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堂会审,几番问话。韩铮全部交待清爽。父亲韩路是正六品太常寺寺丞,自己亦是官身,正八品的太常寺协律郎。
谢钰问他与死者姚存志是何关系?
韩铮回答:“只有数面之缘,并无深交。”
谢钰又问说:“你是何时、何地,又因为何事与死者起了纷争?”
韩铮不假思索,详细描述当日细节,时辰精确到酉时一刻,说得煞有介事。但所陈地点偏僻,且韩铮一口咬定没有人证,这一点实在让人起疑。
旁听的孟三老爷忍不住问道:“既然没有人证,你为何要来自首?”
韩铮顿了顿,转头看来,他视力似乎有些不济,此时眼睛微微眯着。
“咳!”谢钰重重咳嗽了一声,有些不满地睇了孟三老爷一眼,是怪他越矩。只是这堂上身份最高的李老尚书对此都不置一词,他自然也不好越过李老尚书开口斥责,便就只好将孟三老爷的问话重复了一遍:“案犯韩铮,既无人证,你为何要来自首?莫非是杀了人以后,良心不安,所以才来投案的么?”
这后面一句简直是画蛇添足!岂有这样问话的道理?这不是诱导疑犯么?孟三老爷眉头狠狠一皱,正要说话,突然大腿上吃了一记痛,低头一看,孟二老爷若无其事地将手收了回去。
孟三老爷睁大眼睛朝自家二哥瞪了一眼,深感莫名其妙。
孟二老爷面无表情,斜了他一记眼刀。
被孟二老爷这么一打岔,孟三老爷的质疑便在嘴边耽搁了一会儿,那边韩铮已顺势道:“正是。小的一时冲动杀害了姚郎中,这之后,真是寝食难安,又听闻锦衣卫在城中大肆搜捕凶手,更是终日惶惶。小的胆怯,担心迟早纸包不住火,要让锦衣卫拿住,若是投进诏狱,便是生不如死。想着不如主动投案自首,或许大人们会看在小的主动自首的情节上酌情。”
这番话有贬低锦衣卫,抬高刑部的嫌疑。谢钰听来真是身心舒畅,洋洋得意,连连颔首道:“案犯韩铮,虽然冲动杀人,但是你这认罪的态度还是可取的。”
孟三老爷偷偷撇了撇嘴。
谢钰又问:“你杀人便杀人,作甚砍下死者头颅?”
韩铮道:“当时怒气上头,一时间失了理智,等回过神来,已经砍落头颅。”
谢钰道:“那头颅现在何处?”
韩铮道:“当夜拿麻袋套了藏在家里,第二日正阳门一开,立刻丢进西三里河,因为担心脑袋轻,会浮上水面,还在麻袋上绑了一块大石头。”
这抛头颅的做法,不可谓不谨慎了。
谢钰又问:“那凶器藏在何处?”
韩铮道:“连同头颅一起,丢进西三里河了。”
审到这里,李老尚书端起茶盅,茶盖和茶碗轻轻一碰,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谢钰立即会意,向旁边李老尚书的方向倾身,请示道:“大人?”
李老尚书没有说话,慢慢呷了一口茶水,然后慢吞吞地盖上茶盖。
谢钰露出明了的神情,坐正身子,醒木一拍,令衙役先将韩铮收押进大牢,容后再审。又派一帮衙役到西三里河去捞头颅和凶器。
孟三老爷看得一头雾水,附到孟二老爷耳边悄声道:“这是打什么暗号呢?”
孟二老爷眉头微微一皱,警告地瞥了他一眼。
孟三老爷觉得没趣,嘴角向下一撇,慢慢坐正了。
听完堂审,孟家两位老爷便欲告辞。李老尚书留住了,请他们到内堂吃茶。两位老爷知道老尚书有话要说,便也不再推辞。
三人到了内堂,分主次坐下,衙役奉上茶水。
李老尚书伸手作情,慢声问道:“两位老爷,对这疑犯有什么看法?”
孟三老爷下意识先看孟二老爷的脸色。
孟二老爷低着头喝茶,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孟三老爷就畅所欲言了,“一刀就把人的脑袋砍下,还将头颅在家里藏了一夜,这胆子不小罢?次日抛弃于西三里河,还不忘绑上石头增加重量,这足够冷静谨慎罢?这样的人,竟然在没有任何人发现他的作为,绝对不可能有人举报他的情况下,就因为良心不安和畏惧锦衣卫,来投案自首了?您听说过这样的怪事罢?”
李老尚书拈着颔下稀疏的胡须,慢吞吞道:“老夫办案多年,确实从没见过这样的犯人。”
孟三老爷不客气道:“再者,你看他陈述杀人现场多么详尽?连时辰也记得一清二楚,哪个凶手杀人的时候还看下沙漏?他今日的举止也不正常,畏畏缩缩的,哪里像是他作案时那么冷静?你看他这个怂样子,和他描述的自己,简直像是两个人。”
孟二老爷这时道:“公正地说,确实有这样性格分裂的人,我从前在书里看到过,一个人的身体里存在两种或是多重性格,这其实也算是一种病,不过无药可解。”
自家二哥不说话则已,一说话就打自己的脸。孟三老爷一时语塞,索性不说话了。
孟二老爷又转向李老尚书道:“但舍弟所言,不无道理。这个叫做韩铮的疑犯,疑点颇多,他在这个时候来自首,也许是他说的良心不安又惧怕锦衣卫,也许是为了替某个人顶罪。究竟真相如何,还要仰仗刑部诸位大人多费心了。”
说完,孟二老爷站起身来郑重一揖。孟三老爷紧随其后。
“诶!”李老尚书抬起一只手掌,示意他们坐下,慈祥道:“这是刑部职责所在,两位老爷尽管放心罢!”
孟二老爷、孟三老爷于是重整衣袍落座。
李老尚书眼睛放空,摇头晃脑,似乎是在回忆,慢悠悠说道:“且圣上对姚郎中的案子也十分重视,昨日特别在御书房召见老夫,一再嘱咐要慎重办案,慎之又慎,审之又审,切不可仓促结案。”
说者或许无心,但听者有意。
孟家希望能尽快了结姚存志的案子,好确认孟慎的安危。而皇帝如今授意放慢进度,是否是出于和孟家相悖的目的?
孟三老爷眉头紧皱,同孟二老爷交换了一个眼神。 妻贤为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