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最黑暗的时候,永远是在黎明前。
没有一丁点光亮。
一丝一缕的夜雾萦绕在山间小屋外,融于黑暗,只能靠探出的手感知这凉凉的薄雾。
靠墙而立的姑娘望了望漆黑的夜空。
不明来由的热泪从眼眶里簌簌滚落。
她想到了许多事,想到了自己。
她曾在无数个夜里,就着悲伤等待更苦的黎明。
甄音杳强打起精神。
苦笑。
如果就这样一直一直待在黑暗里……
她的掌心里攥着一块白玉,经由她的摩挲,有了温润之感。
“金丝雀。”她的唇形变换,唤着自己在万翎楼里的名号,这种鸟儿,不适合自己,偏偏又特别适合自己。
矛盾如她。
“方梦白。”她的指腹滑过纱织的衣料,凉如水的夜里,贴身的纱衣并不保暖。
秋意渐浓,她的胳膊上起了一连串的鸡皮疙瘩。
她长叹一口气。
将穿过白玉小环的红绳子系在了手腕上。
远山眉微微蹙着,眉心里的那颗极小的红痣与绳子同色,尽显鲜妍。
“秋天到了,冬天不远了,春天会来吗?”她自言自语着。
后背仍是微凉。
她无法用自己的体温暖了这堵墙。
“会来……吧……”
夜风送走了她的低吟。
无人听见了她在这面墙前面的唉声叹气。
甄音杳的手掌竖起,感受着夜雾缠绕指尖的凄然,她的身子一颤,等待黎明是多么苦的一件事啊。
她很想见一个人。
毫无疑问,是方梦白。
世上没有那么多的假如,但她仍然想着一番带着“假如”二字的话。
假如,她的父母没死,方梦白的父母还在这世上,方梦白如约来送聘礼,娶了她。然后夫妻俩举案齐眉,琴瑟和鸣,相敬如宾,这些不现实的场景通通不会发生,只会上房揭瓦,鸡飞狗跳。可是生活就该充满这样的乐趣,和他在一起,或许就是人生中最快乐的事。
她怨怪起自己来,为何不早一点想得通透些。
假如,她的姐姐没远嫁,她还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没有在某一天晚上被鹦鹉唤醒,那么结局会不会就此改写了?为何独独选中了她……
为什么……
为什么……
她苦苦地一遍又一遍地问着自己,没法子给出的答案,一如往常。
甄音杳按了按眉心,指甲嵌进了肉里。
额头上的些微痛感让她停止了自问。
她以手掌捂住口鼻,忍住了咳嗽。
这一夜过后,会是怎样,她不知道。
“假如……”她喃喃自语,“不,没有假如。”
假设的太多,真正的现实会狠狠地扇自己几个大耳刮子的。
甄音杳打了个呵欠,她该寻一个地方睡了。
她能做的事,还是太少太少了。
指腹抹过了墙壁,沾染了上边陈旧的灰土,她掸掸纱衣,循着记忆中的小径离开。
没人见着她赤足走在冰凉的泥地里。
轻而缓。
不留痕迹。
没有翅膀的金丝雀,怎么飞得起来呢?既然飞不起来,不如把爪子的印子除了。
“你做的这一切,无关任何人。”甄音杳扬起了一个笑。
……
一线似火骄阳划破了晨雾。
天色亮了。
宣告黎明的离去。
挤开了云层蹦出万丈光芒的太阳博爱地将温暖送进了半开的小窗。
山间小屋。
云岫醒过来,身上盖着的是缎花软被,枕边放着云轻剑,触手可及的地方搁着一个小几,小几上是还腾着热气的温水,还有一碟金黄的糕。
诧异地掀开被子……
幸好是和衣而睡的。
怎么会在这里?
她回想昨日的事,从严肃山庄“逃”了出来,蒙歌受伤,留蒙络在宝裕堂照看蒙歌,随后应承了胭脂进山。
这里,是山中?
