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程氏见她满不在乎,心知她是骄纵惯了的,未必听得进这话,恐怕再劝也只徒惹她厌烦,是以揭过这话不提。伸手将黄氏盖在腿上的大红色镶金线遍地绣球锦被掖了掖,又把手在褥子上试了试厚度,觉得太薄,掀开一看,石青色双团花的大条褥下只铺了一张大红毡条。
“这样的天气,怎不让人多铺一床?仔细再受了寒。”贺程氏嗔怪道,又压低了声音凑近黄氏,问说:“你这个月小日子来了没有?”
黄氏面上一红,扭捏道:“刚刚过去。”
贺程氏道:“你和姑爷成亲三年,肚子里还没有动静,姑爷没说什么吧?”
黄氏笑道:“他倒不怎么着急,反而还时常开解我,说不想这么早有孩子,怕我辛苦。”
贺程氏叹气道:“你体质寒,不易怀上孩子。姑爷这时爱你敬你,自然不说什么,但再过几年,可说不准了。老身从前跟你说,让姑爷把翠浓收在屋里,你总不肯。依老身说,她是你的陪嫁丫鬟,自然要和你一条心。倘若她有幸给姑爷生下一儿半女,你就是孩子们的嫡母,哪怕以后你生不出自己的孩子,在府里也还有个依恃。”
黄氏闻言,心中闷闷不悦,但顾及对方是自己的乳母,不好发作,因此仍笑着应付了过去。
正说着,忽听翠浓在院子里问道:“老爷回来了?”
周初明把头一点,径自到房里来,随手把油纸包放在了桌上,往里间一张,笑道:“嬷嬷来了?吃了饭不曾?我带了些油饼回来,嬷嬷吃一块么?”
贺程氏起身向他见了礼,笑道:“多谢您的好意,但老身吃过饭来的,这会子就不吃了罢。”
黄氏笑道:“相公,什么油饼?我还没听说过哩!怪新奇的。”
“你看有什么新奇么?”周初明打开油纸包给她瞧了瞧,又道:“这时已有些冷了,你晚间要吃时须叫厨下的人热一热。”
黄氏张了张,笑道:“果然不稀罕,这不就是油炸果么?我才不吃它呢!怪上火的。”
这时林管事来禀府上有客到访 ,周初明让他先请到书房里用茶,自己换了一身宝蓝缎直裰,粉底皂靴,也往书房去了。
黄氏冷着张脸,意兴索然。
贺程氏悄声问道:“你同老身说实话,姑爷是不是养外室了?”
黄氏吃了一惊,笑着掩饰道:“您胡说什么呢?”
贺程氏朝桌上的油纸包使了个眼色,道:“还瞒老身么?老身走过的路比你吃过的盐还多哩!你认不出来,那哪里是什么油炸果?江西的油炸果从来都是圆台状的,姑爷带回来的油饼却是中间鼓起、边缘扁平的,倒很像福建一带的海蛎饼。”
黄氏心里咯噔一下,忙道:“您既说破了,我也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了。相公他近来确实养了个小娘子,我当她不是个正经娘子上不得台盘,因此没把她当回事情。但听您这一说,她莫不是从福建来的么?”
贺程氏道:“这怎么说得准?但姑爷是什么身世,我们心里都有数的。当初他道自己未曾娶亲,老爷看重他,把你许给他。可哪个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万一他在老家是娶了妻的,这时他做了官,又不在老爷跟前了,悄悄接了发妻来团聚也不是不可能。”
“他敢么!”黄氏气恼道:“倘若真是如此,就趁他此刻不在,速派人去赶那女人离开,待他事后知道也晚了。”
贺程氏不以为然道:“这事断不可用强,你们夫妻俩若为此事有了心结,岂非得不偿失?依老身说,你不妨让姑爷把人接进府来,以你的家世身份,怎么都压她一头,到时把她控制在你手里,旁边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总比养在外面放心。这事须得尽快安排,不可拖延,倘若她在外给姑爷生了儿子,那情势可就大不同了。”
黄氏道:“我就不信他因为一个女人连前程都不要了。看您说得火烧眉毛似的,恨不得我立刻把人请来供着。呸,哪怕她真有了,怀胎还要十月呢,到时候生不生得下来还两说哩!”
贺程氏听得心惊肉跳,忙道:“姑奶奶,有些事可做不得。”
黄氏笑着睨了她一眼,道:“不过是句玩笑话罢了,瞧把您紧张的。您就放心吧,我晓得轻重。”
贺程氏疑信参半,姑且先把狐疑的心思压下。两人重新说起上元节的安排,只是贺程氏这时心神不定,黄氏又漫不经心,说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贺程氏就告辞去了。黄氏侧身躺在榻上闭目假寐,脑中思绪纷乱,一时想让翠浓把那劳什子油饼丢出去喂狗,一时想叫林二引路打上门去,一时又想把人接进来好生折磨,不多时真就昏昏睡去,醒转时已是掌灯时分,只见翠浓正轻手轻脚地给榻旁的烛台罩上纱罩,烛光朦胧。
黄氏舒了舒身子,轻声问道:“老爷回来了么?”
翠浓连忙上前伺候她起身,道:“老爷方才使林管事过来传话,道是他今夜不回来了,就在书房里歇息。”
黄氏颦眉道:“怎么要歇在书房里? 那里不烧炭盆,衾寒枕冷,岂能安眠?”
翠浓替她扶了扶发髻,道:“我也这般说的。林管事却道来访的客人是老爷昔年同窗,两人多年不见言无不尽,今晚要秉烛夜谈,一叙别情。”
黄氏沉吟道:“你叫林管事来,我有事吩咐。”
翠浓应声去了,顷刻唤了林管事来见。林二就在外间给夫人请了安,颔首低眉听候吩咐。
黄氏先问客人姓名年纪。林二禀道是一位姓徐的贵客,约是二十四五年纪,穿着朴素,身侧只有一个婢女伺候茶水。
黄氏听见那客人姓徐,心里登时有了一个人名,暗暗点头,忽的冷笑一声,道:“林管事,看不出来你原是白铁斧头两面光,不知道你每日跑几遭,向外面那娘子请几次安啊?”
林二听了这话,知道是那件事发了,当即跪倒急表忠心,说道:“夫人容禀,林二心里只有老爷、夫人两个主子,绝无二心。”
黄氏笑道:“你莫要慌,起来答话。其实想白糖拌蜜糖好上加好是人之常情,何况你是给老爷办事,更加无可非议。只我好意劝你一句,小心东篱补西壁顾此失彼。”
林二闻言哪里还敢起身,只诚惶诚恐地伏在地上,不敢多言一字。 妻贤为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