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颜想，这大概是黎瑾对她说的最多的一句话了。
她总是微微的闭着眼睛，深陷的眼窝里，睫毛轻颤，却咬着牙说：“出去。”
从封颜回来开始，黎瑾就一直这样拒她于千里之前，即便是怨恨，对封颜来说，也太伤人了一些。
封颜压下心中的难过，耐着性子说道：“我去找医生来，不管你有什么脾气，先等医生给你检查伤口再说。”
她站起身走出门，摸出手机给医生打电话，让他带着药品到封家来，陆言修没有跟出去，只是站在房间里看着床上的黎瑾。
黎瑾似乎有所感觉，她睁开眼睛，看向盯着她的陆言修，对视良久，黎瑾轻轻的笑了一下，然后又闭上了眼睛。
陆言修皱起眉头，黎瑾刚刚那样的笑容，不像是对封颜针锋相对的模样，她笑的很真心，甚至很安心，陆言修越发看不懂这个女孩了。
黎瑾挂了电话走进来，佣人已经打扫完了，她拉着陆言修出来，把门轻轻的关好，说道：“言修，她是我的亲人，我不能放着她不管，而且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的，只不过是照顾她而已。”
“她分明是故意的，阿颜，她把你当个佣人一样使唤，她在羞辱你你看不出来吗？”陆言修怒道。
“我看得出来！”黎瑾大喊一声，又深呼吸了两口气，才看向陆言修，说道：“我怎么会看不出来？那能怎么办呢？你理解我们当初交换身份的意义吗？我为了活下去，她为了死的有意义，可是现在，她没死，被关在这个房子里折磨羞辱了一年多的时间，她把封羽施加在她身上的那些伤害血淋淋的放在我面前，现在事情结束了，如果她要寻死怎么办？言修，一年前她替我赴死，那是情势所逼，现在她赴死，那是我亲手将她逼上绝路，所以我愿意，我宁愿她恨我，怨我，羞辱我，只要她活着！”
封颜说完，好像忽然没力气了似的，一下子跌坐在地板上。
“阿颜！”陆言修以为她晕倒了，吓得伸手去扶她。
封颜举着胳膊，晃了晃，示意陆言修不要碰她，她坐在地板上，慢慢的，慢慢的抱着自己的膝盖，眼泪一颗一颗掉下来，她轻声说道：“言修，我只想让她活着，活着就好，陆言修，我没有亲人了，对我来说，她就是亲人。”
陆言修蹲下来，把她一寸寸地拉进怀里，叹了口气，说道：“阿颜，别哭了，别哭了……”
封颜伏在他怀里，说道：“你不知道，我躲在贫民窟的时候，她翻到半个面包，都要分我一半，她说她很想要个姐姐，这样母亲生病的时候，就不至于孤立无援，言修，她是我的亲人啊，我不能看着她去死！”
陆言修抱着她安慰着，低声说道：“好了，好了，不哭了，你想亲自照顾她便照顾吧，我不再拦你了，好不好？”
封颜抹了抹眼泪，说道：“我知道你心疼我，但是真的没关系，等她身上的外伤好一点，我就请医生来帮她戒瘾，等她完全康复了，她想去哪里我就送她去，只要她活着就好。”
陆言修只是轻轻的叹气，伸手把封颜从地板上拉了起来，艾玲走上来，看了封颜一眼，问道：“大小姐，你……你怎么了？”
封颜揉了揉眼睛，摇摇头：“没事，怎么了？”
“二……二小姐回来了……”艾玲支支吾吾的说道。
封颜愣住了，陆言修也愣住了，他们没有收到任何封羽出来的消息，她怎么就悄无声息的回来了？
陆言修握着封颜的手，说道：“没事，我在呢。”
封颜点点头，对艾玲说道：“让她在楼下等着，我去换身衣服。”
“是。”艾玲立刻下楼去了。
封颜转身回到卧室，她身上还穿着睡裙，刚才又哭了一下，眼睛有些红，头发到现在还是乱糟糟的，实在是太没有气势了一些。
封颜回去换衣服，陆言修转头看了看黎瑾的房间，推开门打量了她一眼，黎瑾听到开门声，抬头看着陆言修，问：“有事吗？”
“你听到了。”陆言修说。
黎瑾没说话，她当然听到了，他们俩就在自己的卧室门前哭哭啼啼，她怎么可能没听到？
陆言修盯着她，又说：“封羽回来了，你没疯，你应该很清楚阿颜现在的处境，如果你有一点和她的情意，都不要在这个时候添麻烦。”
黎瑾没说话，看一下也没打算听她回答，又关上了门，然后走下了楼。
楼下，封羽比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憔悴了不少，想必是这段时间一直被关在看守所接受调查导致的，她穿着黑色的大衣，站在门口张望，眼神中都透出不耐烦，她回了家就被告知封颜回来了，封羽涉嫌违法，所以现在一切都要听大小姐定夺。
封颜早就从冯翼那里得到了消息，那个装的毫无错处的黎瑾就是封颜，现在完好无损的回来了，还霸占了整个封家，甚至让她没办法进门。
