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下变故孟九也是始料未及,凝神看时,原来是方才那丫鬟去而复返,双肩颤抖不止,把一张脸也气得通红。眼见那丫鬟还要冲上去厮打,孟九忙上前把她拦住相劝。
不想那丫鬟恼起来黑白都不分了,往她使劲地推了一跤,咬牙恨道:“你不用来劝我,你也不是个好的!小小年纪和这婆子亲近,多早晚被她带坏了!日后还不知怎么刻薄!”
孟九哭笑不得,站起身把压到的衣裳拉了拉,把雪屑拍去了,摇头笑问道:“方才难道不是我去帮你把糖罐抱出来的?你不由分说,一总把我也恼了,我也怪委屈的哩!”
那丫鬟瞪大的两只眼倏尔红了,但也没理由再派孟九的不是,因此只恨恨瞪了眼雪地上叫唤连天的黄莺,把手里抱着的糖罐往孟九怀里一塞,一语不发,愤愤地转身就走。
孟九笑着把黄莺搀扶起来,问说:“您今日倒吃了人家的亏!以后可还敢嘴上刻薄么?”
黄莺揉着摔成八瓣的屁股,咬牙发狠道:“我也就是一时没防备,叫那小蹄子得手了, 你看么,改天我迟早找回这亏哩!”
孟九见她总不思悔改,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当下正色道:“这原就是你惹出的事,现跌这一跤也不算亏。这件事就这么算了,你日后不可再找人的麻烦,惹起两家的矛盾,仔细我们娘子禀过周大人,拿你到衙门上刑!”
黄莺听见这样说,也不好再强辩什么,言不由衷地满口答应了,心里却还是不服,思量着要把那丫鬟臭打一顿才解气。
孟九不知她心里的算计,见她面上答应的好,也就放心回房去了。
回到房里,林月娘还怪她道:“那样缠账不清的婆子,你还和她多说什么?”
孟九不好对她说后来还有下文,只笑着揭过了,又把一件稀罕事说与她听,道:“亏得我在后面走,倒让我知道了一件巧宗。您猜邻家那位娘子是哪里人?原来也是福建的。倒和您是老乡哩!”
林月娘既惊还喜,道:“果真么?如此我们都是流落异乡的人,以后须要互相照顾,偶尔听到乡音,心里多少有些安慰。”因此思量着要上门拜访,又担心那娘子清高不愿结交,又恐怕周初明不许她过多暴露人前,颇多犹豫。
孟九劝道:“就要结交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我们恐怕还要在这多耽搁些日子,总有机会碰面,到时正面遇上,她听你带着乡音,哪有不欢喜的道理,那时结交岂不是顺理成章?”
林月娘点头称是。
此后一两日便是除夕,林月娘忙着过年的诸多事宜,暂把那相交的心思丢开了。等过了年,年初无事每日坐在房里才又记起这桩事,因此日日盼着周初明来,好向他请示。哪知周初明自那日扫兴回去,把一颗夫妻重温旧情的心冷了,在府里偶尔想到林月娘,心里还有些怨气不散,不愿再来讨自己不痛快,索性也不来看她。
这厢林月娘每日盼周初明不到,不曾想后院却又平添了一桩风波。
原来那日黄莺被丫鬟推了一跤,一直记恨于心,从此时常留意邻家的动静,但凡听到隔壁有声响,她便也拱趴在后门,眯着一只眼瞅那门外是什么人走过。因见总是那丫鬟先走出来,后面才跟着七姨娘,黄莺自以为摸准了,在心里暗暗盘算再下一回就要那丫鬟好看,想到介时丫鬟的狼狈形容,她心里就欢畅不已,恨不得手舞足蹈一番。
这日听到邻家的后门打开,黄莺急忙忙挨在门缝里偷瞧,见一道窈窕纤细的身影正从门前经过。黄莺只道是报仇的机会来了,猛地把门打开,头也不抬地端起一盆早备下的洗碗水不管不顾地就往外泼。
门外那人哎呦一声,哪里还来得及闪躲,早就兜头淋了一身脏水。
黄莺欣喜若狂,但想到孟九当日的言语,也不敢太喜形于色,只装作不知情,立时闪身回去关门。丫鬟早赶上前用力推着门不许她关,黄莺把她上下看了眼,见她浑身全没一片湿处,还道是失手了,心里惋惜不已。那丫鬟力气着实不小,黄莺渐渐觉得吃力,正是急中生智,忽的努起嘴往那丫鬟脸上用力啐了一口,那丫鬟嫌脏,下意识避开了,黄莺趁机关了门。丫鬟气不过,兀自在外把门敲得砰砰响,最后还是被那七姨娘劝回去了。黄莺虽不曾捉弄到丫鬟,但把她气得跳脚,心里也自得意,全然不知自己闯了大祸。
次日,林月娘和孟九上街买了几股绣线回来,要绣她前几日描出的几幅花样子。才走到门前,邻家的门正好吱呀一声也在这时开了,从内走出两个女子。
林月娘和孟九不由得都停住脚,一起抬眼望去。
只见落在身后的便是那日见过的丫鬟,穿一件青布旧袄银红比甲,一条玉色裙子,虽然朴素,但也娇俏。前面那娘子挽了个家常发髻,戴一副珠子箍儿,斜插一支蝴蝶步摇,戴着一对金嵌水晶耳环,上着紫绫袄,下着浅翠绫裙,瓜子面,两道细弯弯秋波眉,一双水汪汪桃花眼,妍姿艳质,真好似出水芙蓉楚楚动人。
林月娘和孟九皆为女子,但见了她也没来由觉得亲近。隐隐又觉得这娘子其实有些面熟,灵光一现,却原来年前已在金楼见过一面。
那娘子款款走近,微微浅笑,轻点一点头打过招呼。
林月娘微微一笑,略点了点头。
那娘子径自过去了,丫鬟瞪了孟九一眼,嘴里嘟嚷了一句,紧跟在主人身后去了。
林月娘奇怪道:“她做什么瞪你?”
孟九也觉得纳闷,怀疑道:“那日婆子对我说三道四,被这姐姐撞见了,没的还因此生我的气么?”
林月娘笃定道:“定是因为这桩事了。那婆子整日在人后说长道短,你日后不要与她多接触。”又不禁叹道:“那娘子果然顶好的相貌,只恐怕性子有些清冷。”
孟九笑道:“这也是人之常情,她如今和我们不熟,自然表现的疏离些。俗话说日久才见人心,以后你与她时常来往,何愁感情不深厚?”
林月娘深以为然,二人回房绣花不提。 妻贤为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