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慎夜间到偏殿安歇时,整理床榻的阿碧从枕下摸出了一张桃符,她怔了怔,悄悄收入袖中,待宫女退出以后,才悄声向孟慎禀告了这件事。
孟慎并不意外,轻笑道:“无妨,放回去罢!”
“是。”阿碧答应道,转身将桃符放回枕下。她从来比丹丹稳重,心里虽然奇怪,但不会碎嘴。
果然嘴巴比脑子快的丹丹非要说两句不可。她这时正在桌边吃桂圆,一眼瞥见阿碧的动作,立刻瞪眼道:“阿碧,你怎么敢往娘子枕下放桃符?”正说着,突然想到什么,顿时打了个寒颤,吞吞吐吐道:“娘子白日里说的,不会是真的罢?”她是指冤魂附体的事情。
孟慎自然知道她在害怕什么,故意垂下眼,幽幽叹道:“丹丹姐。”
正和当初芳苓唤她一般。丹丹浑身的汗毛立刻炸起,嘴里来不及吐的桂圆核咕噜一声顺着喉咙滑了下去,噎得她干呕不止。
阿碧叹了口气,走上去替她拍背。
丹丹一手紧紧抓住她衣袖,打着哆嗦道:“阿、阿碧,娘、娘子她……”
阿碧看着袖子上她因为剥桂圆而沾了汁水的手指,深深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脑袋,轻声道:“傻子。”抽出衣袖走出去给孟慎打水净面浣足。
丹丹呆了呆,忽然反应过来,哭丧着脸委屈道:“娘子吓唬我。”
孟慎噗嗤一笑,道:“让你受惊了,可要我给你赔不是?”
那我哪敢啊?丹丹扁了扁嘴道:“不,不必了,是我自个儿胆小,怎么能怪娘子。”
孟慎柔声道:“你过来。”
丹丹忙凑上前去。
孟慎压低声音道:“今日我殿上所言,实是权宜之计。之所以对你说破,是担心你害怕。但你和阿碧在宫里须装得煞有介事的样子,不要露馅,知道吗?”
“知道了。”丹丹认真的回答,但其实还是不知道,她小声问道:“为什么啊?娘子若要初二、十六回府让静慧大师诊治,直说便是,为何要假借鬼神之说?”
因为静慧大师是四哥的人,她不愿意让他暴露在皇帝面前,至少现在不行。这句话自然是不能告诉丹丹的,孟慎笑了笑,抽出自己的手帕轻轻覆在她手上,说道:“手脏了,擦擦罢。桂圆性热,也不要多吃了。”
“诶!”丹丹没多想,顺从地接过来仔细揩了揩手,然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到她转移了话题。丹丹手上的动作一顿,抬头看着她清瘦的脸庞,讪讪道:“有些话,娘子是不是不好对我说啊?”