她眨了眨眼,干涩的眼睛提醒着她还是没睡好。
半掩的门被人推开。
他动作是轻柔的,生怕吵醒了这里边躺着的人儿。
可是在他抬眸的那一刹那,他垂下头,羞涩地笑起,软下了声音,唤着:“软软。”
云岫瞥一眼小几上摆放的吃食,再瞥一眼万分羞赧的析墨。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一直都在这里。”析墨放下了手里捧着的粥碗,搬来一张椅子,坐到了床榻边上。
云岫以手肘撑在榻上,却被析墨起身按下。
“你起来作甚,大夫说你是近来精神不济,所以才会无故晕倒在路边。还不好生将养身子,小心旧疾复发,到头来有你的苦果子吃。”
听着析墨凿凿之言辞,云岫又是一阵讶异,半晌才回神问道:“路边?我怎会晕倒在路边?”
“这得问问你自己了。”析墨悬在半空的手迟迟没点在她的鼻尖上,他收了手,又是一笑。
“析墨,你在骗我。”云岫皱眉说道,“我怎会晕倒在路边?”
析墨柔声答道:“连你都不知道的事儿,你就算问我三遍四遍,我还是不知道如何答复你。”
她的神色黯淡了下去,黯然自语:“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析墨显然没有把她的自语当一回事,抄起粥碗,拿着调羹,“先填饱肚子再想。”
她的手触到碗边,析墨立马往回缩,他的眼中漾着春意,一弯,便让人觉着心上一暖。
他用调羹搅着稀粥,“我……喂你,像我当初在虎牙岭捡了你之后那样,软软,我……还是不想就此放了手。”
狭长的丹凤眼里满是愧疚与自责,他低声说:“你累了,倦了,乏了,为何不告诉我,为何要在你倒下之后才让我知晓……我带你回北疆好不好,软软,你说好不好?”
“析墨,你当是明白,我和你,从一开始是朋友,现在是朋友,往后也是朋友。”
“凭什么我就不能做你身边人?”析墨的目光闪动,“只能是他?你告诉我,是不是只能是他?”
云岫侧过身子,一言不发。
饶是如此,析墨还是将自己想说的话脱了口:“软软,你好生将养着,不必此刻答复我。我会等你,从之前,到以后,一直等你。”
云岫沉声说道:“析墨,我希望你和一个如你一般温柔的人在一起,万事顺遂,平静安稳。”
第二次听到这样的话,析墨只是笑笑,岔开了话题,说:“先把肚子饱了,晚些再说这些事。”
她觉着全身酥软,有一种宿醉之后的难言的感觉。
眼前出现了重影,她晃了晃脑袋。
“析墨?”她使劲儿地眨眼,出声唤着析墨,“我……当真是晕倒在了路边?”
此时,她大抵上是信了析墨的说辞。
她揉了揉太阳穴,睁开眼后又是一片清明。
析墨认真地点点头,“是,千姨将你送到了江大夫那里。我路过宝裕堂听得江大夫叹气,进去一瞧,才知是你。把你背了回来,任你睡了几天几夜,今晨终于醒转。我还想着再不醒,我便去请江大夫来看看。”
“千姨?”
“那位脚上不大方便的……”析墨想要说一句姑娘,又觉千芝年纪有些大了,若是叫一句阿妈,可是她又没婚配,伤神极了。
云岫会意,“千芝。”
“是。”
云岫有点不解,按照析墨的话,她是晕倒了,被千芝送到了宝裕堂,析墨把她带了回来,她一觉不醒。
这么久了……
恐怕外面改换天地了吧。
这身子骨睡得久了,果真是酥了。
他的笑还是那样温温柔柔,如抚开花朵的春风一般,他给云岫的身后垫了个软枕,扶她靠在床榻上。
调羹舀了一勺粥,送到她的唇边。
“张嘴。”
云岫想着她拒绝也是无作用的,不如就顺了他的意,大家都好过些。
一勺又一勺的米粥进了嘴,直到碗底空了。
他拈起一块糕。
“尝尝。”
云岫配合地咬了一口。
剩下的一大块糕,他慢慢啃了。
“盘子里还有。”云岫出声提醒道。
析墨没答话,还是细细地啃食。
云岫忽而想到了什么,她偏了偏头,问道:“你近日可是见过叶大人?”
析墨抬起头来,手上还有未啃完的一小块糕。
“见过。”
“他人呢?”
“在暮府。”
云岫松了口气,又问:“为何你不告而别?”
