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昌当铺位于阜成门街中心,邻接咸宜坊,面对广济寺,门面三间,台阶五级。
此时芒种早过,夏至将至,天气逐渐炎热。正是未时初,天上一轮太阳明晃晃地刺人,百姓们多在家里歇午,街上行人寥寥无几。突然从咸宜坊的拐弯处转出一个人急匆匆地朝盛昌当铺走去。
这人生得獐头鼠目,颔下几茎黄胡须,身上穿着一件麻灰色的烂夹袄——正是适才跟踪孟九的那个老吏。
现在这老吏就站在盛昌当铺的柜台前,站柜的是个白面无须的年轻人。
“您老要典当东西么?”年轻伙计温声问道,怜悯的神情恰到好处。
“不,不是。”老吏忙摇头道:“请问于牧小哥在不在?”
“哦。”年轻伙计点点头,“他在的,您老稍等。”他离开柜台,走到那道藏蓝色的门帘前,掀起一角探头向里面喊道:“于牧,有人找。”
“谁啊?”帘子后一个年轻的声音大声问道,很快就有人打起帘子走了出来。
这是一张稍显稚嫩的面容,圆脸、杏眼、浓眉。
于牧朝堂前张望了一下,问道:“是哪个找我?”
老吏满脸堆笑,对他拱一拱手:“于小哥,在这里!”
于牧定睛一看,抚掌道:“我道是哪个,原来是崇文门上的……”他一时想不起这老吏的姓名。
“是,是崇文门上的顾三水,于小哥好记性。”老吏哈腰道。
于牧就坡下驴,“您年长,我不好直呼您老大名,就叫你一声顾叔罢!您老这时候过来是?”他忽然灵光乍现,“是我们公子交代的事有着落了?”
顾三水忙恭维道:“于小哥难道能掐会算?竟连这都猜得到?”
“不要说这些。”于牧急切地打断他的话,“您老究竟看清楚了么?”
“看清楚了,看清楚了!”顾三水伸出一只手,对他比划了一个八,“至少有八分把握,所以赶紧来请张公子过去认一认。”
“您老且在这里等着,我到后头请公子的示下。”于牧说道,快步走回帘子里面。须臾,他再次打起帘子。
“公子请您老到后堂说话。”他招呼顾三水道。
顾三水揣在袖子里的手悄悄地用力捏了捏那纸画像。
张文渊坐在一张背靠窗台的花梨木玫瑰椅上,对顾三水抬一抬手,平静又不失礼貌地说道:“顾老,请坐。”
顾三水点头哈腰地在一张无束腰直腿长方凳上坐下,恭维道:“张公子真是年轻有为!”
张文渊只是笑了笑。
于牧上前给顾三水倒了一盏茶,低声提醒道:“顾叔,您老给我们公子说说情况要紧!”
“诶诶!”顾三水连声答应,想了想,还得从头说起,“自从三月底张公子吩咐下这件事,我就没有一刻不放在心上的,每日在城门上替公子留意,总算是皇天不负有心人,今日真就来了一位小娘子!那娘子十二三岁年纪,大约有这么高。”他站起来比划了一下,又坐回去,“我因见她模样和画像有几分相像,所以细细问她,她于是说自己是从南昌府过来的,岂不又对上了?”
张文渊放在桌案上的左手不自觉地虚握成拳,连忙问道:“您老可知那小娘子如今在哪里?”
“我就知道公子要问这个!”顾三水自鸣得意道:“那小娘子进城以后,我就悄悄地跟在她后面,亲眼看见她进了天香楼!天香楼的账房先生也说她才订了一间房。我听见说忙赶来给公子报信,请公子亲自过去认一认。”
“要认的。”张文渊点点头,唤过于牧来,在他耳边轻声吩咐了一句。于牧领命快步离开了。
顾三水忙道:“我和于小哥一同去罢!”
张文渊一面端起茶盏,一面对他微微笑道:“于牧有别的事情。您老赶来报讯辛苦了,且先坐着歇一歇罢!”
望着气定神闲悠哉饮茶的张文渊,顾三水如坐针毡,他担心张文渊要赖他五两银子的赏钱,或许这边拖住他,那边又教于牧悄悄地过去认人!这些商人最狡猾了!顾三水警惕起来,捻着胡须打定主意:如若张文渊真要耍赖,就不要怪他叫几个地痞给他们盛昌当铺一点厉害瞧瞧!
张文渊半点不知道他这么阴险的心思,还恐怕冷落了这位寒酸的客人。
“顾老。”张文渊放下茶盏含笑问道:“您这时候不在城门上,不碍事么?”
顾三水堆着笑道:“不碍事的,我今儿值得夜班。”
张文渊点点头,有些歉疚,“原来是这样,难为您老白天也守在城门上。”
“不难为不难为。”顾三水双手搓着膝盖,犹豫道:“只是公子要几时去?再晚怕要赶不上城门换班了。”
张文渊安抚道:“有劳您老再坐一坐,等于牧回来我们就走。您且放宽心,倘若果真是我们要找的人,又岂止五两银子的好处?”
顾三水于是安心了,装模作样地说了几句奉承话,然后就心安理得地吃茶,同时在心里琢磨过会儿换班的时候怎么向被截胡的可怜小门吏说。
于牧在一炷香后回来,同行的是一个头戴网巾、身穿浅蓝色绸缎直裰的年轻公子。
看见他,张文渊立即起身道:“韩三!”
韩铮大踏步走进来,神色激动道:“于牧在路上同我说了。这位就是顾老?”他转向顾三水拱一拱手。
顾三水慌忙站起来还了一礼。
韩铮对他说了几句有劳的客气话,就撇下他,转而和张文渊商议。
顾三水见状便知道这位韩三公子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心里未必看得起他,但他并不在意这个。他是个守城门的小吏,早就习惯了看各色人等的脸色。看这位韩三公子的衣着,定然不是寻常人家,或许自己今儿真要发一笔小财!
顾三水识相地站到一旁,听张文渊在那里吩咐于牧准备马车。
马车很快离开阜成门街,朝东长安街驶去! 妻贤为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