孟慎笑了,亲昵地捏了捏她的脸颊,温柔道:“嗯。有些事情,说不清楚。你跟着我,自己慢慢看罢。”
“哦。”丹丹点头,“知道了。”其实还是不知道。
阿碧端了鱼洗进来,绞干帕子,动作轻柔地给孟慎擦脸和手脚。
孟慎的腿脚苍白,瘦弱,一看就知道没什么力气。
这样的腿脚,还能够有一天支撑她站起来么?孟慎抿了抿唇,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轮椅的把手。他那样斯文的一个人,原来还会木工啊?这一张轮椅,不知道耗费了他多少时间?一方端砚作为回礼想是不够的罢?且端砚本来也不是她的。
她不由得想起昨夜孟悦说的话,“他说他心上人生辰将近,想要买一件礼物,问我发间珠簪是在哪间商铺购得。”
珠簪啊……当然是多宝阁的最精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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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孟慎陪同董妃前往皇后的凤栖宫请安。她从前无缘得见这位大昭朝最尊贵的女人,却也略有耳闻,知道窦皇后出身平民,娘家早就没有人了。按理说,这样的身世,莫说做皇后娘娘,便是进宫做宫女也不能够,但偏偏窦皇后不但进了宫,还很得皇帝的宠爱。皇帝年轻的时候是个大情圣,为博窦皇后一笑,不知做了多少荒唐事,只差没有烽火戏诸侯。
然而,恩宠再厚也不是独宠一人,皇帝坐拥后宫三千佳丽,照样每三年选一次秀女。自古无情帝王家。孟慎嘴角噙着笑,低垂了眉眼,由阿碧推进了凤栖宫。
窦皇后确实是病了,她的声音疲惫虚弱,诸位妃嫔同她请安问她病情,她都只是简短地答应两句,并不多言。孟慎自进来请过安以后便一直垂着头,十分安静。窦皇后也不看她,是懒得,过去常有大臣家的娘子借着进宫给她请安的由头来偶遇皇帝,妄想借机爬上龙床,她以为孟慎也是其中之一。
董妃虽然进宫的时日尚短,但她惯会看人,深知窦皇后眼高于顶看不起人的冷傲脾气,不禁在心里嗤笑一声,面上却笑得春风和煦,将孟慎引见给她。
窦皇后听说是孟尚书和孟将军的侄女,这才高抬贵眼,淡淡地瞥向孟慎,道:“抬起头来。”
孟慎从容抬头,盈盈双目望向窦皇后。她这时才看清楚窦皇后的真容,美人迟暮,看起来竟比皇帝年长许多。
窦皇后不怎么在意地点了点头,语气平淡道:“长得挺清秀的。腿怎么了?”
孟慎心里有些奇怪,表情自然不显山露水,答应道:“前年家中走水,房梁落下砸坏了腿。”
大约是她讲述得太平静,窦皇后愣了愣,问道:“还能治好么?”
“能罢!”孟慎笑着转述昨儿董妃说的话,“圣上开恩让民女在宫里养伤,想天下医术高明者尽在太医院,应该不难治好罢?”
窦皇后的表情就好像听到个笑话一般,轻声嗤道:“那些个庸医,给本宫诊治了月余,不知让本宫吃了多少粒药丸子,全没个疗效,本宫每日里还是昏昏欲睡。”
这算是窦皇后今日里字数最多的一句话了。孟慎抿唇笑了笑,没有作答。
窦皇后见她脸上始终挂着微笑,心说所有的大家闺秀全都一个淑女样,看也看腻了,兴致淡了大半,便觉得身子骨又开始犯懒了,索性摆摆手,教众人退下。
回长乐宫的路上,董妃同孟慎道:“皇后娘娘生病以来,整日打不起精神,也不太爱说话。今儿和九娘说的倒多。”
孟慎仍只是笑笑,没说话。董妃一进宫,窦皇后就病了,八成是气得。自己色衰爱弛,偏偏这个年轻妍丽又受宠的妃子每日来眼前添堵,不知道窦皇后有没有在心里扎小人。
回到长乐宫,董妃即传召了太医。
来的这位许太医虽然不像窦皇后说的那么没用,但也真没有多少本事。他摸了摸孟慎的腿骨,一脸为难道:“这腿若是及时医治,或许还有康复的机会。但时隔一年有余,断骨难续,肌肉萎缩,下官也无能为力。”
董妃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她打着治伤的借口让孟慎进宫,结果太医院这群庸医说不能治?混账!她气得摔了茶盅,勉强按下火气,安慰孟慎道:“九娘别多想,本宫让太医院的太医都过来,一个个给你治!本宫就不信全是吃白饭的!”
孟慎抿唇一笑,轻轻答应了声“好”,心想,万一太医院的太医都束手无策,董妃是不是要请皇帝张贴皇榜遍寻天下名医。当然这不过想着好玩而已,她头脑清醒的很,董妃只是想把她留在宫中,并不是真的想治好她的腿。今日是董妃没想到她的腿伤这么严重,没有事先和许太医串通好,等着吧,明儿来的太医就不是这番说辞了。 妻贤为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