看到陆言修走下来，封羽皱起眉头，问：“封颜呢！”
陆言修没理她，径直走到沙发边坐下来，艾玲立刻端着咖啡就过来了，给陆言修放在面前，然后默默地退下，这些大人物的事情，可不是她一个小佣人能掺和的。
“封颜呢！”封羽嚷嚷着问道。
陆言修抬头看了她一眼，问：“不是说，封小姐涉嫌违法，怎么这么快就放出来了？”
封羽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胡说八道！没有的事！”
陆言修点点头，也没反驳，低头喝了口咖啡，封羽耐不住性子，又问：“封颜呢？”
“我在呢，喊什么？”封颜从楼上走下来，她穿一身高定的套裙，头发挽起来，露出修长的脖颈，脸上画了淡妆，看起来清新迷人。
封颜走下来，瞥了她一眼：“有事吗？”
“姐！”封羽一脸惊喜，从门口冲进来，眼看就要冲到封颜怀里了。
陆言修一把将封颜拉走，拉进自己的怀里，封羽扑了个空，险些摔倒，还十分不乐意的喊道：“姐！”
封颜有些惊悚的看了她一眼，问：“你疯了？”
封羽的脸色黑了黑，说道：“我才没疯呢！我这不是看到你没疯，高兴的吗？”
封颜笑了：“看到我高兴？看到我把你送进看守所，你高兴吗？”
封羽的脸色瞬间就变了，封颜冷声说道：“封羽，都是一起长大的，就不要这样假惺惺了，我们都清楚的很，你赶我出家门，我送你进看守所，早就不共戴天了，装什么姐妹情深？”
封羽也不生气，走到沙发边坐下来，理了理刚才跑乱了的头发，笑着说道：“你看，我想跟你姐妹情深，你还不乐意了，总不能一见面就拔枪宣战不是吗？封颜，这一年多不见了，你怎么还是这样的暴脾气？既然我有办法出来，就说明你手里的东西根本不能给我定罪，以后我还是封家的二小姐，总得让外人觉得我们姐妹相亲相爱才行。”
封颜笑了笑，说道：“封羽，你在封家住太久了，是不是都忘了，你只不过是个捡来的养女，捡来的是什么意思？就是你和封家半点血缘关系都没有，你算哪门子的二小姐？”
“可是爸爸临终前让你照顾我呢！”封羽眨眨眼，说道：“你不记得了吗？爸爸最放心不下我们两个了！”
封颜脸色铁青：“你还有脸提爸爸？是你换了药！”
“姐，话不要乱说，换什么药？你有证据吗？”封羽问。
“要什么证据吗？”陆言修靠在沙发上，淡淡的瞥了封羽一眼，说道：“如果阿颜想让你死，你今天就会死，需要证据吗？”
“你敢！”封羽眯起眼睛：“就算你势力再大，也不能随便杀人！”
陆言修嗤笑一声：“谁说是我杀的？证据呢？”
封羽不甘心的瞪着陆言修，她可以和封颜你一句我一句的斗嘴，因为她和封颜一起长大，她太了解封颜了，虽然强硬，但是不至于没有人性，可是封颜身边的这个陆言修，看起来彬彬有礼，但是眼神里的强势显而易见，她甚至有些动摇，如果自己真的威胁到封颜，陆言修是不是立刻就可以给她安排一场意外。
封颜站起身，说道：“滚吧，等着收法院的传票就好了，证据我会给你看的。”
“等等！”封羽站起来，拦住了封颜，说道：“我有一件事跟你说。”
“我没兴趣。”封颜转身欲走。
封羽拉住她，说道：“听完再决定！”
封羽硬拉着她，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陆言修只看到，一直有些懒散的封颜瞬间站的笔直，她脸色苍白，眼睛睁得老大，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她转头看着封羽，嘴唇颤抖。
封羽笑眯眯的说道：“如果姐姐不介意，那我就住下来了，你当然不介意了，毕竟我们是亲姐妹呢！”
一直十分痛恨封羽的封颜，此刻却一言不发的看着她，没有丝毫要把她赶出去的意思。
封羽理了理裙子，喊了佣人来，又恢复了那副趾高气扬的模样：“把我的房间打扫一下，我要先休息一下。”
佣人有些迟疑的看着封颜，等着她做决定，封颜点点头：“去吧，按二小姐说的做。”
佣人一愣，前几天还不共戴天，今天便又是二小姐了吗？果然豪门之间的感情真的变幻莫测。
佣人立刻就去了，封羽歪头笑道：“多谢了，姐姐。”
她挺着脊背，走上了楼，在二楼停留了一下，问：“那个房间住的是谁？”
佣人立刻说道：“是黎小姐。”
封羽笑了笑：“我知道了。”
她又扭头往三楼走去，回到了她原本的房间，临进门的时候，声音不大不小的说了句：“拿杯牛奶上来吧，温的就好。”
她刚刚回来，俨然又成为了这里的女主人，面对这样登堂入室的封羽，封颜竟然没有任何反应。
