怔,旋即愤怒地追了上去。甲字二号房的门也在他追出的同时打开了,闻致远的随从冲了出来。
“人跑了!”姚存志脚步不停,飞快地告诉道。那随从早望见了还没跑远的孟九,他不悦地拧起眉头,脚下生风地追了过去,眼看就要抓到她了,却见这女孩子身体一翻,跳了楼!
随从猛地站住了脚,和后头赶上来的姚存志一起走到阑干前向下望,那女孩口吐鲜血倒在血泊里。
堂上立刻炸开了锅。
孟九低低咳了咳,一嘴的血。这样的死相多难看啊,孟九心想,试图把血往回咽,可她的嘴已经合不拢了,一股股翻上来的血推着涌着从她嘴里淌下。
几个人凑过来检查她的伤势,孟九模模糊糊地看到了张文渊和传斗的人影,至于他们在问什么喊什么,她全听不见。
张文渊。张文渊!孟九陡然一惊,自己一时竟没顾及到他,闻致远亲眼看见他们俩在一起的,现下她死了,难保闻致远不会迁怒于张文渊!
张文渊惊痛非常,他跪在孟九身边,想要抱起她的头,却又不敢,只颤抖着手轻轻抚摸着孟九的脸,替她擦去耳朵上、鼻子下流出的鲜血,嘴边的血,他怎么也擦不干净。
“怎么会这样?怎么突然就摔下来了?”张文渊难以置信地喃喃道,突然转头红着眼眶对惊呆了的于牧大吼,“快啊!快去请大夫来!你死了吗!”
于牧仓皇地跑了出去。
“张、张公子,张文渊。”孟九艰难地费力地唤着他的名字。
张文渊眼泪掉了下来,握住她的手哽咽地连声答应,“我在,我在。”
“你、咳咳咳。”又是一阵咳嗽,这次孟九感觉把血吐出来后身体轻松了一些。她皱起眉头,极力将目光对准张文渊,可是他的身影重重,而且晃来晃去。孟九疲惫地闭了闭眼睛,又艰难地睁开,竭力道:“你要小心,万一出事了,就找孟将军搭救。抱歉,我连累你了。”
她歉意地牵了牵嘴角,微弱的呼吸终于在这时断了。
张文渊心头一颤,难以置信地缓缓伸手试探她的鼻息,身体遽然一震,旋即放声痛哭。
传斗目不忍视,侧过头用巾帕抹了一把眼泪,低声劝慰道:“小娘子已经去了,张公子请节哀罢!” 妻贤为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