“我同朗哥儿说了,不愿和叶惊阑同处一个屋檐下,教他不要声张。”
“是这样啊……”云岫暗忖着,析墨的理由合乎情理,他悄悄离去也不是不可能。
析墨的手指点中了她的眉心,“你又想到了什么?”
“没什么。”云岫不动声色地往后仰,让额头和析墨的手指隔出少许距离。
析墨清清喉咙,“软软,午膳的菜品还未准备,你可有想吃的?”
云岫摇摇头,“没有。”
“待你的身子好了,我送你回暮府。最近两日定是不能走动的。”析墨托着她的后背,扶着她躺平,“我去做午膳了。”
“好。”
“这几日,你的身边有我,且只有我。”
“嗯?”云岫怔住。
析墨淡淡地应道:“没有理由。”
“析墨。”云岫凝视着他的眼睛,“你变了,这几月你与我相见没有再出杀招了。”
“我发过誓,不会再动你分毫。”析墨垂眸,在凌城的山头上,他做了一回小人,今生不会再做第二次小人了。
“那我们还可以打赌。”仿若又回到了初初相遇的那会儿,云岫无聊之时便会拉上他打赌,他逢赌必输,自是让她得了便宜。
析墨犹豫片刻,说道:“赌什么?我还有什么没输给你的?”
云岫深吸一口气,生平三大乐事,其中之一便是和析墨打赌。遇到这种逢赌必输的人,云岫深感同情,同情之余,又觉满足。
“就赌……”云岫的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在唇下,她绞尽脑汁地想赌注,“赌你的后半辈子。”
“我的后半辈子?”析墨疑惑地蹙额。
云岫漫不经心地说:“若是你输了,就寻一个温柔的女子,照你的心意过完后半辈子。”
“若是我赢了呢?”析墨来了兴致,赌徒心理通常是赢了的还想赢,输了的想翻盘,妄图翻盘的析墨隐隐有些期待这一次的赌局。
“你想赌什么?”
析墨抿了抿唇,还是将心中想法道出:“你的后半辈子。”
“你想怎么赌?”
“我不奢求你不离开我,但望你别让我离开你。让我目光所及之处,有你,从生,到死。仅此而已。”
“析墨,你不必这样。”云岫劝说着。
析墨自认是一个执拗的人,认定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他的语气很平缓,“你不能决定我能得到什么。如若你定了所有的赌注,我不会同你赌这一局。”
“成。”云岫应了,“逢赌必输。”
析墨知晓她在调侃自己,但他并不在意。
“你还没说赌什么。”
待云岫说出了一件事之后,析墨假意咳了两声,用以压制自己的笑意,他俯下身子,目光与云岫的视线交汇,凤眸里荡漾着满满的欣喜,“保不齐这次是我赢了。”
“天知道。”云岫淡淡道。
析墨端着粥碗出了屋子,顺手带上了门。
行至小厨房,他放下了碗。
衣袖摆动。
他的笑意敛去,眸光比刀子还要锐利。
胭脂从暗处走出。
“扶疏公子当真是有情有义之人。”
析墨平静地回答:“我非圣佛,自然有七情六欲。”
“主上托我给公子带一句话。”
“洗耳恭听。”
胭脂哂笑道:“你想保全姑娘的性命自是可以,切莫忘了别事,不仁,只能换不义。”
“原话应该没有这么不中听。”
胭脂冷冷道:“是,不过意思是这样,我可没胡乱改动。”
“胭脂姑娘想要杀了昔日并肩作战的老友,此等义薄云天之举,析墨佩服。”析墨一拱手。
“耍嘴皮子是没有任何意义的。”胭脂虚虚地迈出一步,“只要你从中作梗,我定能送她们去极乐世界。”
“是你,还是你的主子。”
“有什么分别?”
析墨淡然一笑,“结果是没有区别的。但是靠你的脑子杀了人,和你靠别人的脑子杀了人,感受是不同的,知否?”
“不知。”
“你当明白一点,你的主子为了帮你报仇,设计了这么大一个局,真就单单为了你?她没有别的目的?小心到头来为他人做了嫁衣,落得无处容尸的下场。” 倘若对云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