陆言修起身拉过封颜，问道：“阿颜，怎么了？她跟你说什么了？”
陆言修拉过黎瑾才感觉到，在这个温暖如春的房间里，封颜此刻的手冰凉的吓人，再看看她的脸色，更是惨白。
陆言修拉着她，问：“阿颜，怎么了？说话。”
封颜抬起头，眼神中是难以启齿的痛楚，她张了张嘴，眼泪簌簌地掉下来，却没能发出什么声音，她缓和了许久，才轻声说道：“她，手里有视频。”
“视频？什么视频？”陆言修不解。
封颜闭了闭眼，说道：“黎瑾的视频，黎瑾被侮辱的视频。”
准确的说，封羽伏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如果把这样的视频发出去，不知道别人会觉得容貌惊人相似呢，还是封大小姐的私生活糜烂不堪呢？”
陆言修心里一惊，他首要考虑的，当然是这个视频对于封颜的伤害。
黎瑾和她长得一模一样，之前众人见过的封颜，也都是黎瑾那副骨瘦如柴的模样，如果这样的视频发出去，对封颜的名声和封氏的风评都会有很大的影响。
可是封颜的第一反应是，黎瑾的视频。
所以黎瑾对她的埋怨，不只是因为那些殴打和折磨，不只是因为瘾性缠身，不只是因为这一年多以来的装疯卖傻，还有那些属于女孩子的，难以启齿的羞辱。
而这些，原本都应该是封颜的。
艾玲走过来，看着封颜和陆言修的脸色不大好，低声说道：“大小姐，医生来了。”
封颜抹了抹眼泪，挥了挥手，说道：“去吧，带他去看病。”
“是。”艾玲转身去领着医生上楼，走进了黎瑾的房间。
封颜坐在楼下没有上去，刚刚得知这个消息的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黎瑾。
可是封颜刚刚坐下，楼上就传来凄厉的尖叫声，一声声的直冲耳膜，直击心脏。
封颜立刻转身往楼上跑，陆言修紧跟着她跑上去。
封颜推开门冲进去喊道：“阿瑾！”
黎瑾却一改这几天的冷漠与沉静，她抱着手臂缩在墙角，身边是打翻的药瓶和碎了的台灯，医生和艾玲站在门口不知所措，黎瑾却凄厉的喊着：“滚开！滚开！别碰我！”
她的眼神中再也没有冷漠，那些怨恨都消失的干干净净，她无助的缩在墙角，连嘴唇都在发抖，还是不住地喊着：“滚开！滚开！”
“我只是给她做个检查而已，刚碰到她的手臂，她就这样了，又砸又打的，不许我靠近。”医生心有余悸的说道。
封颜心里一痛，正准备走过去：“阿瑾……”
“大小姐！”艾玲一把拉住她：“她手里有碎片！”
封颜定睛一看，才看清黎瑾手里攥着一块碎掉的台灯碎片，碎片已经割破了她的手掌，可是她没有丝毫反应，还是死死的攥着，好像手里抓着的是一把枪一样，能够吓退所有人。
封颜点点头：“我知道了。”
“阿颜！”陆言修有些担忧。
封颜回头看了他一眼，轻声说道：“言修，你答应过我的。”
陆言修只能放开她，封颜一步步的靠近，轻声哄着：“阿瑾，是我……是我，我是封颜啊……”
“滚！滚开！”黎瑾怒吼着。
这一刻，封颜甚至觉得，有时候黎瑾是不是根本不是装疯卖傻，她可能真的疯了，疯到偶尔失去意识，失去理智。
“阿瑾，没人能伤害你的，别怕……”封颜慢慢的靠近，默默地蹲下来，蹲在黎瑾的面前，轻声说道：“阿瑾，没事了，我在这里……”
黎瑾抬头，木木的看着封颜，封颜伸出手，说道：“阿瑾，是我，没事了，没事了……”
她缓缓伸出手，握住了黎瑾的手，把碎片从她的手里抠了出来，扔到了一边，然后将她拉进怀里，轻轻的拍着她的背，安慰着：“没事了，没事了，别怕。”
然后，封颜清晰的听见，黎瑾伏在她耳边，沙哑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又含着一丝咬牙切齿，她说：“为什么不是你？”
封颜一愣，还没说话，黎瑾就身子一软，倒在了她怀里，封颜立刻喊道：“医生！医生！”
艾玲跑过来，帮着封颜手忙脚乱的把人抬上床，医生趁着黎瑾失去意识，掰了掰她的眼皮，粗略的做了个检查，说道：“惊吓过度，出于自我保护，就晕过去了，没什么大碍，还是先处理外伤吧。”
封颜拦住了他：“我来吧，你在旁边指导，我来处理伤口，艾玲，让人把这里打扫了，拿一身新的睡衣来。”
众人忙碌的时候，门外却传来一个轻快的声音：“坚持这么久才晕倒啊？很有进步嘛！”
封颜转过身，封羽站在门口，靠在门框上抱着手臂笑的开心，对上封颜的眼神，才一脸拉家常似的，语气十分调侃的说道：“她以前可是被男人碰一下就要晕过去的，连一分钟都撑不住的，这一次算是破纪录了呢！” 恃娇