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娘子回来了？”敬亭在书房门口同孟慎打招呼，“四公子在里面见客。”
“哦。”孟慎含笑点一点头，“那我等一会儿再来。”说着，示意阿碧推她到园子里逛一逛。
却听书房内的孟宣高声笑道：“等什么？进来罢！也是你相识的人。”
孟慎闻言，只当是静慧大师今日来府上了，笑了笑，由阿碧和敬亭将她的轮椅抬过门槛，抬眼一看，却怔住了。
那人长身玉立，眉目疏朗，不是徐清秋又是何人？
孟慎心头一跳，敛神垂下眼睑，行了个礼，“原来是徐郎中。”
徐清秋一揖道：“九娘子。”
两个人见过礼，便各自垂着眼不说话了，气氛多少有些尴尬。
孟宣仿佛没有察觉到异样似的，得意地同孟慎道，“我就猜你这两日要回来，果然猜得不错。”
孟慎“嗤”了一声，哂笑道：“这也要夸嘴？四叔受伤，我自然要回来探望。”说起这个，就忍不住要埋怨，“四叔也是太大胆了，用什么方式不好，巴巴地要让马踹上一蹄子，这下好了，不躺上三四个月休想康复。还想七月份出征呢？怎么去？让人抬着去么？”
“谁说不是呢？”孟宣见她气愤，不敢不顺着她的意说，“那日他被人抬回来，我也这样对他说的。真是太不爱惜自己了。对了，你可是从四叔那儿过来的？四叔今日如何了？”
孟慎没好气道：“好着呢！我到的时候，他正让丫鬟给他置办一桌酒席。”
“那怎么行？”孟宣眼睛一瞪，“这时候喝酒不是糟蹋身体么？九娘你劝住了罢？”
孟慎斜睨了他一眼，“当然。难道我任由着他喝酒吃肉么？”她将目光转向书案上的笔墨纸砚，伸手拿起一张宣纸，仔细辨认过上面的字迹道：“四哥适才在和徐郎中练字？”
孟宣凑过来饶有兴致道：“你怎知这一张是徐郎中的字，而非我的字？”
孟慎的视线在徐清秋身上一扫而过，看着孟宣认真道：“第一，我认得你的字。第二，徐郎中右手的小指上沾了一点墨迹。”
徐清秋和孟宣大为惊奇。徐清秋抬手一看，果见小指上沾染了一点墨迹，忍不住笑道：“我自己都没有发觉，九娘子观察入微。”
孟宣哈哈笑道：“我早同你说过，我这个妹妹非同一般。九娘，你看徐郎中的字可好？”
“大好。”孟慎细看纸上的行楷，才发觉原来是一首诗，不禁在心中默念了一遍，眉头渐渐蹙起。
徐清秋立刻发觉她神情有异，问道：“九娘子因何蹙眉？难道娘子表面称赞我的字，心里却觉得不堪入目？”
他这个问题其实有些尖锐，依孟慎对他的了解，这样的话不该出于他之口。但是……她再次看了看他写的诗，心里泛起一丝伤感，或许她从未真正的了解他也未可知。
“不。”孟慎强压住哀伤，望定他微微笑道：“我虽学识浅薄，但也分辨得出好歹，徐郎中的字委实写得好。只是这诗……”
徐清秋望着她的眼睛，突然从中看出了一点不易察觉的情绪。是难过吗？他有些不太确定，一时间怔住了。
孟宣从孟慎手中接过纸，默念一遍，甚是惊艳，忍不住又朗声诵读了一遍，才奇怪道：“九娘，这首诗豪情万丈，气势磅礴，你不喜么？”
孟慎抿了抿唇，露出了一个极浅淡的笑容，“这首诗确是佳作无疑，然而锋芒太露。当然，或许是我燕雀不知鸿鹄之志，徐郎中莫怪。”
锋芒太露四个字听得徐清秋心中一惊，仿佛一盆冷水从头浇下，浇熄了他内心蠢蠢欲动的不甘和愤怒。他沉吟片刻，道：“不敢。娘子言之有理，我写诗时内心愤懑，自然流露于笔端，杀气太重，这首诗其实入不得眼。敢问娘子喜欢什么样的诗？”
他目光灼灼，孟慎竟不敢与他对视，有些别扭地转头望向窗外，淡淡吟咏。
徐清秋心中巨震，他想不到她吟诵的竟然是他《锄地诗集》中的一首。
孟宣安静地听完，抚着下巴回味道：“这首诗确实有些意思，描写的虽然是生活小事，但甚是有趣。九娘，你不如书写出来。”
孟慎依言落笔，孟宣亲自在旁研磨。
孟宣一面看，一面问道：“这是谁的诗？”
徐清秋的目光立刻从孟慎笔下转向她的脸庞，同样等待着她的回答，心里竟然有些紧张。
孟慎却道：“不知道。这首诗是我从前听一个书生吟咏的，因为觉得有趣所以记下了，并不知所著者何人。”她突然抬眼看向徐清秋，道：“徐郎中学识渊博见多识广，或许知道作者是谁？”
徐清秋在这一刻怀疑她是故意的，但她的眼睛那样清澈，仿佛确实不知情一般。他犹豫了，“九娘子谬赞，某愧不敢当。这首诗我也是第一次听闻，更遑论知道作者。”
“是么？”孟慎轻笑一声，落下最后一个字，搁笔道：“那真是可惜了。想来是我与作者无缘罢。”
徐清秋目光闪动，“九娘子想要结交这首诗的作者？为何？这首诗虽然有趣，但也不过是有趣而已。”他故意咬重了而已二字。
孟慎心说他表面功夫做的太好，装傻装到底，竟然不惜自损。她心里莫名生气，轻哼道：“原来这首诗不讨徐郎中的喜欢。罢了，各花入各眼。我料想能写出这样诗句的人，一定也很有趣。”她不禁想到从前认识的徐清秋，脸上不自觉地现出一丝温柔之色，“我想他是一介书生，身居陋室，但胸怀宽广，自在洒脱。天地间，清风晓月，山水花鸟，无一不可游戏。”
孟宣看她一脸向往，不禁失笑，曲起手指在她额头上轻轻叩了一下，“看你神往已久的样子，快回神罢！方才那番话真该让三婶听一听，好让她们按图索骥，给你找这样的夫婿。”
在徐清秋面前被提及夫婿这样的话题，孟慎还是有些害臊的，嗔了孟宣一眼，怪道：“我说正经的，你胡说什么？让徐郎中听了笑话。”
徐清秋此时内心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想不到孟慎仅凭一首诗就能概括出他的从前。但，那已是不可追的往事了，他苦笑道：“无妨，我方才什么也没有听到。”
孟宣放声大笑。 妻贤为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