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我瞧瞧,这是哪家的小人儿。”燕南渝讥嘲着柳无色,将他撂在地上,冷眼看着。
他嘴上说着瞧瞧,实际上并没有这想法,他对柳无色可是清楚得紧,何须多看?
既然敢打镇南王府的主意,就得早一点儿掂量掂量自己有无本事来来去去不留痕迹。燕南渝觉得,能做到这一点的,这世间少之又少。
甚至可以说,没有。
燕南渝对自己很自信,他不会吝啬对自己的信任。
宽进严出,让这些贼人来得了,走不了。这便是他等了这么久不发作的原因。
柳无色被布带子缚住的双手一个劲儿地往靴子里探着,小心地错开手腕抓挠。
这个性情古怪的世子爷当真不是个好人。柳无色一边抓着痒痒一边腹诽着,他本是悄悄地溜到了王府的高墙处了,正准备屁股一撅,脑袋钻过狗洞,顺着爬出去。
他没算到那狗洞外面被人用一大坨牛粪给堵了,差点儿嘴就啃上了那一坨牛粪。
得,堵了就堵了吧,对他柳无色来说还有走不通的路吗?
正门肯定是不能去的。
他决定爬高树。
高树上挂了几条花花绿绿的毒蛇对着他的脸吐信子。
他吓得屁股墩儿结结实实地摔在了青石板地上。
第一次与青石板小路这般亲密的接触,柳无色认为平生不想经历第二次。
当他揉着像被涂了一层辣椒的火烧火燎的屁股起身,还没站稳,后颈就被人捏住了。
无声无息……
才被那个装神弄鬼的小丫头片子吓了一大跳的柳无色又是浑身一哆嗦。
而在燕南渝如鬼魅般出现在他眼前时,他已是被点了定穴。
柳无色不禁叹息着,该吃的牢饭怎么也躲不过。那么,该怎么吃,还有没有命吃,这些全是他烦恼的问题。
柳无色仰起脸,眼眶里噙着泪花儿,“世子爷你好狠的心。”
“多谢夸奖。”燕南渝神色自若。
柳无色以脸颊蹭了蹭燕南渝的衣袍,“世子爷,你想送卿卿去哪个牢房?卿卿的幸运数是三,希望世子送卿卿去江枫城府衙的天字三号房里。”
“……”燕南渝让出了几尺的距离,他的脑子里就一个念头,离这个脑子被拷伤的柳无色远一点,再远一点。
并不知道被多数人认定为脑子被拷伤了的柳无色娇柔地笑着,“世子爷,能不能全了卿卿的心愿。”
“……”燕南渝屈指一掸,隔空点了柳无色的哑穴。
再被这人卿卿来,卿卿去地念叨着,他会失了理智的。
很多公子哥儿喜欢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他不喜欢,他清心寡欲这么多年,对那些矫揉造作的柔弱女子是能避则避。也许在他的眼里,比起洪水猛兽来,那些姑娘家更可怕。
柳无色兀自抛了个眼儿媚,无声的挑逗。
“……”恨不得把那对招子挖出来丢了。
柳无色又嘟嘴,献上一吻。
“……”燕南渝的脸黑得很快。
他的指节正“咯咯”响着。
这人分明是故意拨弄他心底那条底线。
“世子爷,你可知,如何以理性对待感性?”叶惊阑立在青瓦之上,嘴角一弯。
燕南渝苦笑着,柳无色这算的了什么感性,充其量就是一个脑子有毛病。
“不知。”
叶惊阑跃到他身前,轻声说道:“那就是——我快要失去理性了。”
燕南渝只觉心里头那点苦水又被这人看穿了,还顺着往全身各处流。
可他不想咽下这点儿苦,早些年打落牙齿和血吞的事还少吗?
他的兴致缺缺,暗自叹息,随意回应着:“珩之,你越发的爱同我打趣了。”
叶惊阑的手隔着虚空点在了天边的月亮上,“今夜的圆月不是会令人疯魔的红月,但我想着你的心绪乱了,气结于一处易穿凿出一个裂口,等到裂口兜不住情绪的洪水,你就真入了疯魔。何不按照你的心意来做。”
“我的心意?”燕南渝勉强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珩之,我能有什么心意?”
“盛京城的那些日子里……”叶惊阑才说了半句便缄了口。
燕南渝自是懂得叶惊阑说这话的用意,他接了话茬说:“珩之,在屋顶上,你说想看看月亮,我说你曾经不喜欢圆月,而后你告诉我,人是会变的。我,也是会变的。”
人无再少年。
更没有重新活过一次的机会。
就算穷尽一生,他也找不回当年的恣意洒脱。
“珩之,我在盛京城的那两年,过得挺快活的。”燕南渝淡淡地说着,“我回了江枫城,接了镇南王府这个偌大的摊子,我就不再是你认识的那个燕南渝了。”
“你已经卸了担子。”
“珩之,事实上我只有失了心智的那段时日,才是快乐的。”
叶惊阑的心一沉。
纵然燕南渝是镇南王的独子,不似纳兰一族枝繁叶茂极其容易生出别样的枝节来,也不似西平王府那说不清的父子、父女关系,他还是不能开怀且轻松地过每一天。
生于侯门,长于侯门,哪会有真正的快乐。
“珩之,我没有任何想望,唯有一愿不知可不可以达成。我希望,安安稳稳,平平顺顺地过了这后半辈子。”
在波诡云谲的尘世,伴着朝暮不尽相同的帝王家,燕南渝深知极有可能一步错步步错,所以他的心愿……
很难实现。
“行了,珩之,我们去看看那个小妖精吧。”
燕南渝尽力勾起唇角,想要使自己看起来平和一点。
小妖精这一名不知是谁先喊出来的,后来成了揶揄绪风的一个小暗号。
云岫在一旁揪紧了一颗心,要是燕南渝去了她的屋子里,会否发现了潇挽?
叶惊阑正色道:“我去寻云姑娘时,她早一步逃了。”
燕南渝怔住,刚拔起的脚又落到了地面,“府上的人未发现她从哪里走了出去。”
先溜走的柳无色被他一把抓了,后离开的潇挽怎会悄无声息地逃窜出去?
“先去看看,可能是躲在某处了。”燕南渝直往云岫的屋子去。
云岫垂下的手捏紧了拳。
要是知道这一出,她便让潇挽直接出府了。
燕南渝不止不相信她,也不相信叶惊阑。
他只相信自己。
活捉了柳无色就是一个例子。
被吓跑的,没得手的,照样拎回来吃牢饭。
但摆在眼前的事实是,潇挽真的消失了。
燕南渝在掀起帷幔的那一刻,云岫感觉到胸膛里的心脏快要跳出来,直到帷幔后空无一人,她才长舒了一口气。
后又提起了心。
潇挽不在这处,那在何处?
那迷香对她毫无作用的话……岂非她被这女子骗了?
被人摆一道的感觉可真不大妙。
云岫拉好了帷幔。
燕南渝抿唇笑着,“如今做贼也得会高明的逃命功夫,去别处找找吧。”
叶惊阑不置可否。
云岫目送他们往外走,因为她困了,乏了,得就寝了。
关上房门。
她倒了一杯茶,这杯放凉了的茶要是放在之前,她是很喜欢的。
眼下是气不得,闷在心头。
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越想越亏。
柜子里有细碎的响声。
云岫拣起一个空瓷杯砸向了柜子,“咣”的一声,柜子里的响声没了。
柜子上边有一道锁。
难道还有耗子在后边挖了个洞不成?
云岫起身,快步走到木柜子那,蹲下身子。
里头传来一声细弱的猫叫。
“学的不像。”她搬来木椅坐在柜子旁,脚尖敲敲柜子门。
“喵呜……”
里面的猫儿好似能听懂她的话一般,又唤了一声。
这一声真实的猫叫惹得她不确定了,本是想诈里头藏着的人一诈,看来是一只真猫啊……她还以为是蒙络呢。
她去妆奁之中摸了钥匙来开锁。
锁头落下之时,她迅速闪身。
一手拿起木椅,警惕地盯着从里面出来的东西。
哪是什么东西,就是她预想的那样,是蒙络。
蒙络满头大汗,拉过衣袖来擦了擦额上那豆大的汗珠儿。
眼角余光瞥见云岫提着木椅,蒙络一惊,连忙摆摆手,“云姑娘别误会,手别抖。”
要是云岫就这么砸下来了,她这个脑袋恐怕得错个位了。
蒙络大口喘着粗气,她已经很累了,不想再过多思考木椅落下与否的事。
“云姑娘,潇挽姑娘在里面。”她连指都不想指。
云岫愣了神,半晌后才回神问道:“是你把潇挽姑娘拖进柜子里后上了锁?”
“对啊。”蒙络答应得很是爽快。
她的身子前倾,冲向了云岫的床榻,往上面一扑,再一滚,薄被垫在她身下,正正好的软硬度。
“叶大人命我在他引着你走后折返,送潇挽姑娘出府。可我一看世子爷这阵仗,捉了一个想往外跑的柳无色就立马往回走了,我就想着出府定是行不通了。我到你卧房中怎样都叫不醒潇挽姑娘,只好把她拖进了柜子里锁着。”蒙络的小脸儿朝下,闷在被子里说着。
难怪潇挽突然就不见了。
云岫放下了木椅,说道:“你是怎么钻进去的?”
“这个说来话长……”蒙络开始卖关子了。
云岫打着呵欠,走到床榻边上,佯装要把她拎出去。
蒙络的关子不卖了,说话跟鞭炮连响似的,“我花了一角银子,托隔壁院子里打杂的丫头给我锁上的。我告诉她,我和你在玩捉迷藏,要是我不被找到的话,明日就多给她一角银子,要是被你找到了,此事便作罢。”
“所以你现在算是被我找到了?”
“当然,银钱难赚,我得省着花。”蒙络摸了摸自己的荷包,来了江枫城之后便日渐消瘦的荷包何时才能胖起来。
她故意出声引来了云岫,算是一点小心机吧。
“可那洒扫丫头不会信你是被找到了,她只会惦记着你明日多付的银钱。”
蒙络眼儿一横,“我是个老实人。”
老实人从不撒谎,说一便是一,说二便是二,哪会为了省那点碎银子骗人呢?
云岫将桌上那杯冷茶水喝了一半,舔舔嘴说道:“我可是记得叶大人曾说你平素就喜欢捉弄人,说起谎来更是眼睛都不带眨的。”
她遇到了蒙络,心里也畅快多了。
也许蒙家兄妹俩就是有一种使人放松的魔力。
“胡说八道。”蒙络拉过了枕头,垫在背后,半坐起来,“我是叶府里最老实的那一个。”
“叶府之中谁最不老实?”
蒙络满脸堆笑,“你要是做了叶府的当家主母,自然而然就知道是谁了。”
想必是叶惊阑对这小姑娘提起过什么,又或者是蒙络自己洞悉了一些事。言语里带着的感情变了,不再是十分抗拒与抵触的。
云岫搁下瓷杯,因了分神,瓷杯和茶壶轻碰了一下。
“想入非非了?”蒙络的小嘴儿可不饶人的。
云岫亦不是就此让步的,她平静地说道:“何止想入非非,我连你出嫁时置办多少嫁妆都理了个单子出来。”
“……”蒙络抓抓自己的头发,“我还未及笄呢!”
“先定个人家户,年岁够了就送过去。”
“你们这是嫁祸于人。”蒙络用上了“你们”,她是全心接受了现实。
云岫“噗嗤”一声笑开了,这丫头竟也知道什么是嫁“祸”于人,真把自己当成了“祸害”。
“那你想在叶府里待成没人要的老姑娘?”
“我怎会没人要。”蒙络靠在软枕上,缓缓说着,“哥哥会要我的。”
“蒙歌会一直护着你。”云岫抬眸,望向双目放空的蒙络。
夜很静。
潇挽在柜子里睡得很熟。
镇南王府里一片沉寂。
睡在屋顶上晒月光的依旧在晒着月光,他自嘲地笑了很久,假戏真做与真戏假做又有何分别?何故惹人愁思不已?
盘坐在榻上没有进入定境的人把玩着一对琉璃杯中的一个,他在想着云岫到底有没有答应,她想做的两件事已做,还是没有正式的回音。他想了想,大抵上是答应了吧……
云岫站在破了口的窗户前眺望天边月,她听着屋子里均匀的呼吸声,却没有半分睡意。
信笺一事了了,潇挽胜了。
可她还和苏翊有了八月二十的约定……
成败不由人。
听天由命。 倘若对云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